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6月7日
在焦慮中,6月7日這一天到了,這天是星期一。
自從和林月橋談過,她就再無蹤影;我把情況和劉家緒簡單說了說,他說再溝通,但是也從此杳如黃鶴。他們都不再提及高報價的事,我反而覺得惶惶如也。林月橋的那個投訴還在商務(wù)部的網(wǎng)站上掛著,靜靜地,宛若一具蒙了很多灰塵的標本。但我知道這只是假象,它是可以被激活的,激活了之后它就會變成一匹有血有肉的食肉動物!
機電辦的于超曾來過一個電話,問我:“你們被投訴了你知道不?”
我說我知道。我和于超后來還算比較熟,我去拜訪過他幾次,吃過兩次飯,有時還探討一些業(yè)務(wù)上的事。機電辦是商務(wù)部機電司在各省、市的辦事機構(gòu),主管進口機電產(chǎn)品的招標和進口許可證的發(fā)放,做國際招標,機電辦是個很重要的管理機關(guān)。
這次于超有點怒,“知道為什么不及時和我們溝通?你知不知道在招標行業(yè)被投訴是很罕見的?現(xiàn)在機電司已正式受理這個投訴,通知我們展開調(diào)查。你們打算怎么辦?”
被他這么一質(zhì)問,我便很慌亂。我小心翼翼地回答說:“于老師,我們正在和投訴人聯(lián)系,想看看能不能解釋清楚,看看能不能和解。”
他的語氣有所緩和,“有沒有和解的可能?”
“目前還不知道,他們沒有回話。”
“那好。你們先寫一份情況說明交給我,情況說明同時傳給投訴人一份,然后向他們要一份對情況說明的說明,也交給我。當然,如果你們能和解,他們主動撤回投訴,這也是處理投訴的一種解決辦法。你聽清楚沒有?”
我說我聽清楚了。這個電話帶給我很大的壓力,機電司受理了,意味著要啟動一個處理投訴的程序,程序的啟動無論怎樣都是要有一個結(jié)果的。雖然對招標代理機構(gòu)的工作失誤并不像對待招投標違法那樣嚴厲,但很可能構(gòu)成代理機構(gòu)的污點,而污點可大可小,全在乎機電司的處理意見。如果污點很大,那就完了,可能影響我們公司國際招標資質(zhì)的年審,年審是兩年一進行。我不是很相信林月橋的話,她說不會傷害到我們,我能全信嗎?她影響得了機電司嗎?想到這些我就心煩意亂。
6月7日這天早上,我照舊起得很早,很早就來到辦公室。部里的開標準備照例緊張有序,按照分工每個人都在忙碌著。邵總也來得很早,8點半不到我和邵總就來到院子里,等候朔方重型的人。站在院子里時,投標人陸續(xù)來到,車輛不斷地駛進來,車停好以后就開始往車下搬投標文件,院子里一時很熱鬧。
8點半,朔方重型的三輛車一個接一個地駛進院子,戴書衡很快就出現(xiàn)了,我和邵總便迎上去。戴書衡見到我露出了微笑,握住我的手說:“小山你好!”
我趕快把邵總介紹給他,邵總熱情地說:“戴總呵,您好,歡迎您來到我們公司!我是邵力為。”
戴書衡顯得很驚訝,連說:“這怎么好意思?還讓邵老板親自出來迎候!”
我們一幫人就簇擁著兩位領(lǐng)導(dǎo)向辦公樓大門走去。就在這個時候,我見到一輛車剛剛駛進院子,副駕駛的車門打開,林月橋跳了下來。她一抬頭也看到了我,先是一愣,接著就嫣然一笑。我們沒有打招呼,在這種場面,投標人和代理機構(gòu)如果顯得很熟,招標人就會有想法的。
我們陪著朔方重型的人走進二樓接待室,那里照例擺滿了鮮花、水果、茶水、香煙。邵總和戴書衡很快就熟識了,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低聲說話,聊得很熱絡(luò),戴書衡時而開懷大笑。
戴書衡大概最近遇到了些麻煩,有幾天他消失了,連朔方重型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行蹤,有人便猜測他被中紀委調(diào)查組的人請去“談話”了,最近徙陽的很多人都被請去“談話”。戴書衡重新出現(xiàn)的時候,顯得很淡定,依舊是談笑風(fēng)生,于是大家便都放下心來——謠言止于智者。
那天我很奇怪,我一直為克萊蒙的事憂心忡忡,但朔方重型的人一個個都嘻嘻哈哈,沒心沒肺,連劉家緒也是如此。我是后來才知道緣故。
朔方重型第二批國際招標采購的開標大會就要開始了,時間是8點55分,接收投標文件已經(jīng)結(jié)束,接收投標保證金的工作也已完成,一切都很順利。我們這次接受了第一批的教訓(xùn),允許以美元、歐元、馬克的任一種報價,也接受其他幣種的的投標保證金或保函,條件十分寬松。
當我坐到主持席上時,有些心緒不寧。我先是看了一遍主持詞,又看看工作人員席的工作進程,我的人都在那里正襟危坐了。我再看看我側(cè)后墻上的時鐘,還差兩分鐘。我抬頭向會場里望去,會場里人們都已就座,正在安靜下來。我將目光掃向最前排的招標人席,忽然吃了一驚!
我見到,彭舸,這個前幾天吵了一架的公子哥,正坐在戴書衡的身邊,和戴書衡悄悄地聊著!
我非常驚訝,我低聲招呼張若其過來,問他,戴總旁邊的不是彭總嗎?他怎么來了?
張若其望過去,一臉茫然,他說:“我不知道呀,我沒注意他什么時候進來的。他和這批招標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問:“他有沒有登記?”
張若其小聲說:“沒有,招標人代表也都沒登記。”
差一分鐘9點。我把麥克風(fēng)向我眼前挪了挪,我說:“請大家安靜,開標大會就要開始了,請無關(guān)的人員退出會場。”
彭舸毫無反應(yīng),他仍在低聲和戴書衡說著什么。
我提高了一點音量,再一次對著麥克風(fēng)說:“開標大會就要開始,請與開標無關(guān)的人員退出會場!”
這次彭舸聽到了,他抬起頭來,有點疑惑地看著我,但并沒有要退出的意思!
離9點還差20秒了,我只好放棄。我宣布說:“現(xiàn)在是北京時間5月7日9點整,朔方重型工業(yè)集團生產(chǎn)設(shè)備國際招標采購第二批01包、02包、03包,遞交投標文件截止,開標大會開始……”
那天我很氣結(jié),彭舸的出現(xiàn),完全擾亂了我的心境,我無法平和地主持開標,只好照稿念主持詞。念完主持詞,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想我氣急敗壞!
接著開始01包的唱標。依然是張若其唱標,依然是李維給翻譯成英文。唱到兩個投標之后,我的心跳開始加劇。我轉(zhuǎn)過身去,眼睛緊緊盯著大屏幕。克萊蒙投了兩包:01包和02包,這是最大的兩包。陳雷打字,他的速度很快,僅比張若其念的晚20秒。克萊蒙因為來得晚,序號編在最后。
唱標的時候,會場通常都非常肅靜,此刻也是如此,靜得只有張若其抑揚頓挫的聲音,和陳雷敲字的聲音。我放在膝蓋上的手開始有點發(fā)抖。
這是個特殊的時刻,如果……這個如果出現(xiàn)的機率非常大,這樣,我就有麻煩了。
張若其開始唱克萊蒙的投標序號、公司名稱、報價……我想我那時有點慌亂,那一串數(shù)字瞬間就滑過去了,就像河里的一個漩渦。我盯著大屏幕,看著陳雷敲出的一串數(shù)字,有點不敢相信:克萊蒙的報價竟然不高,在四個投標人里排在第二位!
我驚愕,這是怎么回事?
我轉(zhuǎn)過頭來,在會場里尋找林月橋。我看到了她,她正在和她的德國老板低聲交談著,臉色是那么平靜。
02包克萊蒙的報價也不高。
克萊蒙報價并不高,這使我放下心來,我只關(guān)心林月橋中標,她中標,我就從投訴那個魔咒下解脫出來了。但這件事很使我迷惑,看來林月橋和朔方重型有個私下交易,林月橋不會把龍蝦賣成個蘿卜價。這些我并不關(guān)心,這跟我沒關(guān)系。我因而變得輕松起來。
開標大會結(jié)束,投標人和招標人擁擠地走出大會議室,我們則緊張地收拾東西,開始往評標會議室搬。我抱了一抱文件出來,卻在走廊里碰到了彭舸!他站在那里,微笑著,看我走近,殷勤地說:“小山,我?guī)湍惆岚桑俊彼f著就要搶我抱的東西,我也不吭聲,但是繞過了他,徑直往評標室走去,弄得他很尷尬。
我進到評標室里,把抱的文件放下,找到了劉家緒,我問:“劉主任,剛才開標時坐在戴總旁邊的那個人是誰呀?是你們甲方的人嗎?”
劉家緒解釋說:“那是給我們做物流的彭總,因為這批標的國內(nèi)運輸是由他們物流公司來做,所以戴總請他過來參加開標、評標,怎么了,又出什么問題了?”
我支吾著說:“沒出什么問題,只是突然冒出來一個陌生人覺得奇怪。”
那天彭舸也參加了評標,但不是評委,他也什么話都沒說,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聽。我也沒有理會他,只管忙碌著招呼評標程序。那天評標很順利,我說的順利是指克萊蒙順利排到了01、02包推薦名單第一位。只是中間出了一點兒小插曲。有一位評委是徙陽飛機制造公司的副總工,他仔細看了招標文件的技術(shù)參數(shù),又仔細地看了克萊蒙的投標文件,然后說:“戴總,有個問題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戴總爽朗地說:“你但說無妨!”
總工便不客氣地指出:“克萊蒙報出的車銑磨技術(shù)指標高出了招標文件的要求,這當然很好,但配置的CWRV-4018很低端,不可能滿足加工要求。這個控制系統(tǒng)我知道,我們廠就有一臺。”
戴總的臉色有點異樣,他低聲和奚曉月交談了幾句后,奚曉月抬起頭來回答說:“李工,您提這個問題存在,CWRV-4018確實不夠先進,但是投標人答應(yīng)給我們升級,我們另外簽了合同。”
總工似乎明白了,他點點頭,不再說什么。我也聽出來一點端倪,似乎窺到了林月橋報價低的原因,那就是:價格較高的“非常先進的數(shù)字程序”拿出去了,單獨采購,投標報價也就下來了。克萊蒙這種做法既合規(guī),在商業(yè)上也稱得上巧妙,但違背了招投標的一條原則:投標人與招標人不得串通投標。但這與代理機構(gòu)無關(guān),代理機構(gòu)知道得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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