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獄長!”
蔡顧令心中激動,臉上浮現出崇敬之色,又有許多的拘束,不敢太大的咋呼,動作有些扭捏。
“在黑淵大獄還習慣吧?!?
陳生走得近來,言語溫和,對蔡榮的這個族人,顯露出親近一面。
“習慣,太習慣了?!?
很家長里短的一句話,卻讓蔡顧令有種受寵若驚之感,連連點頭,一張激動的樣子。
這可是典獄長,黑淵大獄當之無愧的王,鎮壓一眾大惡囚徒,掌管暗刃十隊,權勢滔天。
而他,只是一個小小獄卒,彼此位階天差地別,能被叨念上一句,已是天大的榮幸了。
“你們兩人,往后將更多的事情交給小輩去做,多歇歇,門外大福留下的藥園,可去打理,我的白野草、生陽草和蒼木草,也得勞你們照顧了?!?
陳生和蔡顧令打個招呼后,又向著望助點了點頭,最終眸光落在了蔡榮和望閑身上,兩人相差數十歲。
當年,他初來時,還能分出少年和青年,此時再看,都一臉滄桑,滿頭白發,已是看不出年齡差距了。
一想到時間流轉,在不久的將來,他們將和大福一樣,埋葬山丘,就不大是滋味。
“牢頭,你就放心吧?!?
蔡榮見得陳生對蔡顧令親切,臉上滿是笑意,心中高興,直感身體都輕快了許多。
人生到了這個階段,已是不強求別的了,順心順意,已是極好了。
“我倆,好著呢?!?
望閑同樣很滿足,擱百年前,將獄卒這一職業貫穿整個人生到老,和老常頭一樣,已是值得夸耀的了。
他沾了陳生的光,享了一輩子的安寧,早已沒有遺憾了。
“有事去最深處找我?!?
陳生坐在典獄長的位置,不大好如之前一般,待在窗戶下閑散,再有雄雞案事件,他預感到后續邊地不會寧靜,有暗流涌動,還得早做布置。
……
幽深居所,天光昏暗。
有無邊的威儀,向外擴散,而這片區域中,只有一道身影常駐,宛如一尊王者。
“日熙體?!?
陳生將得自漠家四兄弟的金箔拿出,上面記載了一門戰體的修煉之法,著實精妙,修的是磅礴血氣,一經催發,有蓋壓九天之勢。
他陷入沉思,道:“能不能將這兩門戰體容納為一體呢。”
神照體很強,修成肉身晶瑩如琉璃,無塵無垢,體魄強大,有撼動山岳之力。
日熙體養血氣,若是將這股血氣,引入無瑕肉身之內,氣血催動寶體而動,定然是威能無窮的。
這個預想很誘人。
“轟隆隆……”
陳生在這方面,從來不虛,各種危險修煉法門,都在身體上實驗,一點不怕走火入魔。
他強融日熙體和神照體,兩種不同的路線圖在體內運轉,整個琉璃身軀,閃爍著明滅不定的血華。
“砰”
僵持了十幾個呼吸的時間,澎湃的血氣終究了突破肉身的束縛,像是發狂的洪流般,將體內天地沖刷得七零八落。
“沒事,再來?!?
陳生嘴角,逸散出一縷鮮血來,五臟六腑更是亂到不行,各種混亂血氣肆虐經脈,好不兇殘。
他閉上眼睛,等待片刻,再是睜眼,已是恢復如初,再度開始實驗。
“轟”
“轟”
“轟”
肉身如烘爐,血氣如柴薪。
這是陳生要的效果,兩者一同而運轉,他將鑄造出筑基境中最強的肉身,為金丹之基,打下最為堅固的基礎。
當然,這不是簡單的,實驗過程中,連連出錯,血氣如龍,將肉身天地當做戰場,折騰肆虐。
“換一般人,早殘了?!?
陳生折騰了五天,累得不行,在熔鑄兩門戰體法門中,選擇出一條合適的路,失敗何止了上千次。
所幸,他終是找到了方向,那就是以血氣為紐帶,結成經脈圖,圍繞心臟而走,似紅霞托載大日,迸發出肉身最強戰力。
“轟隆隆……”
這一次,陳生再次開始嘗試,他盤膝端坐在蒲團上,肉身發光,晶瑩血肉中,能夠看到一股股的血氣在游走,凝成云霞,化成火霧,將如大日澎湃的心臟給襯托出來。
黑淵大獄中,一股恐怖的氣機逆沖而上,熾熱澎湃,縈繞在穹頂之上,似成規則,化作大網,籠罩住每一寸幽深黑暗。
同一時間,一個個的牢籠中,眾多囚徒睜開了眼睛,看向了黑淵大獄最深處,那道氣息,有許多人都感到熟悉。
是他,黑山老妖,他變得更強了。
“典獄長在干什么呢。”
趙大等人,離典獄長居所最近,感受得最為清晰,自五天前,那里就接連涌動著熾熱的血氣,每一日都在變強,直至今日厚積薄發,達到了一個恐怖的程度。
“黑淵大獄的冷寂肅殺,在削減,或者說是被鎮壓了?!?
鄺書成有些感嘆,黑淵大獄的現狀,不獨獨獄卒們感到很舒服,他們也輕松上許多,至少不會被那肅殺之氣,鬧得身心冷冷的。
“也不知道雁樓計劃,什么時候開始進行?!?
陳生這個典獄長,令人敬服,禾潮不禁念叨起雁樓來,之前楊華越曾去探過口風,知曉有一個計劃,收益眾人,但還遲遲不動,讓人怪期待的。
“你要是很急,就多抓幾個囚徒來壓榨?!?
蘇霖翻了個白眼,星游坊市的雁樓,給他和凌簡帶來眾多的修煉資源,想到未來將會發生變化,是抗拒的。
這一天越晚到來,越是美好。
“成了!”
居所中,陳生站起身來,通體似琉璃,血氣如紅霞,有一種威嚴神圣之感。
他能感受到,如今體魄極為的強大,似乎只要愿意,能夠一力將黑淵大獄給橫推了。
“這是一門新的煉體法門,就叫做日熙神照體吧?!?
他收斂了威勢,為新的煉體法門起名,但沒多想,偷個懶,直接將原先兩名給組合起來,
自此,世間多了一道日熙神照體法門。
五年時光。
陳生待在居所中,打磨肉身,將日熙神照體修煉到圓滿。
寂靜不動時,肉身魏巍發光,像是通透的琉璃般,在幽暗天地中,熠熠生輝,獨自燦爛。
直至……
某一天,他聽到了哭聲,眉頭不由得皺起。
甲十一區中,蔡榮寂靜,蔡顧令哭得像個孩子似的,望助安慰著他,也是難受。
“昨日還好好的,今日起來人就走了?!?
望閑看到了陳生,神色默然,蔡榮已經走了,大概是凌晨時候,沒了聲息的。
“天命到了,自然離去。”
陳生心中起了波瀾,但沒法說什么,蔡榮一生無病無災,長壽而逝,算是好的了。
“蔡叔,我還沒報答你呢,你怎么就去了呢。”
蔡顧令跪在蔡榮身邊,傷心無比,這個長輩改變了他的命運。
他待在族中,最多是修煉到煉氣五層,然后如散修一般,苦苦攀登。
來到黑淵大獄后,他受到不少的指點,更有玄黃凝氣術打根基,將來未必不能窺探筑基風光。
這一切,都是蔡榮帶給他的。
他是想修煉有成后,報答這個長輩的,但離別來得太匆匆,往后再無機會了。
“不要太過悲傷,打起精神來,為你蔡叔辦理后事?!?
陳生勸解道。
至少,蔡顧令的存在,讓蔡榮身前身后,都感到舒心,不會孤寂和冷清。
……
“我們那一批人,就剩下我了?!?
將蔡榮葬下之前,望閑在棺槨旁,對著燭火,想到許多,老常頭那一批人,他最小,也是現存在世的。
人生到此,難免有些許的寂寥和感嘆,感念身后之事了。
“這不是有兩個后生陪著你嗎。”
陳生苦笑,許多事不能多想,不然萬物皆虛,一下就意興闌珊了。
“二叔,我在呢?!?
望助很懂事,也很感激,是望閑引導他走向一條不一樣的道路,不會如野草般,枯死在山野間。
“我也在?!?
蔡顧令沒了族叔,黑淵大獄中,就數這兩人最為熟悉了,能夠選擇的話,真不想有人離去了。
“哈哈,你倆都挺好的?!?
望閑笑了,這兩位少年,心性都好,彼此在黑淵大獄結緣,即便是做一輩子獄卒,也不會寂寥。
他自不是為生死之事驚懼,只是有些的感慨,想多說一些什么。
“牢頭,那時你來到黑淵大獄后,從大鵬道人哪里得了秘法,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后來,你一步步的往上走,那經歷比任何一個修煉天才還要這厲害?!?
望閑眼眸中,閃爍著明光,那時和陳生差不多年輕,一心撲在情報上,試圖走出一條光明大道來。
事實證明,他有心,但差點機遇,只得了一段寧靜歲月。
而陳生則是不同了。
他滿足了少年人的幻夢,蟄伏多年,一朝沖天,立時展露出無與倫比的手段,做上高位。
至今想來,他依舊這位故人感到震驚,甚至是有一絲的崇拜。
“你也不差,許多情報都是你提供的?!?
回想過往,陳生笑了,那是手段有,但情報不足,是從望閑那里得來的消息,然后去撬取囚徒最為寶貴的機緣。
那是一段不錯的回憶,對他是,對望閑也是,可能就囚徒不大滿意了。
“這應該算是我唯一值得稱道的了?!?
在這個方面上,望閑還是有點自信的,一心撲在情報上,懂得了許多,心中充滿了熱枕,直至歲月過去,削殺了很多東西,感嘆道:“現在我也幫不上忙了,黑淵大獄的囚徒,很多都被查清了來歷,破了隱秘,白得很?!?
陳生自獄卒時代起,就收割囚徒的機緣,再到暗刃隊長,再到典獄長,一層層走過。
黑淵大獄的風氣,不是驀然變好的,是在這種壓制下,一步步磨掉囚徒的傲氣,打為豬狗的。
很多囚徒,實則已經沒有價值了,關在那里,如同盆中野草般,不做處理,靜等寂滅。
“他們很多人,和我,和你,都算得上熟人了呢。”
陳生一身戰力,很多東西,都在黑淵大獄百年中打爆出來的。
熟識的囚徒中,大鵬道人已死,諸如葉良、王剛等人,倒是印象深刻。
“哈哈,黑著臉的熟人關系。”
望閑暢快大笑,也是從那時起,甲十一區的風氣,一下變得極好,連最為嚴肅謹慎的蔡榮,都卸下了防御,安然享受歲月的靜謐。
一晃,竟是多年了。
風氣變了,人也沒了,只有寂寥幾個如他的老朽,知道曾經的黑淵大獄的模樣。
三日間,望閑說了很多,陳生都耐心傾聽,這是他進入黑淵大獄后,第一批遇見的獄卒,唯一剩下的人,上百年的交情了,情誼深厚。
秋風蕭瑟,長天昏暗。
陳生記得很清楚,他和望閑,其余兩位年輕的后生,抬著蔡榮的棺槨,來到了大福所在的墓地旁邊。
多年前,他腦海中生出某個念頭,將甲十一區的這批人,埋在一地,免得寂寥了。
如今,一時妄念成真了。
“大福,熟人來了?!?
望閑轉過身子,面對著大福的墓碑,臉上帶笑,熟稔的打著招呼,好似故人仍舊在。
過后,他用一種很輕松的語氣,對著陳生,道:“牢頭,再過幾年,也將我葬在邊上吧?!?
煉氣境修士,算得上修士,但是修仙界的最底層存在,壽數有限,他逃不出局限的。
那一天,終會到來。
“那你可得多來這邊上香,免得下去后被大福和蔡榮聯手欺負了?!?
陳生口中打趣著,眼眉是笑,但心底發沉,越發感到一種剝離感。
萬物皆虛,唯他長存。
將蔡榮葬下,立碑立墳,祭拜告別。
蔡顧令情緒一個失控,哭得稀里嘩啦的,燭火清香冒煙火,但人心卻是悲涼的。
“嗚嗚嗚……”
陳生吹奏了一曲哭皇天,悲嘯動天,承載了不止蔡榮逝去的情緒,還有諸多離去的故人。
楊華越等人說過,這是道音,雖有些夸大,但確實擁有著一種難言的韻味,能觸動人心靈魂。
白發蒼蒼的望閑,眼前已是有些模糊,想到了許多,最終摸了摸望助的腦袋,這是他最后一段路程的念想了。
十年后。
依舊是秋風蕭瑟,長天昏暗。
望閑逝去,天闕峰旁,又多了一座墳墓。
兩位少年,漸漸褪去了青澀,知曉了仙道世界,也有離別,越發用心的修煉。
而陳生,獨立山峰,見大福,見蔡榮,見望閑,想到早早離去的老常頭,甲十一區的這批老獄卒,凋零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