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聯軍這邊做出了逃亡的想法後,這支孤軍就成爲了聯軍主將眼中的刺,必須要拔掉他們,這樣才能夠爲撤走部分兵力打開通道。
聯軍集結了剩餘的全部五千騎兵和八百戰車,準備孤注一擲,先衝開這支包抄過來的步兵,再集結兵力擋住墨家在側翼的騎兵。
聯軍騎兵的集結,很快就被正在行軍的步兵發現。
己方的騎兵也發現了聯軍騎兵的動靜,之前聯軍的騎兵龜縮在步兵的後面,使得本想著衝擊驅趕走他們的墨家騎兵一直找不到動手的機會。
四個旅一共六千輕騎一直沒有參加戰鬥,這時候看到聯軍的騎兵準備出擊,軍官們都鬆了口氣。
可是很快聯軍騎兵和戰車的行動就讓這支騎兵的軍官們看不懂了。
“他們想幹什麼?沒有步兵的配合,我們就在側面,他們居然敢直接衝步兵?”
幾乎所有的旅級軍官看著聯軍騎兵和戰車的準備,都有些奇怪,覺得這樣的軍官主將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沒有炮兵,步兵還在後面集結,最關鍵的是六千騎兵就在側翼,他們居然敢做出衝擊步兵的決定,這實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只是他們覺得不合常理的原因,是因爲在另一個時空中用無數失敗和鮮血積累出的經驗被他們學到了,而聯軍那邊從戰車走向馬鐙騎兵也不過短短幾十年,根本還沒有弄清楚騎兵到底該怎麼用。
疑惑的騎兵軍官商量了一下,作出了決定,不去攔截聯軍的騎兵,而是等到聯軍騎兵和戰車衝擊己方步兵受挫之後,再從側翼支援,讓己方的步兵黏住對方的騎兵,從而一舉將聯軍的最後一支騎兵殲滅。
“找幾個馬快的,去把消息傳遞過去。”
很快,幾個馬術極好馬也相當快的斥候被找出來,迅速朝著己方步兵所在的位置飛馳。
行進的步兵已經選擇停下,附近沒有什麼可以搶佔的小丘,也沒有什麼凹凸不平的地面可供佔據防守。
對面的聯軍騎兵和戰車已經開始集結展開,帶隊的步兵副師長下達了結陣的命令。
三個連爲一組,就近組合結成方陣,跟隨前進的旅屬小炮也在方陣之間的空隙中展開。
連長們高聲呼喊著軍令,鼓手們敲擊著變陣的軍鼓,士兵們匆匆地按照平日訓練的動作,人挨人地站在了一起。
“上短矛!”
連長的號令掩蓋過了混亂的腳步聲,已經集結成陣的步兵迅速抽出腰間的短矛,套插在了燧石槍上。
三個旅集結出了十個方陣,彼此間錯開了大約八十步的空間,正好是原本三個連之間的間隙。
各個旅配屬的小炮就在方陣的空隙間展開,炮手匆匆地裝填著碎石鐵屑。
整個部隊從行進停止到展開爲方陣,一共纔不過半刻鐘的時間。
“第一排蹲下!”
在方陣中心的副旅帥或者旅帥旅代表們下達著命令,低級軍官大聲重複著命令,士兵們雖然訓練有素,但實則心中還是慌張的。
一直都只有他們的騎兵衝別人的份,幾乎沒有敵方的騎兵衝擊自己的時候,雖然平時訓練過如何應對騎兵,可是數千人的騎兵展開之後只看氣勢還是足夠嚇人的。
戰術是鉅子定的,可是到底能不能擋住騎兵,誰也不知道,因爲沒有實戰過。
士兵們對於鉅子的戰術體系是有信心的,這是一直以來慢慢形成的一種印象,然而當真正看到密密麻麻的騎兵在遠處展開之後,士兵心中還是慌張的。
聯軍這邊,幾名大夫級別的貴族們登上了戰車,他們不騎馬因爲他們覺得騎馬有損貴族的規矩,所以他們還是選擇戰車。
第一波衝擊的一百輛戰車,是天子之師,這是周天子從洛邑帶來的精銳。
戰車的後面跟隨著天子徵召的步卒,和久經戰陣與泗上爭鬥過學習過的齊魏韓不同,天子的部隊還保留著正統的編制,但編制也已經大爲縮水。
每輛戰車的後面,跟隨著三十名徒卒,以鬆散的陣型跟隨著戰車衝鋒,依靠戰車打開缺口然後肉搏。
這些正統的貴族還保留著貴族的作戰方式,戰車上沒有火槍手,而是配以精銳的貴族弓手,作戰的方式也不是直接衝陣,而是會在側面射箭,待射出空隙後再旋轉戰車貼近肉搏。
一名洛邑的貴族登車遠眺,看著短時間內就從行軍轉爲方陣的墨家步兵,與身邊車右道:“臨危不亂,頃刻換陣,恐不能勝。”
持戈車右亦是貴族,心中只道這麼快的變陣速度意味著難以戰勝,此時卻也只能道:“天下已亂,唯死而已。”
兩人默契相知,各自點頭以勉勵。
鼓聲催動,天子下轄的這一百輛戰車在側面率先發動了衝擊。
御手們操控著駟馬,沉重的戰車呼嘯吱呀,在平整的土地上可以跑的很快,距離大約三百步的時候戰車就開始加速,後面的徒卒也開始跟隨戰車奔跑起來。
他們的正面,已經結陣等待的墨家步兵感覺大地都在跟隨著戰車晃動,疾馳而來的戰車在視覺上是震撼的。
不少士卒心中惶惶,心像是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一樣,蹲在前面的老兵將燧石槍頂在地上,半蹲著的他們心中其實也很慌亂。
耳邊除了戰車的呼嘯外,便是軍官的大喊。
“穩住!穩住!”
穩住的意思,既是穩住陣型,也是不聽命令不準開槍的意思。
第一波齊射必須要在敵軍靠近之後,不然的話不能夠將對面打出缺口,就很容易被衝開。
軍官們儘可能保持著鎮定,一些骨幹墨者則被集中在陣中,一旦方陣周邊被衝開,他們需要第一時間頂上去。
那些小炮只有一次開火的機會,也只有等到敵軍靠近之後才能發射,然後就要迅速地躲到本陣之中。
數百步的距離對於衝擊起來完全不要陣型的戰車而言是很快的,最前面的一輛戰車上,一名正統的六藝俱全的貴族手持弓箭,沉穩精神,箭囊懸在腰間,白色的尾羽被捏在手中。
精緻的玉扳指的凹槽卡在弓弦上,戰車上用的弓比遊牧騎射的弓威力要大,因爲戰車上更方便施展。
這貴族對於自己的箭術很自信,一手參連快箭洛邑聞名。
這名貴族很正統,家人不準從事商業,自己從不騎有馬鐙的馬,自己的私兵私屬也不配買火槍,包括泗上的諸如玻璃、瓷器之類的奢侈品他也從不使用。
在洛邑他也算是特立獨行,但也有不少人頗爲讚賞他與之交往,並認爲他纔是真正的貴族,而他也認爲自己這樣的人才是天下的脊樑。
他也不是沒見過火槍,但是看著火槍半天才能裝填的速度,他便頗爲不屑。
自己這一手參連快箭可以在極端的時間內射出四箭,而且在四十步內都可以中靶心,一個火槍手拼了命裝填最多也就兩射他卻能夠做到在火槍兩射之間達到二十射。
他也曾和人辯論過,認爲如今天下大亂的根源,就在於人心不守禮法。
就像是簡單的火槍一樣,各國都在開始使用火槍,爲什麼呢?
因爲選拔不出足夠的射手。
爲什麼選拔不出足夠的射手?
因爲鄉射制度被破壞。
爲什麼鄉射制度被破壞?
因爲很多人不守規矩,開闢私田,私田買賣,使得原本村社的籍田藉田制度被破壞,不少村社的人因爲圈地佔地或者土地買賣趨於貧困,使得根本無暇鄉射,吃尚且不飽又怎麼會去練習鄉射呢?
鄉射制度的基礎,是村社籍田制,農夫的土地十年或者二十年一換,不得買賣不得轉讓,每年只種植一季糧食,耕種公田之餘,便有時間練習射藝。
換言之,是土地貴族所有制,村社土地不歸私人而歸貴族,不準買賣,保證每家的土地百畝,這樣便可以保持鄉射制度,從而可以完全不用火槍。
所以,他認爲,歸根結底,就是因爲天下的制度崩壞,使得人心思亂,才導致了天下出現了各種他所不能接受的情況。
故而他禁止封地內的農夫使用鐵器;看著別人圈地發財他也不心熱而是繼續保持自己封地內一年種一季、冬日演武的規矩;嚴禁自己封地內的農夫私自開墾土地;除了必須的公田勞作外他施以仁政體恤民力。
並且他認爲如果每個貴族士人大夫都像是自己一樣,天下一定會重歸安定。
這樣的正統貴族二十年前在泗上已經滅絕了。
但在洛邑,尚有不少。
今日整個天下最正統的一些真正貴族君子們,都集結在了這裡,面對著墨家的步兵方陣發動了一次最爲壯烈的衝鋒。
戰車疾馳到距離方陣四十步的時候開始轉向,這名箭術高超的貴族夾住一支羽箭射出,心想今日就要讓天下人知道,弓箭是永遠不會過時的,只是因爲你們不會用才都適用火槍。
密集結陣的墨家步兵無甲,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靶子,他一箭射出,有人應聲而倒。
手腕一抖,又是三支羽箭夾在手指間,食指靈活地一動,再度以大拇指和虎口勾住弓弦夾住羽箭,快速拉開。
砰……
就在這時,方陣中的墨家步兵終於等來了軍官下令射擊的命令,正面的百餘支火槍同時射出,已經裝填等待許久的小炮也發出了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