要在今天早上, 宋釗都不會想到顧熙琳可能會離開他，因爲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現在, 聽著電話裡那個叫路斐的年輕人的提議, 他卻無比惶恐, 因爲他不得不承認, 這也是很有可能的。

爲什麼不可能呢？不爲著他, 她根本不會受這麼多苦。

連大氣都不敢喘，宋釗默默的幫她挪了挪腰部，看她眉頭稍微舒展開一點, 就垂手站在一旁。

顧熙琳緩了緩，才說：“你看你, 還像小時候一樣, 什麼話都說。”卻沒明確說他這話荒唐不現實。

“姐, 我這不是看不過去嗎，也就是我, 沒出息，想不出什麼別的辦法，要是我們老大在這兒，肯定就沒今天這事兒了。”路斐有些懊惱。

“我知道你是好意，我會想清楚的, 你還是忙你的事情就好, 別再來了, 我很快就出院。”顧熙琳的聲音裡透著幾分疲憊虛弱。

宋釗並不敢出聲, 直到顧熙琳把手機放在枕邊, 又重新閉上眼睛，他才拉了凳子坐在牀邊, 小心的盯著她看。

躺了一會兒，顧熙琳才探手，要去按牀頭的鈴。

宋釗一直盯著她呢，她這裡一動，他馬上就站起來，緊張的問：“阿琳你覺得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顧熙琳伸手的時候向後伸直了胳膊，但是顯然是拉動了身體，讓她立刻皺了眉頭。

宋釗連忙接下了顧熙琳的手機，放在牀頭的小櫃子上，這個過程中，他的視線一直留在顧熙琳臉上，觀察著她的表情，怕她難受卻不說出來。

顧熙琳難免的跟他視線相撞，只是稍一觸及就馬上分開，然後乾脆閉上了眼睛。

就是在他們之間隔著如天塹一般的身份地位的時候，宋釗也沒有在顧熙琳眼中看到這樣的疏離和茫然，他抿脣，等確定顧熙琳已經躺好，就默默的退後一步，走出了她的視線。

“你去哪？”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聽見顧熙琳在他身後問。

有幾分虛弱的聲音，卻不啻於天籟。哪怕只有這一句，她還願意理會自己，就比什麼都好。宋釗心中雖然欣喜，可並不敢如平常一樣隨意，他甚至不敢轉身，只是深吸口氣，儘量柔和了自己說話的聲調：“我去問問醫生，你適合吃什麼，然後去買一點，很快就回來。”

等了一會兒，他聽到了一聲“嗯”。

等宋釗端著排骨湯回到病房的時候，顧熙琳正在跟姚錦舒聊天。他也不敢打擾，放輕了手腳走進來，把飯菜放在小桌子上。

“你起這麼早幹什麼，我又沒什麼事。”顧熙琳笑容溫暖，只是難掩臉上的蒼白憔悴。

姚錦舒眉目精緻，素面朝天，緊緊盯著攝像頭：“沒關係，等下我再去睡一會兒就行了，反正不看到你我們都睡不著。”

“路斐冒失，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沒事。”顧熙琳頓了頓，到底還是掃了宋釗一眼，“是我最近一段時間太累了，休息一陣子就好。”

“姐，你不要難過。”姚錦舒用力的眨著眼睛。

顧熙琳有些慘淡的笑：“說實話，我其實不那麼難過，真的，我都不知道他來過了，從來沒有期待過他，現在自然也沒什麼傷心的，就跟生了一場病一樣。”

姚錦舒從攝像頭裡消失了。

顧熙平伸過手，把姚錦舒按進懷裡，然後轉開了手機，對準自己的臉：“姐，這事兒要麼你跟我說清楚，要麼我直接找宋釗問問。”

就知道自己家這個弟弟是屬黑芝麻湯圓餡的，溫文爾雅都是假象，這個“問問”誰知道會怎麼操作，顧熙琳嘆口氣：“我跟他已經領證了，只是沒想到這孩子來得這麼不是時候。”

“宋釗這個混蛋，看來真是我大意了。”說著陰沉沉的狠話，顧熙平的情緒並沒見起伏，“不過結婚了，這個有點難辦。”

聽得出話裡未盡的意思，宋釗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連情急之下走到牀邊都沒發覺。

顧熙平卻眼尖，看到了他的手臂，直接叫破：“宋釗啊，怎麼看見我也不打個招呼呢？”

宋釗唯有苦笑，乾脆坐在牀頭：“打不打招呼，重要嗎？我對不起你姐，你說什麼做什麼我都得接著。”

“原來你也知道你對不起我姐？”顧熙平笑笑，聲音突然提高，“那你早幹什麼去了？以爲你救了她一命，就能心安理得的虧欠她了？”

宋釗再一次覺得無地自容，點頭：“你說得對，我虧欠她。”

顧熙平笑微微的，聲音又降下來：“你承認就好，那麼是不是該跟我說說，怎麼虧欠的？這事情難度也不低，你一個人辦不到吧？”話說得很輕鬆，卻是不肯善罷甘休了，一個人辦不到，那就是身邊的人了，宋釗的身邊，左不過父母親人，或者，心懷叵測的女人。

意思很明白了：你不能擺平你的家人，怎麼敢給顧熙琳承諾的呢？更重要的是，既然是家人，那就永遠不能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宋釗直接嘆口氣，又轉臉去看顧熙琳。這次的事情不是一件事導致的，當然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錯，顧熙平是人精，就算是猜也能猜出個大概，遮著掩著也就是白費力氣。可是他還是不可能把所有的細節都說出來。說到底，主要責任也還是在他身上。

不是爲尊者諱，也不是子不言父過，而是，不能平衡各種關係，真的就是處在各種關係節點上的男人無能。

顧熙琳直看著手機裡的弟弟的臉。

哭泣不能解決問題，憤怒已經讓她付出了代價。

她做不到無視眼前的一切，只記得他的好，然後含笑來一句“我不怪你”，可也說不出絕情的分道揚鑣。得過且過也好，拖泥帶水也罷，反正她還沒恢復過來呢，身體養好了再說吧。

顧熙平的頭像動了動，顯然是手動了，然後姚錦舒的側臉就出現在鏡頭裡，她的聲音不高，卻非常清晰：“宋釗，其實我跟你不熟，但是姐姐喜歡你，顧熙平也說你人品可信，我就相信你。結果，你辜負了我們的信任。”

“說這些幹什麼？”顧熙平有些不滿，“你看我問他話他都不敢答。”

這對小夫妻，一柔一剛，字字砸在宋釗心上，讓他無處遁形，無地自容，更加無力反駁。

“這樣的事情我不會瞞著家裡的長輩，不管他們做什麼說什麼，都是你該得的。”顧熙平看著宋釗，“至於以後，一切都看我姐的心意，你該清楚，你沒有資格要求任何事。”

“好。”宋釗唯有點頭，“你也說是以後，這段時間，讓我好好照顧她。”

“姐，你早點休息，吃好睡好，別的不用管，隨心所欲就好。”顧熙平壓根就不接宋釗的話茬，是完全無視他的架勢，只對顧熙琳語氣柔和，“我媳婦還沒醒呢，我們再睡會兒，回頭見。”

睜著眼說瞎話，姚錦舒明明清醒得很，可是顧熙平就這麼掛斷了，宋釗不敢有一絲絲的意見，他沒理會自己，其實也就是默認了的意思，總算是個好消息。雖然顧熙平不能替姐姐做決定，可他的態度，顧熙琳一定會考慮的，那是她在意的手足至親，是她兩世難得的親緣。

顧熙琳並沒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在宋釗的幫忙下，坐起來盡力吃了東西，又吃了藥才重新躺下。

躺了一會兒，她又要坐起來，這動靜馬上就被宋釗發現，他一手託著她的背，一手扶著她的腰，讓她靠著自己，才問：“你是哪不舒服嗎？”

顧熙琳搖頭：“我沒洗漱，沒法睡覺。”

宋釗笑起來：“就一天不洗，沒事的，你一樣好看。醫生說了，你現在不能洗澡。”

顧熙琳堅持：“洗臉刷牙總是要的。”

宋釗調整了病牀的角度，讓她靠著躺好，才起身去取了漱口水和盆子，遞給她：“漱個口算了，明天有力氣了再刷牙，臉就用紙巾擦擦好了，我看你也沒化妝今天。”

顧熙琳不做聲，卻照做了，只是擦完臉還是皺眉。

宋釗一直瞧著她，便去洗手間用熱水洗了毛巾，握在手裡給她擦臉，一邊伸手一邊說：“你好好躺著別動，我給你擦，肯定給你擦清爽。”

顧熙琳閉上眼睛。

宋釗輕柔的擦過她的額頭，手來到她的眼窩，知道她總擔心眼周生皺紋，格外放輕了動作，點按過去，就要去擦她的臉頰，可是卻發現她的眼角有水光。

第一反應是疑心自己剛纔太過用力的捏毛巾，把水滴在了她眼周，可是另一側的眼角也有亮光閃過，他的手猛地停住。

顧熙琳到底還是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