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吱”地一聲打開,喬知葉隨著冬風溜了進來。他一邊用力地搓著手,一邊嚷嚷著“好冷好冷,小雨回來了沒有?”,隨即一下子斷掉了聲音。
愣了一下,他撲去攙扶住跪地不起的季憐月,并抬腳勾過一把椅子,“師兄,你這是怎么了!”
借他之力,季憐月坐到椅上。閉起雙目,他穩(wěn)了穩(wěn)氣息,“無事,只是運力過度,歇息片刻就好。”小師妹的藥正在起效,他感到骨痛已經減弱了許多。
無事才怪!喬知葉不禁翻了個白眼。這么些年來,師兄一向自律得近乎苛求,何曾見他這般狼狽過?扶他身體的手都能感覺得到那極力忍耐的微顫,何況他的臉色簡直差到了極點!
他在季憐月身前蹲下,擔心地仰望著他,“既是運力過度,我?guī)湍憷砝須獍伞!?
“不用,幫我倒杯水來即可。”季憐月抗拒地推開他伸來相助的雙手。
喬知葉只好嘟囔著走去桌邊倒了杯水給他,“師兄為何總是這般看不起我?就算我功力差,也不見得一點兒忙也幫不上啊。”
季憐月接過水杯,將水一口口飲下。冰涼的水潤過干澀的喉嚨,令他長長舒了口氣,慢慢放松緊繃的身體。
看到他握杯的手仍有些顫抖,喬知葉絮絮叨叨地說道:“我就覺得師兄不該把九轉玄元丹送人。那種回氣保命靈藥,要是不曾送人,現(xiàn)在正可用上。”
季憐月沉默地將一杯水慢慢喝完,骨痛只剩道道余波。他不禁暗感慶幸:這次的發(fā)作終于被他挨過去了。難道說只要不使用內力動用骨法,小雨的仿藥還是有效用的?
“那種保命的靈藥你真舍得全部送人?”喬知葉抱臂看他,“我說師兄,就算你送人也不可能全送,怎么也會給自己留下一兩顆吧?靈丹再好,該用也得用,這種時候你就不要節(jié)省了,萬一留下暗傷就不好了。”
季憐月抬眼看到他一副“你不會騙我吧?”的樣子,不覺黑沉下臉,“送人就是送人了,一顆也沒有了。”
“師兄你大方的也太不是地方了。與其便宜別人,還不如便宜你師弟我呢。要不現(xiàn)在我還能幫上你。”喬知葉一面叨叨念著,一面偷偷打量著他:嗯,師兄生起氣來,臉色果然比剛才有生氣了。剛才乍然看到的一瞬,他還以為師兄不行了呢。
放下心來,他目光一掃,發(fā)現(xiàn)床上竟躺有兩人,不由怪叫一聲,一個箭步沖到床邊。
床帳內,徐紹風與劉夏涼并排倒臥。二人的身軀都是僵硬不動,不過細辨起來,劉夏涼呼吸綿長,徐紹風卻幾無氣息。
“小瘋子!”喬知葉語帶顫音地喚了一聲。
等了片刻,不見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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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忐忑地伸出手,摸向徐紹風的脈門,表情一下子悲痛欲絕。
下一刻,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啪啪作響地拍打著徐紹風的面頰,口里還大聲叫道:“老四老四,快起床!別睡懶覺啦!”
“噌”地一響,寒芒閃過,白晃晃地劍鋒對準他的鼻尖。
喬知葉伸出兩指抵住劍脊,歪頭呼出胸中濁氣。
長劍一縮一伸,劍鋒再次對準他的鼻尖。躺在床上的徐紹風睜開黑黝黝的眼睛,冷冷地瞪視著他,“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許碰我的臉!”
喬知葉避過劍鋒,靈巧地向后跳開,笑嘻嘻地說道:“我這不是被你嚇到了么。”說完還夸張地拍了拍胸口,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幸好他想起來,老四這寒天功法只有在外界的刺激下才能醒來,否則可就丟臉了。
“下一次,哪根手指再敢碰我的臉,我就切掉哪根手指。”徐紹風冷著臉收起寒劍,眼底的冰寒之意卻在悄然消融。別以為你裝模作樣我就看不出來,其實你就是被我嚇到了!
他幼年之時曾于冰風暴中僥幸存活,機緣巧合下成為極罕見的天寒體質。他的體溫因此較常人低了許多,加之所修習的寒天真氣,使他可以在危機之時凍結心脈,只留微弱一息,看起來如同剛剛死去一般。以前他曾用此招同時騙過了兩名江湖老手,從而逃過一次死劫。今日他配合師兄,亦騙過了狡猾的蛇面女。
“你的傷不要緊吧?”季憐月歉意地望向他胸前的血漬。
當時龜面男潛伏于院中,窗外的蛇面女又在蠢蠢欲動,兄妹二人一副誓要在今夜將劉夏涼置于死地的決絕模樣。被逼無奈下,他忽然想到四師弟曾向他提及的詐死之事。然而那時無法多言,唯有裝作暴怒出手傷他,好在師弟最終明白了他的用意。
“小傷而已,師兄又沒下重手。”徐紹風翻身坐起,拽起胸口處的衣襟不在意地抖了抖。血早已干,傷口也凝成數(shù)條小疤。這些傷口當時看似嚴峻,其實只是劃傷,他平日隨便與人比次武受的傷都比這傷重。師兄刺他的那一扇刃,角度與力道都控制得極好,在刺入他胸膛的一瞬,彈出的扇刃已然收起,即使他不躲避,也不會有事。而師兄雖以勁氣迫他吐血,并封住他的經脈令他動彈不得,但打他的那兩掌使出的卻是隔山打牛的巧力,把他的身體打得深陷入土中,本身卻未受損傷。最重要的是,他對殺氣極為敏感,而從始至終,他都不曾感到,師兄對他有過一絲半點的殺氣。正因為如此,當聽到師兄兩次三番地暗示他去死時,他才配合著詐死。他為人冷傲,蛇面女根本想不到他會詐死,才會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跳下床,他與季憐月直面相對,認真地說道:“不過師兄還欠我一個解釋。”
“你想知道什么?”季憐月轉動著水杯,挑了挑眉梢。
“師兄是用小雨的麻針麻翻劉捕頭的吧?”徐紹風問道。
莫小雨防身所用的麻針在內門并不算秘密,大家都曾見過。當時他被師兄唬住,不過現(xiàn)在想來,師兄向小雨要幾根麻針,實屬易事。
季憐月垂下眼瞼“嗯”了一聲。他在來時路上,暗中以莫小雨的麻針替換了蛇面女的毒針。二人所用之針均為墨色,不走近細看,極難分辨。
“那么師兄為何如此?”徐紹風盯住他不放。
季憐月平靜地說道:“劉捕頭已被風煙閣盯上。在他痊愈之前,必須令風煙閣的殺手相信他已經死去,否則防不勝防。所以只好委屈師弟,在劉捕頭傷愈的這段時間里,與他一起詐死,并保護照顧他。”
城門前,他隱于暗處,看到了瀕死的劉夏涼望向艾離那飽含深情的目光,也看到了艾離毫不猶豫地應下求親。事后,他曾幾次勸說艾離不要莽撞行事,然她卻對劉夏涼極為推崇并發(fā)誓嫁他。既然這是她的心愿,那就成全她!讓她遠離風浪,待事情過去,她會得到應有的幸福。
“這些都好說,劉捕頭與我也是過命的交情。何況我亦答應過師姐,要護他周全。”徐紹風擺了擺手,“不過我想問的不是此事。”
“你想問什么就問吧。”季憐月疲憊地放下水杯。
“師兄與那名風煙閣的女刺客是相識的吧?”徐紹風問道。雖說他運轉寒天真氣詐死之時會陷入沉眠,然而在進入沉眠之前,他隱約聽到有人在跟師兄講話,而那人似乎正是那名風煙閣的女刺客。還有就是,師兄在與她打斗之時也不曾流露過殺氣。
“以前打過交道。”季憐月直言不諱。他常在江湖行走,與風煙閣打過交道實屬正常。
“那么師兄是否有何難處在隱瞞我們?”徐紹風亦是直言不諱。
想不到四師弟竟敏銳如斯。季憐月猝不及防,唯有垂頭不語。
“又是風煙閣!無論師兄有何難事,都算上我一個!”
喬知葉終于插得上口了。他在一旁聽得心癢難耐:原來劉捕頭是被師兄用麻針麻翻的啊。早知如此,我也應該管小雨要幾根針才對嘛。要是有針,這次劉捕頭突然醒來,我又何必急得滿城找人。
想起被銀霞接去照顧、至今仍然臥床不起的布加特,他憤怒地說道:“風煙閣與我也有大仇,師兄報仇之時定要叫上我!”
徐紹風點頭,“師兄有何難事盡管開口。”一直以來,都是師兄助他,如今師兄有事,他怎能袖手不管?
季憐月猛然抬頭,但見面前,兩位師弟并肩而立,一同凝望著他。三師弟收起平日的嬉鬧,神情是難得的一本正經;酷冷的四師弟眼底閃動著期盼,柔和了冷峻的面容。
如此同門,上天待他真是不薄!掩去眼中感動,季憐月靜靜開口:“那么我要你倆答應我一件事。”
“師兄請講!”“師兄放心,這次我定會說到做到,絕不反悔!”
“關于風煙閣之事……”季憐月的目光緩緩逡巡過緊張而又期待的二人,“我要你倆都不許插手。”
“師兄!”喬、徐二人同時不滿地叫道。
“聽到沒有!”季憐月聲音倏然一厲,銳目掃視著二人,“我要你們向我保證,絕對不會去招惹風煙閣。”他的目光最后定在喬知葉身上,“尤其是你!難道布加特之事還未能讓你警醒?”
風煙閣那倆兄妹豈是易與之輩,他與之相爭多年,吃過的暗虧不計其數(shù)。再說萬舍教之事本就與師弟們無關,何必將二人拖入泥潭。
一貫和煦如春的師兄忽然沉冷如淵,喬知葉與徐紹風皆是一驚。師兄待他二人向如波瀾不驚之海,沉靜包容,就算偶有訓斥,也從未有過如此怒濤洶涌之時。
二人對視一眼,只得無奈應是。
季憐月得到二人的再次保證后,起身走向房門。
“師兄要去往何處?”徐紹風亦步亦趨。
“我有事須趕回京城。”季憐月抬手示意他止步,“你不可露面,讓三師弟助你隱藏起來保護好劉捕頭。”他又向喬知葉交代了幾句,“此次的對外之事,就全由你來善后吧。”
孤月當空,寒風蕭然。
徐紹風透過窗戶,望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思索之色。
立于其身后的喬知葉忽然深沉地說道:“師兄怕是真有大事瞞著咱倆。”
“你有線索?”徐紹風轉回身來。
喬知葉點頭,“還記得你對我說起過大師姐被騙去斬龍脈之事嗎?此事很可能與二師兄有關!”
“為何這么講?”徐紹風立時被他勾起了興趣。
“你應當知道溫四此次來到京城是為了向皇廷獻上傳家之寶吧?”喬知葉偏偏不肯直說。
“聽他說起過,只是他緘口不提溫家的傳家寶到底為何物。”徐紹風皺起眉頭。
喬知葉唇角勾起一絲譏諷,“溫家的傳家寶乃是一張寶圖,此圖名為山河龍運圖。”
“山河龍運圖?”徐紹風目光閃動,“你想說此圖與大師姐所斬龍脈有關?你看過那圖?”
“當然,那張圖就是我破解掉溫家的全部機關之后,拿到手的。”喬知葉不禁得意地一笑,“依圖中所示,能斬斷龍脈的絕世神兵深藏于傳說的刀冢之中,欲斬龍脈必先奪得此刀。我本以為此圖即使為真,也不可能有人會去往刀冢破關奪寶。因為當今江湖的第一刀是大師姐啊。依大師姐的性子,手有家傳的赤焰刀又何必去往刀冢破關奪寶,更遑論斬龍脈了。”
“那你為何講此事與二師兄有關?”徐紹風眉頭越皺越緊。
“你別急嘛。”喬知葉翹起一邊唇角,“此圖一直被溫家嚴密保管不曾遺失。唯一的例外是我將它拿到手后,又借二師兄給溫莊主賀壽之名還了回去。”
“你的意思是,二師兄偷看了溫家的寶圖?”聽出他暗有所指,徐紹風黑深的眸子直直地盯視著他。
喬知葉肅然點頭,“本來我是絕對不會懷疑到二師兄的。師兄兩次耗損功力助我驅毒,救我性命,還衣不解帶地照顧過我。只是當初聽你說起大師姐斬龍脈之事后,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后來想到,莫非是溫家的寶圖遺失了?見到溫四后,我特意向他問起。他對我保證,那圖自他看護直至獻出,從未離身。那么此事就極為奇怪了。直到剛才……”
“直到剛才你發(fā)現(xiàn)師兄對咱倆有所隱瞞,才會懷疑到他。”徐紹風接口。
喬知葉嘆了口氣,“拿到寶圖后我力盡昏睡,是師兄一直在旁運功助我恢復,所以我才借他之手將圖還給溫家。最關鍵的一點是,那圖晦澀難明,常人拿到后根本無用。能破解此圖者,若非機關術登峰造極,就必得道法精深。咱同門五人,唯二師兄得師傅道法上的真?zhèn)鳎运牟胖瞧平鈱殘D并非難事。”
“龍運圖、斬龍脈、與皇家敵對……”徐紹風腦海中驀然浮現(xiàn)出一個桀驁不馴的身影,脫口說道,“你聽說過萬舍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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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真:關于徐紹風詐死之事請見卷一《山花漸欲迷人眼》,喬知葉竊寶之事請見卷二《霞客行》,艾離之事請見卷三《赤焰?zhèn)b情》。看文的朋友請收藏或留言,我需要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