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凌晨,上田支隊睡好了覺,養足了精神,出發。
從瓦房店到寧安,上田同樣遇到了李延祿那樣的兩難選擇,兩條路,走哪一條呢?
有現成的嚮導,怎麼不問他?
一問,陳文起強烈建議走西牆縫。
這條路好啊,近,如果你們要想過江走大道也成,就是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到寧安了。
上田一聽,權威都發話了,當然聽他的。
於是一班人就奔著這條死亡之路來了。
補充團提前得到消息,早就在那裡候著了。
來了,打啊!
射擊還沒練好?不要緊。手有些哆嗦,也不要緊。因爲大家的任務只有一個:把王德林從倉庫裡拿出來那批手榴彈往巖石下面扔!
這比投彈訓練都安全,巖石擋著呢,又炸不著自己,彈片飛來飛去,反正是鬼子倒黴,所以你就算閉著眼睛扔都沒事。
有的兄弟投著投著,膽子越來越大,幹勁越來越足,竟然不怕大冷天著涼,連棉衣帽子都脫掉了,就穿件短褂做這種最簡單的投擲運動。
上田支隊之慘狀無以形容,整整5里長的路,根本沒處躲,跑都跑不出去啊。
李延祿後來回憶,他當時聽到日軍指揮官發出歇斯底里的驚呼,聲音非常之尖銳刺耳,可以清晰地辨別出其中交織的恐怖和絕望。他坦言,在他的整個軍事生涯中,經歷大小戰鬥無數,但這種瘋狂而淒厲的叫喊,以後再也沒有聽到,故印象極爲深刻。
戰鬥一直打到下午2點,共打了10多個小時,長達5裡的陣地漸漸平靜下來,這時李延祿得到一個情況,由於負責封口的一個獨立營擅自撤退,導致沒能把鬼子全部封住,後續日軍在西牆縫路口之外已有所動作。
這個“有所動作”可以解釋爲多重含義,其中一個就是,日軍可能會繞道從山後對補充團進行包抄。
李延祿意識到,既然已經佔了大便宜,那就得見好就收,不然反被上田支隊封住口倒打一耙就糟了。於是他立即命令部隊撤退,只留下7個人負責掩護(一說是8個)。
整個西牆縫伏擊戰,補充團一方就戰死了這7個人。
另外立下大功的獵戶陳文起也同時遇難。本來他可以脫險,只是爲了去戰場上撿把好槍,結果反被日軍發現後殺害了。
上田支隊此役大傷元氣,當場被打死的就堆成了三垛,同槍支一道燒燬(這個太混蛋了,知道我們缺槍,就是不給),傷員也有好多,按照級別不同,尉級的用飛機運,當兵的用卡車載(誰讓你是兵,只能坐豬仔車了),連馱槍炮的馬匹都卸下來拖傷員。
等日軍一撤,李延祿帶人又摸了回來,和犧牲的陳文起一樣,捨不得戰場上的那些好東西啊。
他們除找到被焚燒的武器殘件1500餘件外,還意外地搜出了完好的三八式步槍2000餘支。當時救也有小型兵工廠,所以那1500個殘件也沒浪費,都拿到後面去修復了。
這個結果後來導致了一個頗有爭議的推論,那就是這一仗,究竟打死了多少日軍。
因爲參戰的大部分是新兵,又是在巖石後面扔手榴彈,你要讓他們現場記住自己打死了多少敵人也不大現實。李延祿本人從武器繳獲上推斷,死傷日軍當在3600人到4000人以上。
但是這個數字,我認爲不太可能。要知道,上田支隊總共才600多人,慘是慘極了,但哪裡能變出這麼多死屍出來。再說,扔手榴彈畢竟不是發射導彈,國產手榴彈的殺傷力又不是很強,能炸死炸傷百人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成績了。這個我們還是實事求是一點爲好。
有關繳獲的武器,包括兵工廠修復的武器殘件,當時都有明確記載。不過繳到槍支多少,恐怕還是不能和鬼子的傷亡數字完全畫等號。
我們要注意到,當時上田支隊來的時候是牽著馬,拉著大車來的,槍支極可能是車上的,也許他們是想在佔領區建立臨時軍火庫,以便爲“維護治安”做長久打算。
至於日軍把2000餘支好槍藏起來而沒有帶走,則說明在遭遇伏擊後,上田支隊一方面是極度驚恐不安,唯恐再遭打擊,所以只有輕裝撤退;另一方面,很多馱運武器的馬匹和車輛都同時遭到了毀損,畢竟手榴彈不長眼,不是說你是匹東洋馬,我就不炸你,如此一來,就缺少了搬運槍支的工具。
在這裡,我採納我能認同的一個觀點:西牆縫伏擊戰確實打得漂亮,但殺傷日軍絕無上千,實際數字應該是“小川松本大尉以下120餘名斃命”(《東北抗日聯軍鬥爭史》),如果把傷的也算在裡面,大概接近200多人。
連環戰
事實上,對於上田來說,西牆縫一戰只是拉響了上課鈴,他的噩夢還將繼續,因爲他碰到了一個伏擊戰方面的高手,後者創造了東北抗戰中歎爲觀止的一個經典戰例:鏡泊湖連環戰。
我以前想跟人學下象棋,摸了兩天後,果斷放棄了。因爲我發現自己根本不是這個料,不是說“當頭炮,馬來跳”這些規矩我不懂,是實在不會算棋。
有人告訴我,段位初級一點的,一般能算到兩到三步,再好一點的,可以算到四步五步,更好的,那就是象棋大師了,整盤棋他都瞭然於胸。
如此說來,李延祿絕對是大師級別,不然我們也就沒有連環戰這場好戲看了。
西牆縫這裡剛剛打完,李延祿已經在準備下一步棋了。
他很清楚,對於上田來說,不把腦袋撞到殘,是絕不會回頭的。兩人的較量纔剛剛開始。
既然在西牆縫吃了苦頭,你就別指望這兄弟上第二次當了。
那麼,往寧安去的路徑,除了鏡泊湖這一條,還有嗎?
有。
而且跟西牆縫的情形酷似,那裡也有兩條道可供選擇。
面對這道新的考題,李延祿和上田都立即拿起筆,填上了他們心目中所認爲的A或者是B。
這不是多項選擇題,是單項選擇,所以標準答案只有一個。
史料看到這裡,連我都覺得饒有興味,簡直是智力大沖浪啊,大家就一齊來跟著猜謎吧,看看它們背面寫著的究竟是“生”還是“死”。
A閻王鼻子;
B鬆乙溝。
光看這兩個名字,可能你就只能閉著眼睛瞎猜了,那我給你提供一點背景資料。
我看到有一位高人把這兩個地方做了一個很形象的對比,閻王鼻子,相當於一張弓的弦,也就是說這是一條近路;鬆乙溝呢,相當於弓的背,這是一條遠路。
再具體一點,閻王鼻子非常之險,都是怪石峭壁什麼的。鬆乙溝則是個大草甸子(東北平原上對成片草地的稱呼),道路平坦,連個大點的石塊都不容易見到。
怎麼樣,是不是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閻王鼻子就是翻版的西牆縫,鬆乙溝就是換位的江北大道。
你選哪一個?
選A,out,因爲李延祿和上田都沒選它,不過A的後面貼著一個“生”字。
選B,yes,你跟上田的選擇是一樣的,當然李延祿也選的它。
翻開來,B後面寫的是一個“死”字。
這裡我要特別表揚一下上田同學,他充分吸取上次的慘痛教訓,沒有輕信任何一位嚮導的話,以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的思想爲指導,親自到現場考察了一下,最終才選了B。
我們千萬不要因爲自己看到了那個“死”字,就責怪上田沒腦子,瞎指揮,要知道,西牆縫之戰的確是給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不過這也不是上田一個人的錯,好多人都會像他那樣:上次在險路上吃了大虧,這次肯定要選條好路走走,況且閻王鼻子這個名字多不吉利,聽上去簡直像是在走黃泉路。
李延祿真是把上田的心思都摸透了。他自己戰前有沒有到鬆乙溝轉一轉不得而知,但就算他沒去轉,他對那地方也比去轉過的上田要熟悉得多——因爲他本人就是寧安人,這個地方就是他的老家,一草一木都記得清清楚楚。
上田留意的是路,李延祿關心的卻是路上那些乾枯的荒草。
此時此刻,他是不是想到了小時候跟夥伴們在原野上“放野火”的情景?
至少我是想到了。
俗話說,但你要看過或親身實踐過“放野火”就會明白,其實幹草燒起來的那才真叫烈火呢。
爲什麼想到放火呢?
這就不得不提到對中國人來說耳熟能詳的兩本書:《三國演義》和《水滸傳》。
在某種意義上,這是兩本民間兵書。
這兩本書告訴我們,打仗不光是用人的力量,還可以充分借用自然的威力。典型的就是兩種,火和水。
《三國演義》和《水滸傳》中的相關戰例不勝枚舉。
所以一般情況下,別說軍隊,就連一般中國老百姓,最容易想到的兩大絕招,也不外乎是火攻和水淹。
設身處地地爲李延祿想想,他採用火攻,也有一些被迫的意味在裡面。
手榴彈差不多用光了,補充團疲憊不堪。
甩手榴彈其實是最累人的活兒,不相信的話你去甩幾個小時試試,看自己的胳膊還能不能擡得起來。
李延祿只好把補充團撤下去休整。
能用的還有一個補充團後備隊。這些哥們兒雖然有體力,但論打仗還不如補充團呢(不然怎麼叫後備,那就是替補啊),而且就算他們能打,也沒有多餘手榴彈可用了。
至於對射,還是免了吧。陳文起那樣獵戶出身的畢竟沒幾個,大部分人連槍都端不穩,怎麼跟日本職業軍人玩射擊。雖說上田支隊屬於鐵路守備隊性質,但人家在“九?一八”事變時還不是照樣把東北正規軍都趕得滿場飛跑。
只能讓他們做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活。
劃火柴會嗎?
會。
那就行。
參與鬆乙溝伏擊的後備隊隊員,除裝備從西牆縫一戰中繳來的三八式外(2000支呢,一人發一支還多餘),每人都拿了一盒火柴。
世上的事就是這麼湊巧,李延祿這次也足足等了兩天,才把上田支隊盼來了。
路口上有預先準備的樹木,一路上枯草遍地,而上田竟然絲毫不察。
那烤你一下就沒商量了。
上田支隊這次沒有淋到“榴彈雨”,這讓他們的心情大爲放鬆,但是走著走著,忽然發現四周圍“莫名其妙”地燃起大火,而且越燒越旺,奔著腳下就來了,這讓日軍官兵大驚失色。
他們還沒意識到這是人爲放的火。
大火完全把日軍包圍住了。
有的兄弟說,他們不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