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釗只覺得, 滿心的忐忑被顧熙琳的一句話就治癒了。他把人抱緊，彷彿害怕她丟了一樣。

可是顧熙琳還有話說。她戳戳宋釗的手臂，抿抿脣, 說：“宋釗, 其實我一點也不好, 我小氣得很, 也很俗氣。”

宋釗滿心的繾綣愛意都被她這句話給帶跑了。他笑起來, 摸摸她的臉：“不就是那個溫晴的事嗎？我都跟你交代完了呀。”

“可是理智知道是一回事，心裡覺得彆扭是另一回事啊。”顧熙琳悶悶的說，“我當然是信你的, 可是我不信她。我可是都聽見了的，你明天還要請她吃飯呢。”

宋釗笑笑, 又親親她的臉, 才說：“那是她說的, 我可沒答應(yīng)。我現(xiàn)在舊債接新債，哪有那個閒錢請她吃飯。”

顧熙琳立刻從他懷裡坐直, 臉上的表情也不復(fù)輕鬆。她問：“怎麼回事？怎麼有新債？事務(wù)所出問題了嗎？”

宋釗一時失言，正在想著怎麼能糊弄過去——他實在不想讓顧熙琳爲他擔(dān)心發(fā)愁了。他根本就沒有想過，顧熙琳會嫌棄他，只是怕她跟著煩惱。

可是顧熙琳並不那麼好糊弄，看他沒有第一時間說話, 就知道他還是有事情瞞著自己, 頗有些失望, 問：“你是不是怕我擔(dān)心？可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說清楚了我纔不會擔(dān)心啊, 或者你覺得我不該干涉你是嗎？”

宋釗急忙搖頭，展臂把人撈回來, 才無奈的投降：“我怎麼會那麼想，你向來最有分寸不過。我只是，只是不想讓你著急，爲了錢的事情委屈自己。”

“你怎麼知道那是委屈？”顧熙琳反問，“你可知道，你以爲的爲我好，是不是真的爲我好？你今天覺得不想我擔(dān)心就瞞著我，那麼以後呢？你是不是會有越來越多的事情瞞著我？你的確是出於愛護我，可是時間久了，你會不會習(xí)慣性的有事不跟我說呢？到那個時候，我們還能說些什麼？”

宋釗悚然一驚。

“阿琳，”宋釗有些艱難的開口，“我媽逼著我拿錢，可是我沒有。朋友的錢不可能反覆借，我只能跟我爸借了。”

顧熙琳反倒是鬆了口氣，果然是因爲錢，這倒是好說了。她想了想，看著宋釗有些晦暗的神色，問：“所以那個女的，暫時就甩不開了是不是？”

“是。”宋釗覺得很難堪，好不容易吐出一個字來。

其實顧熙琳從來沒有懷疑過宋釗會跟別的女人如何，只是這樣的事情聽著就讓人覺得心中膈應(yīng)，更別說要很長一段時間裡跟他們摻和在一起了。

顧熙琳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只是伸出手來握住他的，好一會兒才問：“你打算再借多少？”

“二十萬。”宋釗說，“還沒有跟他說，本來今晚要去找他的，可是忍不住先去找你了。”

“這樣啊。”顧熙琳嘆口氣，“你去吧，病情等不得，借了錢，咱們慢慢還就是了。可是，你想好怎麼跟你媽說了嗎？你明明還跟她說你沒錢的。”

“什麼意思？”宋釗問。

顧熙琳卻不再說話了。她和宋釗再是親密信任，也不能替代宋釗和章小英的母子之情，有些話，是不能說的，雖然她沒有挑撥的意思。

宋釗如今對顧熙琳也算得上是很瞭解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不會說什麼了。仔細把他們的對話在心裡過了一遍，他若有所悟，於是也不再糾結(jié)，站起來說：“你先洗個澡，累了就睡吧，我去我爸那邊一趟，這個時間，他應(yīng)該還在公司。”

宋明遠當然拿得出這些錢，畢竟於他而言，算不上什麼大數(shù)目。只是問了一句要錢做什麼，宋釗並沒什麼可隱瞞的，如實說了。宋明遠卻哼了一聲，道：“一輩子了也不懂個事。”

宋釗拿到錢，也不想聽他說章小英的不是，轉(zhuǎn)身就要走。

宋明遠叫住他，告誡了一句：“你孝順你媽是好事，不過，那麼大的人了，別讓女人牽著鼻子走。”

宋釗不做聲。

“就算真要說，以後有事了，說媳婦要，別說你媽要。男人聽老婆的話不算毛病，可那麼大的人了老把你媽掛在嘴上，別人瞧不起。”宋明遠說完，倒也不要求宋釗有什麼迴應(yīng)，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宋釗出門，正好跟宋明嫺走了個對面。

“哎呀我大侄子來了，可是好幾年都沒見了。”宋明嫺彷彿極其激動，一把拉住宋釗，“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回國了都不說來看看大姑，要不是今天遇上，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上你一面。你說你就那麼忙？忙得連見見我們這些長輩的時間都沒有？”

“大姑，您有什麼事就去跟我爸談吧，我還有事。”宋釗撥開她的手，有些不耐煩。

“知道你忙，對了，再忙也要注意照顧好自己的生活，別讓我們都惦記著。”宋明嫺下不來臺，卻也不尷尬，“去年我給你牽線的那個女孩子怎麼樣？怎麼也不帶過來給你爸看看？”

“這些事你就不用管了。”宋釗不想跟她多說，就是這所謂的介紹女朋友的“功勞”，就讓宋明嫺從爸爸公司支取了一大筆的交通費，吃相實在難看。

再回到家，夜就已經(jīng)很深了。宋釗鎖好門，轉(zhuǎn)過身，便看到顧熙琳從沙發(fā)上坐起來，有些睡眼惺忪的樣子，心中就是一軟，不怎麼好的情緒似乎也得到了安撫，心情都平靜許多。

“吵醒你了？怎麼在這睡呢？”宋釗放柔了聲音，走到顧熙琳面前。

顧熙琳搖頭，她的頭髮長長了許多，洗過澡，也就披散著，因爲剛纔靠著沙發(fā)打盹，這會兒稍微有些亂，倒襯得她有些楚楚可憐的感覺。她也沒回答，只問：“事情辦好了？”

宋釗點頭，把提在手裡的包隨手扔在另一側(cè)的沙發(fā)上，轉(zhuǎn)去洗手間洗手。等他甩著手上的水回到客廳，才說：“回來的路上我想了，明天我拿五萬給我媽，剩下的先存起來，過段時間再給她。”

“宋釗，我……”顧熙琳有些不自在，總覺得像是自己挑唆了什麼。

宋釗搓搓手，確定手上的水乾了，便笑笑，走過來，抄起顧熙琳的腿彎抱起她，一邊往臥室走一邊說：“跟你沒關(guān)係，我也不是吝嗇，只是沒有誰‘應(yīng)該’爲別人付出，接受別人的好意，總不能一點心理負擔(dān)都沒有吧。我的錢也不是大風(fēng)颳來的。”

顧熙琳輕聲嘆氣：“你都清楚就好，我不怕還債，其實我挺會攢錢的，真的。只要你覺得好，就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那我做什麼都可以嗎？”宋釗把她放在牀上，自己也趴過來，然後，別有深意的目光就落在她的睡裙領(lǐng)口——那下面的風(fēng)景，他是久違了。

顧熙琳卻不怕他，一翻身側(cè)過去，給他一個背影：“我知道你今天沒心情，早點睡吧。三十多萬呢，明天開始準備奮鬥還債吧。”

宋釗把錢給章小英送過去，又陪著她去探望過一次大舅，只是回來之後，心情越發(fā)的微妙了。

大舅媽陪在大舅身邊照顧他，等大舅睡著了纔出門跟章小英哭著絮叨：“你說這可怎麼辦纔好，他這一倒下，我和章偉一下子就沒了主心骨，還等著辦婚事呢。”

章偉是宋釗的表哥，說起來也確實到了適婚的年齡，可是這個時候，宋釗看一眼病房緊閉的門，在章小英身邊坐下，沒有出聲。

“房子都已經(jīng)裝修一半了，婚期也定好了，可現(xiàn)在呢，一個化療療程下來，什麼都耽誤了啊。”舅媽急得直哭，“可是不辦不行啊，小趙，小趙這肚子不能等了啊，孩子都有了，可不得趕緊結(jié)婚！可是你說人家好好的姑娘嫁過來，咱們怎麼能連個婚禮也不辦呢！”

章小英就猶豫著問：“不行，我照顧大哥，你們?nèi)ッδ銈兊模俊?

“你這，唉，你身體也不好，那怎麼行呢？”舅媽眼睛一亮，可接著神情又黯淡下來。

章小英就急了：“那是我大哥，你們都騰不開手，我怎麼就不能照顧他了？反正我也退休了，身體不好，我就慢著點兒，實在不行，花錢請個護工幫忙唄。對了，說起來的，我?guī)Я它c兒錢過來，給我大哥用，咱們儘量給他用最好的藥，吃好的，喝好的，好好養(yǎng)著。”

宋釗瞥了一眼沉默的章偉，又垂下眼皮，不發(fā)一語。

回來的路上，章小英坐在車裡抹淚。宋釗抽了紙巾遞給她，勸她：“您也別太傷心了，回頭要照顧我大舅，不能總在他面前哭吧？”

“你說什麼呢？我就是難受。”章小英抽搭著鼻子，“你看你大舅，平常多精神的一個人呢，現(xiàn)在，現(xiàn)在變成那個樣子……”

宋釗心裡也不好受，一些話就沒說出口，只是道：“媽，您也不年輕了，不能太折騰，自己的身體也不好。”

“什麼叫折騰啊？啊？你這個孩子，說話怎麼這麼冷淡自私呢？”章小英不愛聽了，“你沒有兄弟姐妹，不能體會我的心情，就不要亂說話！”

宋釗沉默。

“你有空就勤過來看看你大舅，別空手來，買點補身體的東西，也是你的一片孝心，你大舅都這樣了，還能吃你幾口？”章小英說著，又掉下淚來。

宋釗心裡也酸楚難忍，終究，面對生死，沒人會不傷心不難過。

“好歹，你大舅還能看到孫子出生，也算是有個安慰了。”章小英嘆息，“那個小趙也算不錯，不嫌棄家裡倉促，願意匆匆忙忙的結(jié)婚，也挺懂事的。”

宋釗卻不能茍同。

真的懂事，何必要讓大舅家在這個時候忙於操辦婚禮？拿得出錢來裝修房子，卻拿不出錢來給大舅治病，這些話說出來不好聽，不說，也不過是一股不痛快的鬱氣，憋在自己心裡罷了。

“我跟美容院約好了，一會兒過去，你把我放在前邊路口吧。”章小英看看車窗外，交代了一句，又囑咐他，“我知道你忙，也不用天天過來，但是得照顧好自己，叫顧熙琳去你那，好好給你做點飯吃，天氣熱，不好好吃飯更傷身體。”

“我知道了。”宋釗隨口答。

“哎呀，我都忙糊塗了，你什麼時候去顧熙琳家啊，見見她父母，多帶上點禮物，好煙好酒，補品什麼的，你買不到好的，媽媽去給你買，不行就去問你爸要，他那有好東西。”章小英總算想起來，自己的兒子也要娶媳婦的，就連忙催促，“到時候我也好跟他們親家見個面。”

宋釗搖頭：“這些您就甭操心了，我們倆最近都忙，過一段時間就去。”

“幹嘛過一段時間啊？就一天功夫，你就忙成這樣？是不是你不想去？還是他們不讓你去？他們看不上你還是怎麼的？”章小英馬上臉色就變得很不好看，就連剛纔哭過，滿臉的淚水也顧不上了，死死盯著兒子的側(cè)臉，“都不是？難道是顧熙琳不讓你去？怎麼著，她還看不上你？還有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