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跑了多久,前方仍是一片黑暗。
丁青山腳下一個踉蹌,撲倒在地。疲勞和傷勢終于將他壓垮,令他再無力氣爬起,就這樣合起雙眼,沉沉睡于道上。
天光大亮之時,他突被一陣嘈雜聲吵醒。微一抬頭,酸痛立刻遍及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在叫囂著要休息。于是他頭一歪,繼續閉眼睡覺。
腳步聲漸近,一人倉皇奔來,被丁青山的身軀絆了一跤,連滾帶爬地又向前跑去。
“老匹夫,看你往哪里跑!”隨著呼喝,數人奔近。有了前車之鑒,一個接一個地從丁青山身上躍過
“好死不死,正擋在路中,死得恁是缺德!”最后一人一邊咕嘟一邊從丁青山背上踏過,順腳想把礙事的長槍踢開。
不料,槍沒踢開,反勾住他的腳。一股怪力自槍上傳來,把他掄向空中。那人發出震天慘叫,翻滾數周,“咚”地一聲栽落道旁枯草叢中。
丁青山打著哈欠從地上坐起,不滿地道:“一個又一個的,小爺我不出聲,都當我是死人哪?”
數步之外,幾名黑衣蒙面人正將一位老者圍住,聞聲回頭,不禁都變了臉色:不是死人,你趴在道上一動不動,故意嚇人玩呀!
僵了一下,被圍在當中的老者突然沖著丁青山放聲大叫:“大俠救命!”
“別亂叫好不好!你好好看清楚了,我哪里像大俠了?”丁青山面帶不悅。上次做了回大俠,就發生了一系列倒霉事,這大俠可是再也不想當了。再說了,我以后可是要當將軍的,這種江湖稱呼跟我有何關系?
他這一說,老者色變噤聲,為首黑衣人卻緩下臉來:“朋友,我們處理一點私人恩怨,勸你離遠點兒,不要惹火上身。”
瞥了一眼摔落草中還未起身的黑衣人,又看了一眼丁青山手中長槍,黑衣首領念頭飛轉:雖沒看見馮二麻子是怎么摔出去的,但定是與這小子有關!馮二麻子在幾名手下里,武功可不算低。面前小子不過十六七歲,面色蒼白,身帶血跡,衣衫上還被劃出無數道口子,應是剛經歷過一場惡戰。不過,透過襤褸的衣衫可以窺到他身上肌肉結實,力量勃發,尤其是那一雙黑眸,內含銳光,戰意滾滾。他不由謹慎起來:小子看起來有些門道,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丁青山用下巴點了下那名老者,問道:“他怎么得罪你們了?”那老者雖被稱為老匹夫,仔細看去應在四十歲出頭,須發泛白,身瘦臉窄,整個人如同被刀削過一般,舉止間透著刻板固執,一身文士服裝在逃跑奔命中冠歪衣斜,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再看這群黑衣人,雖都蒙著面,但從動作和體態上可知其年富力強,正值壯年。為首的黑衣人更是身材健碩,孔武有力。
黑衣首領嗤笑一聲,哂然答道:“這老匹夫道貌岸然,手腳卻不干凈,偷了我家少爺的東西,所以我們特來給他個教訓。”
老者聞言怒道:“我權萬紀乃是讀書之人,豈會去做那些雞鳴狗盜之事。”
為首黑衣人斜他一眼,譏諷道:“小偷小摸當然不會,但你卻貪心地一下子偷走了百兩黃金。”
老者氣得發抖:“梁猛彪,你不要血口噴人,別以為蒙上臉我就認不出你!待我回去,自有你好看!”
“本來只想揍你這個討人嫌的老東西一頓,既然認出了爺爺,就好好待在這里,別走了吧!”黑衣首領獰笑一聲,揮拳向老者打去。
“喂,還真當我不存在啊!”丁青山高叫一聲,突然躥起,手臂探出,長槍挺進。
閃電般的一槍,后發先至,黑衣首領一拳正打在槍桿上。他吃痛地縮回拳頭,惡狠狠地道:“小子,別多管閑事!”
“你當我想管啊?”丁青山杵槍站立,轉動著酸麻的頸項,嘟嚷道:“我怎么這么倒霉啊,連睡個覺都能碰上這種事。”
“竟敢裝死人偷襲,就讓你成為真正的死人!”栽落道旁的黑衣人從草叢中爬起,突然拔刀沖丁青山背后砍去。
“誰裝死人了!”丁青山身體微側,讓過刀鋒,怒起一腳,將他重踹回枯草叢中。
“少俠救我!”那老者見此情景,又是一聲高呼。看他年紀不大,不是大俠,應是少俠。
丁青山煩躁地吼道:“都說讓你別亂叫了!”什么少俠大俠的,哪種俠他都不想當。
“臭小子,找死!”黑衣首領使了個眼色,幾名手下全抽刀向丁青山撲去。
丁青山嘿然笑道:“小爺我心情不好,正好松松筋骨!”看這些黑衣人腳步虛浮,全無章法,應是一群地痞混混。他隨意而站,指東打西,不出數合,幾名黑衣人全都“哎喲哎喲”地躺倒在地。
黑衣首領眼中流露出驚詫之色,旋即沉聲道:“小兄弟本事不錯,不如跟著我,保你榮華富貴。”
上次是山賊,這次是混混,怎么什么樣的渾人都想招他做小弟?丁青山黑著臉,將槍桿往地上一頓,不耐煩地說:“費話少說,你到底打是不打?”
“你又不認識那老匹夫,何必為他出頭。”黑衣首領苦口婆心:“看你面生得很,估計也是新來乍到,到了這齊州可是老子的地盤。你若是跟了我,我必誠心待你。但凡兄弟想要的,哥哥我都會盡力幫你得到。”
“跟你,我還不如跟頭驢!”丁青山對他呲了呲牙。以武欺弱、以壯欺老、以多欺寡,一看就不是好貨。
“好一個不識抬舉的混賬東西,還真以為我怕你不成!”黑衣人首領面露猙獰,從身后拔出把厚背砍刀,對準丁青山,當頭劈下。
丁青山渾不在意,笑嘻嘻地抬槍去擋。
一刀砍在槍桿上,槍桿發出翁翁的鳴顫,丁青山突覺手臂發麻。
好大的力氣!他暗叫不好,那幾名黑衣手下功夫差勁,不想面前這人倒有幾分真本事。跟尚天華一戰,他早已耗盡氣力,雖睡過一覺,也不過恢復二三成功力。這大漢力氣不小,倒要小心應付了。
黑衣首領搶得先機,得理不讓,一味猛攻,厚背砍刀被他舞得虎虎生風。一時間,丁青山竟被攻了個手忙腳亂。
一眼瞥到那名老者還呆在一旁觀看,丁青山氣不打一處來,沖他叫道:“喂,那老書生,你愣著干嘛,還不快走!”
老者回過神來,沖丁青山深施一禮,道:“多謝少……小壯士搭救,權萬紀在此謝過。”兩次都被丁青山喝止,他小心翼翼地改了稱呼。
丁青山眼角一抽,長槍差點脫手。壯士就壯士吧,干嘛還“小”壯士?這個老書生真是太不會說話了,莫非因此與人結怨?
“對不起,借過。”沒人阻攔,權萬紀小心地邁過橫躺在道中的黑衣人,逐漸跑遠。
大刀對長槍,十余招后,丁青山與黑衣首領逐漸打成平局。
黑衣首領越打越是心驚,別看小子年紀不大,一桿槍卻使得神出鬼沒,除了第一下硬拼外,后面的長槍愣是沒跟大刀再碰一下。可惱的是,為了隱藏身份,這次出來沒帶最趁手的兵器。想到這里,他發狠地將厚背砍刀舞得越發刀光閃閃。
然而,無論他使出何種招數,詭異的是,對方的長槍似有靈識,就是不與他的大刀相擊。二人各舞各的刀槍,旁人看來,仿佛在戲耍玩鬧一般。
看來是怕了他的力氣!黑衣首領腳步微搖,身體歪斜,竟把大半個身子露于對方的槍鋒之下。他這一招,看似失手,實則暗藏殺機,只待對方攻來,兵器相交,后力便會滾滾而來。
對方小子舉槍刺來,果然上當。黑衣首領眼中閃過一道厲光,腰身一挺,站直身體,大刀往長槍上磕去。
突然,銀光暴閃!
黑衣首領但覺眼前槍尖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竟化為無數。密布的槍尖連成一片虛影,一瞬之間,黑衣首領恍然置身于一浪又一浪的槍海之中!對面小子仿佛化身為一隊持槍士兵,一槍又一槍向他扎來。令人恐怖的是,這隊槍兵的數目還在不斷增加!
勁風浸體,黑衣首領全身發麻,拿刀的手微微發顫,大刀竟再也揮不下去。
正自驚恐,對方小子卻跳出戰局,嚷嚷道:“不打了,餓得沒力氣了,先吃飯再說。”說罷,他用槍尖挑起落在一旁的包袱,擔在肩上,揚長而去。
黑衣首領眼巴巴地望著他哼著小曲,背影消失在道旁樹林,卻不敢追擊。
僵立了一會,黑衣首領發現自己的手腳冰涼,握刀的手似有些不聽使喚。他慌亂地想道:只憑剛才一招,那小子就可以將他完全壓制。也許拿了最趁手的兵器,也不是那的小子對手。
“廢物!蠢貨!”轉回頭,他惱羞成怒地高聲喝罵,對著仍躺在地上裝死的手下一頓亂踹。
幾名手下扶腰扭胯地爬起,搖搖晃晃地攙攜而去。
樹林中,丁青山并未走遠。直到聽不到動靜,他才放松下來。背靠大樹,他一屁股坐倒,不住喘息。
使出兵鋒槍海,他已再無余力。事實上,如果黑衣首領的大刀砍實,說不定還真能把他的長槍磕飛。
陰冷的風自林間吹來,呼出的空氣帶出一團白色的水汽。地面上,焜黃的枯草上泛起淡淡的霜斑,冬天也已不知不覺來至身旁。
從包袱里翻出些破碎的胡餅胡亂嚼著,丁青山很有些煩躁:一路行來,偏偏是越接近齊州越是碰到這些江湖勾當。冥冥之中,似有什么阻擋在他從軍路上,不利前行。
師傅曾經說過:世有不公,以武抗爭者,是為俠。國有兵患,領軍衛國者,是為將。憑他的本事,為俠并不困難,但若是他做不成將軍,就不可提起師傅的名字。
想起老書生那幾句大俠少俠的稱呼,他越發煩躁:難道我真沒有做將軍的命,只能去做大俠?
把胡餅咬得吱嘎作響,他低聲罵道:“哼,偏不信這個邪!我丁青山大好男兒,定當沙場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