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小醉之后不久,各地返回參加這一次墨家同義會的代表基本聚齊,同義會按照既定的在九月召開。
參加同義會的,一共有一百零七人,各地的都有。
頭三天的會算是半公開的,基本就是各個部首或是負責人匯報一下發展的情況,大致通告一下如今墨家的家底。
商丘之戰弭兵會風云后,墨家開始了一個大規模的擴充,到現在算上候補的墨者,明面在冊的一共有四千三百余人。
算不上多,但放到這個時代,已經算是一支極為可怕的力量了。
現如今墨家控制著沛縣、彭城,滲透了一部分留邑附近的村社,幫助滕國復國,在宋國內部發展的極為猛烈影響力極高。
同時在魯陽的牛闌,在以幫助魯陽公治邑的名義,在那里控制著權力。
在南陽宛城,楚國的第一座冶鐵作坊也已經修建完畢,開始出產部分農具鐵器。
巴地的鹽池,造篾啟歲等人也在那里控制了一部分,與在楚地的墨者頗多聯系。
吳越之地,一部分吳國貴族也頻繁和在那里的墨者接觸。
墨家現在真正的精華之地,是擴展到胡陵、滲透了大半留邑的沛縣。
沛縣本地在籍的自耕農共有五萬六千余戶,這是完全控制了基層村社之后的統計,而且還有很大一部分胡陵和留邑靠近沛縣的部分,以及從各地逃亡到這里后安排墾耕的。
除了在籍的自耕農外,還有隸屬于墨家作坊的“官營”手工業者、礦冶業者、吃墨家俸祿的村社教師、非征召義務的專職士兵等兩萬五千余人。
留邑的村社基本完成了組織,基本能夠控制的人口約有六十多個村社,將近九千戶。
彭城的人數和沛縣差不多,但是手工業者和非自耕農的數量少的多。
滕國復國之后,正在進行人口統計編策入籍,約莫也有三萬余戶。對于貴族而言,一座成邑的人口,在于城內有多少人,而對于可以滲透到基層的墨家來說,則是全部的統計。
此時超過三萬戶的城邑就算是大城,如今能算的上大城的,也就是新建的沛郭,那是墨家手工業的集結地。
沛縣兩座冶鐵爐,每座爐每天可出鐵四千斤,也就是兩噸的數量,不多。
彭城一座。
配套的熟鐵攪拌爐、退火爐、鑄模、翻砂、農具、軍工、鍋等作坊也基本都集中在沛郭。
還有原始瓷、造紙、釀酒等一系列的作坊。
這些作坊依靠著手工業品供養起了墨家越發龐大的開銷,積蓄了足夠多的糧食,更讓墨家養了一批遠高于時代比例的“公務人員”。
沛縣這幾年一直處在一種“高積累”的狀態,前期墨家以鐵器牛馬分歧贖買的方式,讓農夫手中的大部分余糧都進入了墨家的倉庫。
加上組織民眾興修水利、挖掘溝渠等,使得沛縣一地,可以被溝渠灌溉的田地就有八十萬畝。
而土豆、玉米春秋兩季、小麥、黃豆冬夏兩季的種植方法,也讓沛縣的農田產量維持在一個冠絕天下的水平。
不能灌溉的土地,平均每季畝產在一百二十斤小麥。
一些可以灌溉的,平均每季畝產在一百八十斤小麥。
而新墾地、農家自己的堆肥地等,可以達到畝產二百五十斤的、于時代而言可怖的數量。
至于那些代替一部分主糧的地瓜、土豆、胡蘿卜等,產量更高一些,但多數用來釀酒。
僅僅去年,沛縣一年的農業稅收,就達到了周制小石的三百萬石,不過這是周制的小石,平均下來到全縣,每戶的平均負擔也就在四十石,折合到每個農業人口的頭上大約是一百斤。
這若是在別處,必是苛政。
后世孟嘗君費勁心思放高利貸,薛邑六萬戶,每年得息十萬……換成糧食,也不過是可憐的三萬石,以此加上本身祿田封地的收入,供養了三千門客。
在齊、楚等地,一石粟米的價格基本是在三十錢,折合下來就是一個錢換一斤粟米,每個錢合銅半兩,因為農業生產力不發達,根本沒有那么多的余糧用以商品交換。
骨器、石器、銅等工具在漫天撒籽的種植技術之下,就算折合成墨家度量衡的大畝,也不過畝產幾十斤,扣除掉自己吃的,能余下的寥寥無幾。
但在沛縣,以戶均一百二十畝土地、鐵器牛耕和水利以及良種和壟作輪作的支持下,以經典的輪作冬小麥和夏大豆為例,若是年景好,一戶可以收入小麥兩萬斤,大豆一萬五千斤。
戶均繳納的四十小石,約是一千二百斤,大約是十五稅一,在沛縣的確算得上是善政而非苛政了。
不過放在別國,這一縣能收入如此多的糧食入庫而且竟沒有大規模逃亡,那真可算作奇談了。
饒是如此,這些農業收入相對于墨家各個作坊的利潤收入,依舊只是小頭。
鐵器、烈酒、原始瓷等,嚴禁私營,每年在宋地周邊沿河換回的糧食遠遠高于沛縣的農業稅收。
這樣讓沛地的物價出現了極為詭異的情形。
以戶入三萬斤糧,放在別處,那也是年入萬錢的富戶,但是在沛縣……絕大多數人根本沒見過銅錢,更算不得什么富戶。
農業革命是手工業革命的基礎,沛縣的農業變革已經完成,不算鐵器的超額利潤,慢慢會逐漸達成一個勞動量平均值的兌換比。
可是楚越等地的銅礦,并沒有達成沛縣的農業平均生產量,每年沛縣的糧食名義上可以換的銅極為可怖……每年沛縣的農業稅按照楚國的銅糧價格比能換二百萬銅,隨著楚國農業逐漸變革,這個兌換比會慢慢降下去,但現在沛縣每年利用鐵器、烈酒、原始瓷器等手工業增值品,依舊可以換取數額巨大的銅。
沛縣糧食產量增加之后,畜牧業、養殖業也逐漸發展起來。一方面可以提供更多的牛馬,另一方面牛馬豬糞也能夠肥田增加糧食產量。
墨家在沛縣實行的高積累的、鐵器超額利潤專營和分期贖買牛馬政策,讓沛縣大多數的農戶每年并沒有太過享受。
農夫的日子自然比以前過得好,但是相較于外面那些“年入萬錢”之家,卻又差得遠。
好在吃飽、每年能吃幾頓肉、有植物油補充脂肪等,倒無問題。
而墨家的府庫、沛縣政之府的府庫,堆砌的錢財糧食,則數額驚人。
這是一個十分微妙的時間點。
從商丘政變在沛縣開始大規模變革到現在已經六七年。
超額利潤的鐵器、從北方運來的牛馬,采用分期贖買的政策交由農民,到今年為止大部分農夫即將徹底償還完這些需要分期贖買的農業必需品。
換而言之,六七年時間農業變革的所有紅利,基本都集中在了墨家手中,農夫手中留存的不多。雄厚的物質基礎是這一次墨家很多人敢于以區區兩縣之力對抗越國的根本。
另一方面,大量的農夫即將迎來他們的好日子:分期贖買的東西歸了自己,每年十五稅一的稅額繳納完之后,余糧大大增加,需要更多的手工業商品充實這些購買力,而墨家控制的人口和土地還是太少,所以對越一戰迫在眉睫。
另外這時候正是民心最盛的時候,改革后的一切成果近在眼前,也熬過了前期的搞積累期,這時候可以全力動員,人心振奮。
再加上最重要的外部環境,晉楚大戰在即,齊國內亂將息的時機,一旦錯過墨家就難再有這么好的機遇了。
這些東西,都是可以直接作為爭辯的切實理由的。
…………
在半公開的同義會前幾天結束后,所有與會者進行了一次閉門討論,一如許多年前那樣,這一次足足爭論了九月中旬。
準備充足的適,獲取了多半以上的支持,一百零七人中有八十多人支持適的想法,反對全力促進中原弭兵,而是把心思暫時放在中原之外的邊角上。
實際上對魏越想法的批判,不過三天。
三天之后更多的是適在反對“一戰解決越國問題,一旦獲勝乘勝置縣”的激進想法。
墨家上下已經開始普遍對王公貴族不信任,有些也對于墨家的實力過于樂觀,適則堅持悶聲發展,在沒有足夠的墨者之前不要搞這么大的動作,否則根本無法管轄。
并且列舉了一下沛縣彭城的例子,表示現在時機不對,如果這時候攻占了越地,一則諸侯恐慌,二則也實在沒有那么多的墨者去管轄充實。
最終,適的意見還是占了上風,暫時達成了一致。
即以這一戰為契機,在泗水流域形成一個以墨家為主導的,由滕、繒、倪、薛、費、郯、邳七小國組成的“非攻同盟”。
墨家主導繒、郯復國,主導其余小國的政治,徹底將越國擠出泗水流域,在彭城會盟小國諸侯,形成一個名義上只為自保的盟約組織。實則是在現有的規矩之下,最大限度的擴張墨家的實力。
為此達成這一計劃,墨家控制的沛縣、彭城、滕國等,要做好一場長達一年的長久作戰準備。
叫停正在進行的水利工程,整個控制區全面轉入戰時準備。
所有服役完三年歸家的義師,全部歸隊重組一支人數在兩萬五千人左右的野戰部隊,以及一定量的隨軍農夫做后勤。
這支野戰部隊,需要沛縣組織一萬三千人,彭城組織八千人,滕國兩千五百人人,墨家控制的半個留邑兩千人,專屬于墨家的部隊也要出動一千五百人。
宣義部要進行全面動員,口號就是:“保衛已有的樂土,一戰換來好戰之越不敢覬覦,泗水諸侯非攻止戰結為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