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一擊?!鼻厮厣砼詡鱽砹擞⒆诓恍嫉恼Z聲,他的神情已然完全放松了下來。
別人或許不知,可他卻分明感知到了幾道熟悉的氣息。
項宗、方朝以及李玄度,他們都來了。
英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們來了,則桓子澄的大軍,應(yīng)該就在不遠(yuǎn)處,今晚之險,已經(jīng)安然度過。
此刻,即便是對此一無所知的秦素,亦忍不住唇角上翹,眉眼皆彎。
大國手之威,果然驚人。
直到現(xiàn)在,她才真正感受到大國手與宗師之間的差距,那根本就不在同一個境界之中。
旌宏面上亦是露出了笑容,摸了摸秦素的頭,微笑著松開了一直緊緊拉住秦素手。
秦素連忙去撫裙擺。
那鮮艷的紅裙已然被烤焦了幾角,顯得有些狼狽。
不過,她明艷的笑容,卻足以將這狼狽盡數(shù)抵消。
她提起裙角,踮足往前方張望。
潰軍還在四散奔逃,而佇立于此處的廣陵軍圓陣,卻始終巋然不動,如中流砥柱,擋住了那潮水般奔來的潰軍。
秦素直看得贊嘆不已,擊掌而笑:“杜四郎,真名將也?!?
一旁的杜光武面色平靜,頭盔下的眼睛直視著前方,舉手一揮。
立時有小校飛跑著牽來了他的坐騎,杜光武翻身上馬,側(cè)首向秦素一笑:“公孫將軍,才是名將?!?
秦素立時了然。
他所說的公孫將軍,應(yīng)該便是啞奴——公孫屠。
一直抱臂看向前方的英宗,此時聞言,便搖了搖頭:“非也。公孫將軍勇冠三軍,杜將軍指揮若定,二人不分伯仲?!?
說這話時,他的目中劃過了奇異的光,像是有一種情緒正在胸中激蕩:“有你們二將在,從今往后,大陳江山,固若金湯矣?!?
他似是極為感慨,臉上涌動著難以名狀的情緒。
秦素被他語中的激昂所感染,心底亦有著片刻起伏。
有了公孫屠與杜光武,大陳所面臨的亂世,或許便能得以平定,而她這一世重生,或許,亦能求得一個現(xiàn)世安好罷。
秦素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濕潤冰冷的氣息,混雜著硝煙與血腥之氣,撲面而來。
然而,她卻從這氣息中,覺出了一種寧靜。
這一切,終于就要塵埃落定了。
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變化之后,在死與生的幾番較量之后,這一切,終于有了定論。
秦素只覺得渾身像散了架似地,每一根骨頭都是又酸又疼。
好累,好想找個地方歇一歇。
這一晚斗智斗力,還要斗精氣神,她一直提著一口氣。此時,這口氣終是放松了下來,她才覺出了那種全身被掏空的疲倦。
便在此時,宮道的折角處,忽地響起了輕密沉實的足音。
那是馬蹄裹在厚布中踏出的聲音,亦有靴聲橐駝,颯然如涼風(fēng),帶著席卷一切之勢,自宮道、自四面八方涌來。
已經(jīng)被打散了的杜氏府兵,此時只集結(jié)成了一小股一小股的散亂軍團(tuán),而就連這散亂軍團(tuán)也只形成了一瞬,便在一陣“嗤嗤”輕響之中,如同被收割的稻草,成片倒下。
中元帝怔怔立于石階之上,雙目圓睜,驚恐地看著眼前一幕。
“桓氏精銳……不曾覆滅?”二皇子目視前方,面上的神情極是晦暗。
此時此刻,他那張總是帶著很圓滑的笑意的臉上,再沒了往日的悠閑與散淡,而是含了些許緊張。
“誰說我桓氏精銳盡滅?”一聲低沉而又透亮的語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如狂風(fēng)拂向四野,似是在回應(yīng)著二皇子的疑問,又像是在向著所有人昭示著什么。
便在這聲線響起之時,一隊裝備精良、軍容整肅的人馬,已然破開了杜氏府兵倉促結(jié)成的亂陣,出現(xiàn)在了廣場與宮道的交接處。
灰衣黑甲、長鉤鐵劍,先是整齊的部兵隊列,安靜而迅速地涌入場中,飛快地將那一小團(tuán)廣陵軍包裹其中,接下來,便是大隊鐵騎,如烏云堆積而來,沉沉壓向前方。
本就收縮在壽成殿石階附近的金御衛(wèi),被這不知上千還是上萬的大軍向后擠壓著,不得不一再收縮。
那兩千余金御衛(wèi)原本還是場中最大的一支力量,而此時此刻,卻生生被壓成了一小團(tuán)。
“臣桓子澄,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比f軍立定、聲息俱寂,一將卻于此時單騎而出,越于兩陣之前,一身緋色的戰(zhàn)袍如火焰,映著他冰雪般的容顏,幾若天神降臨。
中元帝面色慘白,定定地看著桓子澄,有那么一瞬,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桓子澄帶來的這支兵馬,絕非殘兵敗將。
行動迅捷、安靜有序,這怎么可能是亂石灘潰敗的殘部?
若是殘部,又如何能在瞬息間便將杜氏府兵打得潰不成軍?
若是殘部,這支隊伍又怎么可能一個個神情剽悍、身手敏捷、聽從號令、整齊劃一?
桓氏精銳,居然還留下了這么多?
中元帝慘白的臉上,飛快地劃過了一絲慘然。
桓子澄此時已是甩蹬下馬,單膝點地,雙手呈上了一只木匣,沉聲道:“啟稟陛下,臣于泗水關(guān)大敗趙軍,斬首五千級、俘虜三百。趙軍大將已被臣親手射殺。人頭在此,請陛下過目?!?
中元帝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這場景,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趙軍大敗,且還是慘敗,居然被桓氏府兵斬首五千級?
可是,戰(zhàn)報上并沒這樣說啊。
他們接到的所有消息,都是江、杜、周三將聯(lián)合發(fā)來的,可現(xiàn)在,這三將卻根本不見蹤影,而理應(yīng)戰(zhàn)死的桓子澄,卻鬼魅般地出現(xiàn)了。
中元帝拼命地掐著自己袖中的手,想要讓自己醒一醒。
這是個夢,這一定是個夢。
他如此安慰著自己,那張慘白的臉上,甚至劃過了一瞬的淡笑。
他應(yīng)該很快就會被宮人喚醒,也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桓氏確實是倒了,他的臥榻之側(cè),從此后少了一雙注視的眼睛,而他則會自嘲于這個噩夢的真實,然后繼續(xù)鞏固他的皇權(quán)、坐穩(wěn)他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