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住江落的人足足抱了好一會兒才放開手, 江落以為是誰呢,沒想到竟然會是一直想和他爭第一的祁野。
松手之后,祁野還在看著江落, 他很著急, 眼底熬得發(fā)紅, 唇上甚至起了層皮, “你們是不是笨蛋, 面對紅白雙煞的時候不知道謹慎一點,就這么被拖走了?”
江落沒有想到還會被兇一句,他挑眉反問, “你這么擔心我?”
祁野臉上不自在的神情一閃而過,“誰擔心你了……”
卓仲秋拍了拍祁野的肩膀, 商量著道:“你抱夠了沒?是不是該讓開位置, 讓我們來抱一抱江落了?”
祁野俊臉一紅, 他退后兩步讓開了位置。
朋友們輪流上來擁抱了江落和陸有一。江落以往并不了解朋友之間為什么會有“擁抱”這個舉動,但親身體驗之后, 他漸漸知道,擁抱傳遞的是朋友對朋友的關心和自責。
江落接受了他們的擁抱。
還挺……溫暖的。
確定他們倆沒有受傷之后,一行人回到了溫泉莊園。
江落看了一圈人,問道:“葛祝和塞廖爾呢。”
聞人連頓了頓,道:“他受了重傷, 塞廖爾在請神上身, 為他療傷。”
當江落和陸有一被卷進紅白雙煞時, 聞人連和匡正以及塞廖爾去追了葛祝。他們明明速度不慢, 但趕到葛祝身邊時, 葛祝已經重傷倒在地。
葛祝身上全是傷口,幾乎只剩下了一口氣。他虛弱地躺在地上, 臉上滿是倒流的鮮血,如果不是聞人連注意到了他微弱的呼吸,只怕葛祝已經死了。
在將葛祝送回房間的一路,葛祝手指了無生氣地垂在匡正身前,他的臉埋在匡正脖頸里,淚水和血水染紅了匡正的衣領。
這是他們從來沒見過的葛祝的模樣。
“他想要去救你們的時候,他的哥哥出現了,”聞人連嘆了一口氣,“他們兄弟倆的事情很復雜。葛祝追著他哥跑了,慶幸的是,他哥哥沒有選擇攻擊我們……”
聞人連怎么也不會想到,葛無塵竟然會在那里出現。
太過巧合,反倒像是引走他們的陷阱。
江落倒不在乎誰來救他誰不來救他,“塞廖爾能請神成功了?”
“我們也覺得驚訝,”聞人連笑了笑,“塞廖爾這次請神時,唱的歌還是五音不全,偏偏就請成功了,你說奇不奇怪?”
江落好奇心被勾起,“走,去看一看。”
葛祝和塞廖爾正在葛祝的房間中,江落進去的時候,請神儀式已經結束。塞廖爾累得倒在角落里披著毛毯睡著了,葛祝卻不見了人影。
他們沒找到人,只好把塞廖爾叫醒,“塞廖爾,葛祝呢?”
塞廖爾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藍眸里還有著困倦,“啊?”
他揉揉眼睛坐起身,往床上一看,奇怪道:“葛,之前還在床上,睡覺。”
聞人連皺了皺眉,半蹲在地問道:“你將他治好了嗎?”
一說起這個,塞廖爾還有些興奮,他手舞足蹈道:“完全好了!”
聞人連松了一口氣,“只要好了也不怕他跑,讓他一個人靜靜也好。”
江落盤腿坐在塞廖爾旁邊,問:“塞廖爾,你怎么突然請神成功了?”
塞廖爾茫然地搖搖頭,“突然就成功了。”
他看起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成功,江落托著下巴,還想再問,卻突然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臭味。
他臉色一變,站起身道:“我先回房洗澡,待會再聊。”
鬼獸的血水都已經干涸在江落的臉上,皺皺巴巴地成了一層干泥巴的模樣。江落回到房間,剛關上門還沒到浴室,就等不及地往下脫著衣服。
等他走到浴室門前時,也脫得干干凈凈了。
衣服扔進臟衣簍里,江落打開淋蓬頭,在水下站了一會兒,突然回頭看向了臟衣簍。
他看了片刻,走過去拿起自己剛剛放在里面的臟衣服。江落脫衣服時有習慣,先脫上衣,再脫褲子,最后是內褲。扔衣服也是這個順序,但這會兒,他下午扔在臟衣簍里的衣服順序都變了一樣。
有人翻過了他的衣服。
江落額角繃出青筋,他放下手里的衣服,壓著火氣重新走到淋蓬頭下。
哪個人會找東西來找臟衣簍?
除了池尤這個變態(tài),他想不出其他人。
江落以前洗澡最多十分鐘的事,因為今天一身的臟污,他足足洗了半個鐘頭。曾被池尤摸過牙齒的唇內更是多刷了幾遍牙,在刷牙的時候,江落回想今天和池尤的交鋒,越想越氣,最后牙刷“咔嚓”一聲被他捏斷了。
江落心里的古怪感也升了起來。
強行將他上下摸了一遍,甚至將手伸進了他的唇內,池尤是為了專門惡心他?
江落升起了些許微妙的、莫名的危機感。
直覺告訴他,他應該盡量避免和池尤這種形式的交鋒。
江落很相信自己的直覺,即便他的直覺不準,他也不想再次經歷被池尤摸遍全身時,那種汗毛直豎的詭異感覺了。
洗完澡,他一身清爽地出了浴室。江落沒有忘記臟衣簍里的衣服,但那些是被池尤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碰過的衣服。
他面無表情地把衣服全給燒了。
做完這些,凌晨的太陽已經從天邊升了起來。
一夜沒睡,但江落卻絲毫不困。斗鬼場萬人之上的經歷讓他的精神狀態(tài)乃至現在還很亢奮,但昨晚忙了一夜,雖然精神飽滿,但身體卻有些疲憊。江落打算去找點酒喝一喝,好更快入眠。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江落走過去一看,是披著一身道袍的葛祝。他打開門,“你去哪兒了?我和聞人連剛剛還去找了你。”
葛祝瞧起來和平日里沒什么差點,笑得云淡風輕,仙風道骨,“我聽塞廖爾說了,這不來找你了嗎?”
他笑瞇瞇地晃了晃手里的酒壺,“江落,去你房里喝一杯?”
江落笑了,“我正想去找點酒喝呢。”
他讓葛祝走了進來,拿了兩個軟墊到陽臺,兩個人席地坐下。
葛祝帶的酒水是略顯渾濁的白酒,江落嘗了一口,無話可說,“……竟然是糯米酒。”
他本來以為是什么度數很深的白酒,糯米酒在他嘗起來就是甜水,雖然味道不錯,但別奢求能喝到微醺助眠了。
葛祝撓撓頭,不好意思道:“餐廳里就糯米酒最便宜。”
“……”江落,“你是不是忘了,這三天是免費吃喝玩樂?”
葛祝頓時后悔道:“我還真給忘了。工作人員不在,我還按標簽價格把錢給他們放收銀臺了。”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后悔樣子,看上去還想回去把錢拿回來。江落樂了,“葛祝,你到底有多窮?”
葛祝這個道士,一牽扯到錢就摳摳搜搜,江落早就好奇這個問題了。
葛祝苦笑一聲,伸出三個手指,“我家中有三個弟妹要養(yǎng)。”
江落一愣,“三個弟妹?”
葛祝低著頭,看著手里的酒杯,水波蕩著,他的語氣還是那么超脫世俗一般樂觀,“可不是嗎?弟妹年齡還小,我要好好地養(yǎng)著他們。匡正家里的條件也不好,他也有個妹妹,我需要上學,沒時間看顧弟妹,就將他們交付給了匡正的父母,讓我的弟妹和他們一家住在一起,叔叔阿姨是個頂頂好的好人,他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幫我照顧著弟妹們。”
“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葛祝仰頭看著晨曦前昏暗的天空,“福生無量天尊啊……還好叔叔阿姨肯收我的錢。”
他們這一群人,很少談及自己的出身和家庭。江落喝了一口酒,看著遠方,心想,原來葛祝和匡正也這么困難。
兩個人靜靜地喝著酒,葛祝突然盤腿坐起,正經地朝江落做了一個歉禮,“江落,我對不起你和陸有一。你們倆被卷進紅白兩煞時,如果我沒走,動作再快一點,或許你們就不用遭這一回罪了。”
江落心道,那是不可能的。
池尤就在棺材里等著他,葛祝還能對付得過池尤?
他搖搖頭,表示不在意,“聞人連說你的哥哥出現了。”
葛祝倏地捏緊了酒杯,他深呼吸一口氣道:“對……他叫葛無塵。”
他另一只手緩慢地握成拳,“他是個和尚。”
江落倏地睜開愜意瞇起來的眼,想起來了在斗鬼場之中站在池尤身邊的光頭和尚。
“什么樣的和尚?”他追問,“是不是一個長得好看、一身白色僧衣的和尚?”
葛祝沉默點了點頭。
江落確定了,池尤身邊那個和尚就是葛祝的哥哥。
但葛祝的哥哥,為什么會和池尤在一起?
葛祝道:“他雖然長得好看,但卻是蛇蝎心腸。江落,你以后遇見葛無塵,能離他多遠就離他多遠,輕易不要招惹他。”
他懊悔地捂住臉:“我對不起你們,他一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的理智全被仇恨壓住了,結果卻忘了我最該做的事是救你們……”
江落舉杯和葛祝碰了一下,“我和陸有一都很平安,反倒是你,要不是塞廖爾請神成功了,你現在才危險了。”
“其實我很好奇,”他道,“葛祝,你的傷是葛無塵傷的嗎?”
“是,”葛祝的神色變得晦暗不明,“他幾乎要殺了我。”
當葛祝追上葛無塵時,就被葛無塵重傷了。
他躺在地上,桃木劍斷在他的手旁,鮮血從他口中流出,疼痛從四肢斷裂似地傳來。葛無塵如同仙人一般走到葛祝的身旁,他低著頭,月色在他身后皎潔渾圓。
葛無塵的神情蒙在陰影中,但他卻嘲弄的、不屑地道:“葛祝,就你現在這樣,還想要來抓我?”
“我本來還想把你那幾個朋友殺了的,就像你曾經那幾個朋友一樣,”葛無塵漫不經心地道,“但打了你一場,我現在的心情很好,就暫且繞了你那幾個朋友的命了。”
他踢了葛祝一腳,轉身就要走,忽然“哦”了一聲,側頭看向葛祝。
月光終于照亮了他的表情。
姣好的容貌上,卻露出了惡毒的笑,葛無塵輕聲道:“葛祝,我真希望你就此死了。”
葛無塵離開了。
但葛祝卻猛地升起了滔天的怒火和恨意,他的生機洶涌燃起,硬生生挨到了聞人連幾人找到了他。
“我有時都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葛祝低著頭,發(fā)髻歪著,凌亂的發(fā)絲頹廢地搭在他的鬢角,“他以前明明不是這個模樣。”
“我想殺了他,但更想抓住他然后質問他,”葛祝伸開手心,看著掌中手相,“我想問他,為什么要做當年的那些事,我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不,或許這只是我主觀上的意愿。其實根本沒有什么所謂的真相,他只是天生那么壞。還被人稱作是葛家佛子呢,不過是狼心狗肺罷了。”
江落更好奇了,“你的哥哥,曾經干過什么?”
葛祝抬起頭,苦笑著看著他,那笑容看起來卻像是哭。
“他殺了我們的師父和師叔,我們的師父,還是我們的養(yǎng)父。”
“他還殺了我三個要好的師兄弟。”
“葛無塵……他叛出佛門,燒了佛門的藏經閣。”
*
葛祝正是因為葛無塵,才帶著三個弟妹,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佛門,由佛轉道。
他沒臉再在佛門待下去了。
那晴天霹靂猶如惡夢的一夜,讓葛祝數次從夜中驚醒。每一次醒來,他都很不得吃其肉飲其血地問葛無塵: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個問題折磨了他數年,甫一見到葛無塵,他的理智盡消。
糯米酒喝完了一壺,江落沒有什么醉意,但葛祝已經抱著酒壺靠著墻睡過去了。
江落將他拖到了床上,還好床夠大,他們一人一半躺下睡了。江落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聞著滿床的酒香,他也不知不覺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江落腦子都懵懵的,他緩了一會兒,往旁邊一看,葛祝不知道什么時候滾下了床,四仰八叉地睡得香。
江落打了個哈欠,拿起手機一看,好家伙,已經下午四點了。
他把葛祝叫醒,兩個人醒醒困,出門一看,幾乎所有人都還沒醒。
大家都折騰了一夜,但睡到現在也差不多了。兩個人挨個房間把人叫醒,一起下去吃飯。
九個人熱熱鬧鬧地吃完了飯,工作人員過來詢問昨晚的事,陸有一大手一揮,豪氣萬分道:“搞定了,以后沒事了。”
工作人員喜笑顏開,連忙又為他們安排好了飯后活動——釣魚。
溫泉莊園旁邊就有一面湖,工作人員給他們準備好了釣魚工具,備上了座椅和零食,他們一身輕松地走到了湖邊,悠閑地開始釣魚。
湖里的大魚很多,幾乎沒費什么功夫,江落就連接釣上來了兩條,他無情嘲笑道:“傻魚。”
他把魚放在水桶里,往魚鉤上掛上魚餌,余光卻瞥到了身旁人的不對。江落眼疾手快地扔下手里東西,攔住了一頭往湖里栽去的塞廖爾。
塞廖爾好像睡著了,這么一下后,他的眼睛才猛得睜開,后怕地拍著胸口,感動地朝江落道謝:“謝謝,江。”
江落松開手,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塞廖爾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江落溫柔一笑,輕聲問道:“塞廖爾,你很困嗎?”
金發(fā)小卷毛面對這樣的柔聲細語,臉都要紅了,他乖乖地點點頭,當場打了個哈欠,“很困。”
“你昨晚幾點鐘睡的?”卓仲秋也問道。
塞廖爾想了想,“我不記得了。”
“凌晨四點鐘,我和江落去找葛祝的時候,他就睡著了,”聞人連皺起了眉,“我陪著塞廖爾回了房,他進房就關上了燈,最多不超過四點半。”
凌晨四點半睡,下午四點鐘起,這中間可有整整十一個半鐘頭,再困,也不應該困成這樣。
說話間,塞廖爾卻疲憊地坐回了椅子上,眼睛又偷偷合成了一條縫。
他真的好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