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入住新主,自然得大辦喬遷之宴,何況仇鈺還是當今聖上面前的大紅人,排場更是非同尋常。所以這一天,仇府張燈結綵,鑼鼓喧天,門庭若市,好不熱鬧。
其實仇鈺根本不喜歡這些隆重繁瑣的氛圍,雖然以前爲了拉攏人脈屢次參與過這樣的場合,但每次都是仙靖辰他們幫著去應付,自己完全無需開口。
而現在的他,即使內心極度不耐煩,卻還是強顏歡笑地面對著那些大同小異千篇一律的阿諛奉承——
“仇將軍,這是卑職從山東特運過來的極品秋露白,喜賀您新官上任,願節節高升!”
“仇將軍,此乃小輩從高麗買來的上等人蔘,小小心意,難成敬意,還請您不要見怪的好……”
“仇將軍,聽聞您素喜收藏,末將曾覓得前朝名匠《觀鳥圖》一幅,請大將軍笑納……”
……
不出一個時辰,各種奇珍異寶便堆滿了半邊廳堂。
仇鈺的內心卻很是發愁,自“死”過一次後,他便對錢財這些置於身外了,因爲這一年多來,他無數次反思過自己失敗的原因,那就是過於貪婪和自信,他以爲只要砸錢就可以收買一切人心,以爲自己位居高位就可以呼風喚雨……
哎,人生在世,真的要切記過猶不及這個道理才行。
所以此刻的他再面對這些東西時,已無半點喜悅之感,而是在想如何處理,要不要到時派人一一退回呢……
正出著神間,卻突然聽得府門外一陣騷動,接著一陣高亢尖銳的聲音響起——
“皇上駕到!”
他連忙走到門前相迎,連煜寒正好從轎廂中下來,一看到他,便笑著調侃道:“仇將軍今天真是神采飛揚哈,簡直帥到慘絕人寰有木有!”這話是真的,今天的仇鈺身穿一襲海藍色長直裾,配以月牙白腰帶,髮髻以翡翠小冠高束,說不出的清爽飄逸。
仇鈺卻不大高興,因爲他根本聽不懂帥是何意,而且慘絕人寰是個貶義詞,在這種日子說這樣的話,恐怕不是個好兆頭。
難道皇上是在警告些什麼嗎?
仇鈺有些警惕地悄悄觀察了連煜寒的表情,然而對方的臉上毫無半點虛假之意,只是開心地祝賀著他。
隨行的小太監也在不停高聲報送著:
“皇上有賞,贈仇大將軍蜀錦三十匹,龍涎香二兩,蟒服五件,黃金千兩……”
每報一聲,聚集在仇府的文武百官就發出一陣驚呼,因爲在印象中,皇上可從來沒這麼大手筆的賞賜過誰,尤其是龍涎香和蟒服這兩樣東西,很多人只聽得其名,未能見其身,而仇將軍居然能獲皇上榮寵至此,仇鈺,到底是什麼來頭?
還是說,他跟皇上有什麼不一般的關係……
所以一時間,文武百官們紛紛交頭接耳,異樣的眼神也紛至沓來。
仇鈺自然感受得到,便趕忙跪下來對著連煜寒大聲喊道:“皇上!請等一下!”
“嗯?”連煜寒低頭,一臉不解,“仇愛卿這是何意?快點起來!”
仇鈺執拗地不肯起來,而是繼續跪著說道:“微臣承蒙皇上賞識,皇上賜予微臣將軍一職,已是微臣的無上榮耀,入住這偌大奢華的將軍府,更是三生有幸,皇上卻還源源不斷地賜予微臣百寶萬貨,微臣實在是無福消受啊。”
連煜寒:“爲何無福消受?朕要賞你,難道你還要拒絕不成?”
“微臣不敢!而是無功不受祿,微臣初來乍到,卻受皇恩加持,恐會落人口舌……”仇鈺故意偷偷瞥了瞥四周竊竊私語的百官們。
連煜寒卻一陣暴喝:“誰敢亂嚼舌根!”
周圍頓時一片寂靜。
連煜寒又看向仇鈺,微笑著說:“仇將軍無需在意,你救了朕的命,朕自然想賞多少就賞多少,還是說,朕的命,抵不上這些金銀財寶?”
“微臣不敢。”
“不敢就受著!”
“是,謝主隆恩……”
因此仇鈺只能收下那一堆堆大禮,而他的身份,也在這一天開始徹底揚名立萬,前有南宮狄,後有仇鈺,都成爲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人道皇上喜新厭舊,有人道皇上只是恢復了正常審美,卻無人知曉其實南宮狄和仇鈺就是一個人。所以當若干時日後這個秘密被揭開時,舉國譁然的場景空前絕後。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總之,這一天的仇鈺出盡了風頭,仇府也是熱鬧到直至半夜才收場,應酬了一天喝到暈乎乎的仇鈺剛準備回房睡覺,突然聽得大門口傳來一陣鞭炮聲,接著,又是一陣喧鬧。
不會吧?這個時辰還有人來?仇鈺頭疼地走向門口查看,卻發現是家僕浩子在訓斥一個乞丐。
“怎麼回事?”他問。
浩子說:“回大人,這個要飯的剛在這兒放鞭炮,小的給了他一些酒菜,他卻還是賴著不走,還瘋瘋癲癲的,不知道他到底要幹嘛?”
仇鈺擡眼望去,只見那乞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渾身散發著惡臭味,一旦稍微靠近就令人作嘔,更可怖的是,他的臉上佈滿了長長的暗紫色傷疤,都看不清他原來的長相,他的手上、腳上以及所有能看見的皮膚表面上則全是大大小小的膿包。仇鈺本來就喝酒喝得胃酸氾濫,此刻更是覺得胃中翻涌,連忙快步走到角落裡就扶牆狂吐起來。
“嘿嘿嘿……哈哈哈……嘻嘻嘻……”那乞丐竟指著他詭異地大笑。
但笑著笑著,卻又突然哭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
果然是個瘋子。
仇鈺還未說話,浩子就兇神惡煞地衝著那瘋子吼道:“喂!臭乞丐!都給了你全部的剩飯剩菜了,還不快滾?!”
“啊啊啊……嗚嗚嗚……”那瘋子手腳揮舞著想要說著什麼,卻只能發出單音節的聲調。
居然還是個啞巴。
仇鈺有些於心不忍,便有氣無力地吩咐浩子道:“浩子,算了,再給他幾兩金子吧,看著怪可憐的。”
“是,大人。”
浩子應聲就要去拿錢,結果卻被那啞巴給拖住了左腿。
“啊啊啊……嗯嗯嗯……”
那啞巴還想說什麼,卻被浩子一腳給踢飛到了一丈外,浩子還掏出手帕抹了抹褲腿,一面嫌惡地咒罵道:“死瘋子臭啞巴!誰給你的臉隨便往人身上碰的?該死!你最好祈禱你這皮膚病不傳染人,否則我非殺了你不可!”
那啞巴被踢翻在地,四腳朝天,衣服也被踢掉了一大半,敞開著肚皮,像個笨重的烏龜,浩子又忍不住一陣狂笑,笑得仇鈺分外心煩。
揮了揮手讓他下去,浩子雖然一臉莫名,但既然是大人的旨意,也就不可違背。
浩子一走,仇鈺便快步走到那啞巴旁邊,伸出手去拉他。
那人卻毫不領情地抓著他的手臂就咬了一大口。
“噝——”仇鈺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人又看著他嘻嘻地笑。
仇鈺也不惱火,而是蹲著盯著那人的眼睛認真地問道:“你認識我?”
那人卻搖了搖頭。
也是,目前自己的這張臉除了父母和茹玉沒人見過。
“那你想幹什麼?”仇鈺問。
“啊啊……嗯嗯……”
“對了,我忘了你不能說話了。”仇鈺抱歉地笑笑,接著又問道:“那你會寫字嗎?”
這次那人點了點頭。
仇鈺找來紙筆,攤開在那人面前。
他問他:“我問,你寫行嗎?”
那人立即寫了個歪歪扭扭的“行”字。
仇鈺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寫:“阿童”。
仇鈺又問:“你今年多大?來自哪裡?爲什麼會找上我?”
那人卻把筆一撂,哼哧哼哧地躺在地上打起滾來,看上去很痛苦的樣子。
仇鈺想要去拉他,然而手一剛碰上那人的手,就被揮打掉了,那人還開始瘋狂地抓撓自己的手臂和小腿,不一會兒,膿包便被抓得膿液與鮮血交錯,既嚇人又噁心。
仇鈺又忍不住側過身去一陣狂嘔,不過嘔完之後還是強撐著將這位名叫阿童的人給抱進了府裡,並讓浩子找來大夫替他醫治。
浩子很是不解,尤其看到自家大人守在那瘋子的牀邊一臉急切的樣子,內心不禁猜測:這瘋子,莫不是跟大人有什麼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