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 又至年關。
以前的連煜寒是個很沒有浪漫細胞的人,從小到大對於跨年這件事基本上沒什麼期待,自然也過得平平無奇, 唯獨和蘇漾在一起的那一年, 總是充滿儀式感的蘇漾拉著他去湘西鳳凰度過了元旦, 在除夕那晚又逼著他和自己視頻通話了一個通宵。
當時連煜寒還很不耐煩:“不是已經跨過年了嗎?你一個年到底要跨幾次?”
文藝少女蘇漾回答得很是理直氣壯:“多跨多福, 而且你不覺得跨年很開心嗎?和喜歡的人跨年更是擁有雙倍的開心, 要是能擁有更多開心的話,我還想天天和你跨年呢。”
“可是我並不覺得開心啊,我只想睡覺……”當然, 這話連煜寒可不敢說出口,只能撐著眼皮和她視頻同步放煙花, 內心則在吐槽這種行爲實在是幼稚得很。
可是今時今日, 他居然對於即將到來的除夕滿是興奮。
因爲仇鈺約他一起跨年。
毫無遲疑地答應, 光想想就萬分開心。
忽然就理解了蘇漾說的那句話,只是現在想來好像又有點對不起她……
算了, 轉念想想自己現在的狀況也是拜她所賜,所以愧疚感沒過兩分鐘,他便將蘇漾拋諸腦後了。
按照蘇漾筆下的魏朝慣例,朝廷官員一般從臘月二十三日始休年假,直至正月二十才結束①。這麼長的時間不用上朝對於皇帝和官員來說都是很爽的, 但皇上還是必須得待在宮中處理突發事物, 因此連煜寒本來想利用假期和仇鈺出去遊山玩水, 也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
然而今年國泰民安, 半點小事都沒有, 連煜寒的假期生活就是整天吃喝睡,無聊就看看書, 不過大部分時間還是和仇鈺在一起打獵下圍棋,雖然看上去重複枯燥,連煜寒卻樂在其中,有時候下棋會下得很晚,仇鈺出宮不方便,他便賜了雲華殿給仇鈺居住。
雲華殿位於連煜寒的寢宮歡陽殿左側,他此舉無異於向所有人宣告,仇鈺所受的恩寵已達到了無人可及的程度。
但也有宮女太監私下嚼舌根,質疑皇上表面上盛寵仇將軍,但兩人並未發生過實際關係,不然爲何不直接住在歡陽殿而另賜宮宇?皇上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一定是。
於宮中來說,難言之隱的深層含義顯然無人不曉。
很快,皇上有隱疾的小道消息傳遍宮闈。
連煜寒簡直快氣炸,但大過年的又不好大肆追查審問,怕搞得人心惶惶,只得暫時忍下,等到時機再打破謠言。
這個時機也是跨年。
是的,他打算在跨年那天送仇鈺一個大禮物。
時間很快指向除夕。
那天宮中自是熱鬧非凡,四處張燈結綵紅得晃眼。
連煜寒卯時不到就起牀等仇鈺,等了一上午卻沒見他人影,差人去問才知道原來阿童清晨不慎從仇府中的假山上摔下,一直昏迷不醒,仇鈺不得不守在他身旁。
連煜寒想去仇府看看,但被孫公公攔住說除夕不宜沾染晦氣,自古皇宮對有關福瑞祥和的事極爲看重,連煜寒也不想再被人傳爲了一個仇將軍連福氣都不顧,因此只能靜下心來,繼續等仇鈺。
他們約好的,除夕這晚要在觀星臺上看煙花跨年。
誰也不準失約。
可連煜寒等了又等,直至夜幕降臨,仇鈺還是沒來。
星星已經出來了。
宮內的戲班子也開始鑼鼓喧天。
強勢屏退了孫公公,連煜寒一個人爬上了觀星臺。
觀星臺是紫禁城內最高的樓閣,身在其中可以將整個京城的景象收入眼底,除夕沒有宵禁,從入夜起,城內就一片燈火通明,處處人聲鼎沸,美得用任何詞語都無法來形容它的驚心動魄。
觀星臺上早已爲他擺滿了酒和小菜,以及各類點心,還有一個圍棋棋盤。
連煜寒捏起一塊最愛的糯米糕咬了一口,奇怪的是,此刻居然感覺不到一點甜意。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桃花釀,也不似往常可口,反而澀得很。
於是一個人下棋,在棋盤上擺出各種奇形怪狀的圖案。
有宮女守在角落處報時,每隔半個時辰報一次,但越報一次心就越下沉一次,到了子時,連煜寒心已經沉至谷底,索性揚手讓宮女們退下。
都這個時辰了,他應該不會來了。
不過連煜寒也沒打算回寢宮,而是繼續待在觀星臺上。
不就是喝酒看個煙花麼?朕一個人也可以。
身處萬人之上,就該清楚,情誼算個毛,孤獨又算個鳥。
只是越喝越難過,眼前的煙花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而越看不清就越想去看清。
所以等仇鈺狂奔趕到觀星臺上時,就看到那抹明黃色的身影正往城臺的垛口上爬,還伸出一隻手往空中亂抓。
觀星臺高約五十丈,若一腳踩空下去,必死無疑。
仇鈺氣都還沒喘勻就衝上前去準備抱他,可一伸手就被連煜寒給打掉。
“你、你是誰?”連煜寒醉醺醺地問。
“皇上,是微臣仇鈺。很抱歉,微臣來晚了。”
“你也知道你來晚了啊!你知不知道朕等了你多久!煙花都沒了!你、你說,你還來幹什麼……”
“皇上息怒,微臣並非故意,是舍弟不慎摔傷才耽擱了時辰。”
“呵,弟弟?仇鈺,你、你以爲朕、朕真會相信他是你弟弟嗎?就算他容貌被毀,就算他是你繼母的孩子,但同一個父親怎麼可能五官一點都不像!你少誆朕了……”
此話一出,仇鈺臉色驟變,抱著連煜寒的雙手也不禁鬆開,猛力把他轉過來面對自己,卻發現連煜寒依舊一臉醉態,酒氣逼人,好像從未清醒過。
但警惕還是重新順藤而上,扼住了他的大腦,也讓他的手扼住了連煜寒的喉嚨。
“咳咳咳,仇、仇鈺……你幹嘛……放開我……”連煜寒頓感呼吸不暢,身體也被抵在堅硬的牆上,讓他動彈不得。
仇鈺充耳不聞,只是盯著他看,眼裡盡是殺意。
是啊,此刻也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四周沒有一個人,只要自己將連煜寒推下城臺,他身上濃烈的酒氣足以說明他是醉後失足落下,誰也不會懷疑到他仇鈺的頭上。
這樣想著,扼住對方的手也一點一點向前推動。
“你知道阿童的真實身份了不是嗎?”仇鈺冷笑著說,“那就恕臣不能留你的命了。”
“……爲、爲什麼?你就、就這麼狠嗎?那、那我們……這些、些……日子以來算什麼?一、一場美麗的夢嗎?”
“嗯,你就當是夢吧,而且這夢馬上就結束了。”
“不、不行!我那、那麼喜歡你,你不能這樣對我!你還喜、喜歡阿童就直說,朕會退出而成全你們的……”
“……”仇鈺忽然意識到哪裡不對勁。
而連煜寒還在自顧自地說著:“仇、仇鈺,我知道……我比不上你的阿童……光是這點就讓我難受死了,你怎麼可以讓人更難受呢……咳咳咳……”
此刻的他臉色已脹得通紅,鬢邊的青筋也悉數暴起,艱難地說完一大段話後更是乾咳不已。
仇鈺心下總算明白七八分,原來這個傢伙是把阿童當成他的老相好了,不由得啞然失笑,也慢慢鬆開了扼住他的手。
終於重獲自由的連煜寒卻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到垛口,幅度太大導致背部後仰,眼看就要摔下城牆,仇鈺忙伸手將他一把拉住,用力一扯就把他扯到了自己的懷裡。
wωω⊙ttКan⊙¢O
連煜寒的頭也撞在了他的胸口上,有些疼,卻有種填得滿滿的感覺。
他甚至想要抱得更緊。
懷中的人卻將他一把推開,氣呼呼地又開始耍酒瘋:“你走開!打了一巴掌又給個棗吃麼?我可不想成爲令人唾棄的小三!”
雖然聽不懂“小三”爲何意,但結合連煜寒的語境,仇鈺便知那並非一個好詞。
“嗯,是微臣的錯,微臣罪該萬死!還請皇上責罰。”仇鈺說。
“責罰責罰責罰,每次都是這句話,你明明知道朕捨不得罰你!而且就算罰你,煙花也都放完了,完了,嗚嗚嗚……”
此時已至丑時,煙花已不復繁盛,整座城市也漸漸安靜下來。
“煙花就那麼重要嗎?”仇鈺看著雙手又在空中亂揮的連煜寒問。
“廢話!嗝……”連煜寒打著酒嗝,臉上又泛起迷離的紅暈,聲音忽然變得軟軟的,“而且是和你一起看煙花最重要啊,你不來,我一個人看煙花還有什麼意思……”
仇鈺心中一動,深覺自己剛纔的行爲過分了,愧疚感襲來,他想補償他。
注意到地上有燃著的炭盆,他不禁勾脣一笑,接著將連煜寒抱到軟榻上讓他坐好。
“仇鈺,你幹嘛?”
“皇上不是想看煙花嗎?微臣還可以讓你看到。”
說罷,仇鈺便抽出隨身長劍,身形翻舞,劍刃一下又一下劃過炭盆中熊熊火焰,挑起點點火星,星星點點在半空中涌動閃爍,竟真如煙花般絢爛。
連煜寒看得像個小孩子直拍手,還不停大聲叫好:“臥槽!絕了!牛逼!666……”
自動消音的話,畫面便無比溫馨,伴隨著不停綻放的鐵樹銀花,時空中彷彿只剩下他和他。
然而下一秒,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絕美畫面整段垮掉——
連煜寒想看得更清楚些,便搖搖晃晃地靠近仇鈺,背對著他的仇鈺沉浸在舞中一時未注意,重新挑起火焰時火星子飛濺到了連煜寒的龍袍上,不一會兒就燃燒起來。
他嚇得連忙大叫,仇鈺應聲回頭後也嚇了一跳,本想用劍劃開連煜寒的衣服,但此刻劍刃經火淬鍊已是灼熱,因此只能扔掉劍,自己衝上前去幫忙。
好在火勢不大,他三下五除二就一把扯掉了連煜寒的龍袍,接著用腳踩滅了火。
這才鬆了一口氣,但還是緊張地看向連煜寒,連煜寒居然還笑個不停,說:“仇將軍好厲害!仇將軍撒浪嘿!”
仇鈺簡直氣得哭笑不得,雙手用力捧住他的臉故作惡狠狠地教訓:“再厲害也會被你嚇死!以後不許再喝酒了,聽到沒?”
“我不,酒這麼好喝的東西,還可以看到不一樣的你,多好。”連煜寒眨著眼睛迴應。
仇鈺挑眉:“是嗎?我有哪些不一樣?”
“會唱歌,會跳舞,會背朕,還會變煙花……而且還比平常好看一百倍!”連煜寒笑嘻嘻地數,接著也不禁伸手捧住仇鈺的臉,認真地盯著看,一邊說,“都說再好看都會看膩,可是你怎麼看都看不膩!真心羨慕嫉妒恨……”
這姿勢和眼神太過曖昧,仇鈺感覺有一股電流從腳底盤旋而上,很快充盈到五臟六腑。
雖然他們常常親親抱抱,也多有忘情之時,但最後一步並未跨越。
此刻好想跨越。
只是趁人之危非君子所爲,歡好之事總得兩情所願方可。
所以他連忙放開連煜寒,想保持距離免得自己控制不住獸性大發。
不曾想衣袖卻被緊緊拽住,一回頭便對上一雙稍帶羞怯的眼。
“喂……你都把朕的衣服脫了,就不想繼續嗎?”
“……”仇鈺不可置信地看向連煜寒,好半天才嚥了咽口水,強裝鎮定道,“皇上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朕知道!朕很清醒……嗝!”話是這麼說,卻又打了個酒嗝,爲了掩飾尷尬,連煜寒又趕緊說道,“誒,你這人怎麼這麼囉嗦啊,朕都豁出去了,你還扭捏個啥勁?你難道還想讓朕背上患有隱疾的謠言嗎?總之一句話,你想不想吧?想就乾脆點,不想朕就走了……”
而話未落音就被推倒在軟榻上。
“想,怎麼不想,微臣都快想瘋了。”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對方的手開始在他身上游移,每至一處都如觸電般發麻,連煜寒忽然感覺自己真的醉了。
那就這樣醉下去吧,他想。
由此起起伏伏,夜月花朝,輕吟漫天。
情到濃時,仇鈺忽然莫名想起一個問題。
“皇上,撒浪嘿是什麼意思?”
連煜寒剛攀上頂峰,汗涔涔的臉上快要紅出汁兒來,心智也早已迷離,自然不假思索地脫口回答:“我愛你。”
“你說什麼?它的意思是我愛你?爲什麼?”
“哪有爲什麼,撒浪嘿就是我愛你啊……”
“所以你愛我?” wωω?Tтka n?C ○
“廢話,不然怎麼會心甘情願跟你……我以前可是直男啊直男!”
“直男又是什麼?”
“……仇將軍,朕發現你有時候真的很囉嗦誒。”
“學無止境,況且皇上總是口出奇言,讓微臣很是費解。”
“那好,咱們別做了,先來探討一下什麼是直男吧。”
“嗯,微臣洗耳恭聽。”
“……啊啊啊!仇鈺,你就是個大傻13!”
附註:①參考了清朝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