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18.18

(十八)

五月倫敦的空氣里彌漫著濕冷的味道。許曼林開車從停車場里出來正要駛入大道, 卻在無意間瞥見一道極為熟悉的身影。顧不得太多,她從車上跳下來,遠遠地沖著那群正要穿過馬路的行人喊了一聲。

清亮的聲音加上異國語言, 使得周圍不少倫敦市民駐足而視, 而同一時間, 遠處混在人群之中的東方女子也停住腳步, 微微一愣后, 轉過頭。

輕風帶動燙卷了的發絲掠過光潔的臉頰,那雙眼睛仍舊清澈明亮……許曼林停在原地好一會,才再一次輕聲喚了句:“……沈清。”

相隔一年才重新見面的兩人坐在街心廣場的石凳上。

“你真的好狠……竟然一消失就是一年多。”如果不是真實發生, 許曼林永遠也想不到一貫溫暖的女子竟然也會有如此作風。

沈清微垂視線盯著地面,并不說話。和她在異國偶遇, 本就是個意外。只是如今經她提醒才發覺, 自己居然已經離開許傾玦一年有余。

“當初國內一切都準備就緒, 可你卻只用一通國際長途就取消了婚禮,并且不肯留下任何聯系方式。能不能告訴我, 到底是為什么?”

“對不起。”沈清搖頭。她當然知道自己的作法有多么突兀和傷人,只不過,如果愿意,她早就會說出她的理由了。

許曼林嘆氣,突然轉了話題:“你知不知道, 二哥也在這里。”

聞言身體微微一震, 沈清迅速看向她, 心頭掠過些許澀澀的疼痛。

“……最初兩個月他用盡一切辦法找你, 卻始終沒有你的消息。后來他主動要求調派英國, 我猜也是因為你的緣故。”盡管滿心疑惑,但許曼林也不急于追問。只是提到許傾玦時, 她仍不免心驚,因為二十多年來她從沒見過他如此執著于某事而近乎瘋狂。特別是沈清離開后,他在不知不覺中的一些變化……

為了她?調派英國?沈清閉上眼,想起那張淡漠的臉,想笑,卻又扯不動嘴角。過了半晌,她才說:“他住哪?能帶我去看看他的屋子嗎?”

沈清要看的是許傾玦的屋子,而非他本人,這更使得許曼林大為困惑。然而,她還是開車載她去了。

“我和他一起住。”到了家,許曼林說。

“很干凈。”沈清環視客廳后坐下。

“我們要去公司,所以雇了鐘點工來打掃。”

許曼林走到廚房,很快端了兩杯咖啡回來。

“……這是你喜歡的口味吧?”見沈清低眉喝了一口,她看著她問。

沈清笑:“嗯。”是她一向鐘愛的藍山。

許曼林了然:“二哥買的,每天都會喝。”

沈清愣住,隨即皺眉:“……他胃不好,怎么可以?”

許曼林盯住她的眼睛,“既然這樣關心,何必離開?況且他這樣,估計也是因為你。”

手指微微一縮,沈清捏著杯把,輕輕搖頭:“你不會懂的……”

許曼林張了張嘴還想說話,但發現這次相遇后總見她似乎有難言之隱的樣子,因此也不好逼得太緊。

過了一會,沈清又輕聲問:“每天他都去公司嗎?”

“嗯。”許家的男人似乎遺傳了工作狂的特性。

“不會太辛苦?”

“剛開始接手時會有一些,但也只是前半年的事,現在他已經完全駕輕就熟了。”

沈清聽了微微一笑。果然許傾玦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非常優秀的。

“我這樣會不會妨礙到你的公事?”她突然想起許曼林也是要上班的。

“怎么會。”

許曼林剛搖了搖頭,側前方突然有點響動。沈清也聽到了轉過頭去,然后象牙白色的臥室門便開了。

當里面的人走出來的時候,客廳內的兩人都微微一怔。

許曼林沒想到這個時候許傾玦竟然還沒去公司,微愣過后,她很快出聲:“二哥。”

扶著門框而立的男子身形修長,穿著黑衣黑褲,眉目英俊卻神色冷淡。沈清只覺得喉嚨發緊,一瞬間無數往事涌上來,手一抖,差點將半杯咖啡盡數倒在裙子上。

“曼林?……家里有客人?”清冷的聲音在離沈清不遠處響起。

“哦……”許曼林剛想說話,一只手已經被人迅速抓住。她轉頭,看見沈清搖了搖頭,露出懇求的眼神。

“……沒有。是我剛才在打電話。”

“是么。”許傾玦神色未變,只是微微垂睫,掩去了眉間一抹失望。

就在剛才,他似乎聽見了沈清的聲音……

感覺到身邊女子松了口氣,許曼林拋出個白眼,接著問道:“二哥,今天不去公司么?”

“等下就去。”

說話間,許傾玦已經走到沈清對面的單人沙發里坐下。

狠狠地握著拳,沈清深深吸了口氣后,朝許曼林遞出另一個眼色,示意要走。

“……我只是回來拿份文件,現在要趕回公司,那就先走了啊。”

許傾玦點頭,“嗯。”

如同得到特赦令般,沈清在再次看了一眼沙發里的清冷男子后,放輕腳步拎著玄關處的鞋,幾乎是落荒而逃。

進了電梯,顧不得一旁許曼林的強烈質疑,她靠坐在地上,久久失神。

再見面才發覺,原來對他的想念早已超出了原以為的程度。

一刻鐘后,鐘點傭人準時開門進屋收拾。在看見正閉目靠在沙發里、一臉倦意的主人后,她上前小聲叫了句:“許先生?”

放下抵在眉心的手,許傾玦睜開眼睛:“請幫我泡杯咖啡。”

很快,一杯熱氣四溢的藍山被送到許傾玦的手中。

淺淺喝了一口,引來胃里一陣輕微的灼痛,許傾玦眉頭未動地停了停,便聽見傭人收拾杯碟的聲音。

靜默了一會,他突然問:“桌上有幾只杯子?”

“您說什么,先生?”

“你來的時候,桌上有幾只用過的杯子?”

“……是兩只,先生。”

修長的手指緩緩收緊,許傾玦靠回柔軟的沙發里,微微閉上雙眼。

剛才聽見的她的聲音,果真只是幻覺嗎?……

對于沈清接二連三奇怪的舉動,許曼林始終無法探知其原因。唯一令她稍稍安心的是,沈清離開之前向她保證:“……目前只是還有些事想不通,但總有一天我會親自向他解釋清楚。”

既然話都這樣說了,許曼林也只好勉強繼續隱瞞遇見過她的事實。

回家思緒混亂的過了一周后,沈清再次在一棟大廈內遇見了許傾玦。

世上許多事就是這么巧,兩個陌生人一旦相識,那么便會發現在往后日子里對方總會時不時地闖入自己的生活——想必,久別重逢的二人大概也是這樣。

和人約定的時候快到了,沈清在看見站在電梯口的許傾玦后,略頓了頓,認命地走上前。

今天的許傾玦穿了一套黑色西裝,拿著盲杖,背影瘦削修長,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名東方男子,正和他小聲低語,沈清猜測大概是助理之類。過去她很少見他穿正裝,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這樣正統拘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依舊要命的好看。她站在許傾玦的斜后方,微微抬眼看去,隱約覺得一貫清冽的眉目間似乎多了一層倦怠。心頭略微一緊,她慌亂地垂下視線,表面鎮定,其實心思早已越飄越遠。

“……小姐,要進來嗎?”電梯到了,男助理站進去锨住按扭用中文問。

沈清回過神,朝他微微點頭,然后跨進電梯。

許傾玦他們要去的是頂樓,而她進到里面直覺伸出手,卻發現許傾玦正靠在樓層按鈕位置站著,動作不禁一僵。

“請問去幾樓?”站在二人中間的男助理很有風度地代勞。

瞥了一眼角落里神情冰冷的人,沈清過了一會才不得不低聲說:“……七樓,謝謝。”

因為說話的時候低著頭,所以她并沒能看見那張一向淡漠的臉上有著怎樣突然的表情變化!

許傾玦神色一懔,狠狠捏著盲杖,直至指節泛白。

——這是她的聲音!即使被刻意壓低,他仍舊能很清楚地分辨出來!

——她和他,竟然同處一個小空間,卻假裝視而不見?!

……心口很快涌上痙攣般的痛楚,他背靠著墻,不禁壓抑喘息。

一旁的助理敏銳地察覺到異樣,轉身輕聲詢問:“總裁?”

聽見聲音,沈清也下意識地扭頭,在瞥見那張過份蒼白的臉后,微微一驚,身體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恰好這時,“叮”的一聲,電梯上到七樓停下,門打開。

沈清的步子有些猶豫,想要邁步,雙腳卻仿佛不聽使喚。此時,許傾玦才微側過臉,對著助理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

伴隨輕微的響動,電梯門又緩緩關上。而在此之前,許傾玦分明聽見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由近至遠,直至逐漸消失。

電梯微晃,繼續向上爬升。不一會,清冷的聲音帶著殘留的微喘在小小的空間內響起:“七樓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西餐廳。”

“我們下去。”

“什么?”

“去七樓。”

林助理覺得今天的總裁真是怪異極了!竟然拋下一向視為至重的工作,只為了讓他去找剛才在電梯里的那個女人。而且,更令他詫異的是,從來不近女色的總裁大人居然隨身攜帶了一張女人的相片!然而,當他被要求辨認相片里的人是否就是一同乘電梯的那位小姐時,他對于那個清秀年輕的東方女子的身份也大致了然——如果不是至關重要的人,又怎會令許傾玦時刻隨身帶著她的照片?如果不是熟悉至極,許傾玦又怎會單憑聲音就確定她的身份?

有了這點認知,林助理顧不上多年來養成的風度和學來的禮儀,施展出軟磨硬泡死皮賴臉的功夫,硬是將餐廳里一臉不情愿的女人帶了出來。

功成身退之時,他瞥了一眼老板的臉色,不禁打了個寒顫,默默退開。

“一年多沒見,沒有什么想要對我說的嗎?”許傾玦站在墻邊,冷冷開口。

沈清沒想到只是一句話就讓他聽出了身份,一時之間只是盯著地面不肯出聲。

“為什么不說話?”許傾玦微微側頭,對方的消無聲息使他摸不準她的位置,心中騰起一股懊惱,語氣更差了些。

“莫非你失憶了?不記得我是誰?”

“……沒有。”沈清見他臉色不好,終于輕聲回應。

順著聲音的方向向前邁了一步,許傾玦依舊沒什么表情地問:“那么為什么接連兩次見了面卻都不想讓我知道?”

兩次?沈清抬眼看他,“……曼林告訴你了?”

許傾玦握著手機,再上前一步,“你真打算一直瞞我?”

沈清不說話,只是抬頭看著慢慢逼近的高大身影,毫無意外地發現自己早已無比想念他的氣息。

“沈清,我需要一個解釋。”靜默了一會,許傾玦突然以低沉的聲音說。

“究竟出了什么事?為什么一年多來要對我避而不見?”說話的同時,許傾玦已無比準確地扣住沈清的肩。

沈清抬著頭,與他近在咫尺,幾乎能聞到他頸邊的清香,然而她卻只是咬著唇不肯出聲。

她不說話,許傾玦不肯松手,一時間兩人僵在餐廳外的走廊上,偶爾有進去用餐的客人經過,都報以疑惑的目光。

良久。就在許傾玦的耐性快要消耗怠盡之時,一股久違了的溫暖氣息撲上胸前,同時他感到腰間微微一緊,已被人輕輕抱住。

“……許傾玦,我想你了。”沈清將頭埋在他的頸邊,喃喃低語,聲音輕得仿佛只是自言自語。

許傾玦心緒微震,剛想抬手撫上那一頭柔順的發,懷中的人卻已先一步倏然退開,遠遠離開他伸手可及的范圍。

僵在半空中來不及收回的手在停頓了一秒鐘后惱怒地緊握成拳,胸前的那一片冰冷和失落使得許傾玦真正變了臉色。他瞇著眼,聲音聽來近乎咬牙切齒:“沈清!你究竟在搞什么!”

沈清知道他被激怒了。因為過去,她從不曾聽見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一種挫敗的,接近惱羞成怒的口吻和表情。

“我只是很矛盾。”她突然沒心沒肺地笑:“一邊想念你,一邊又希望你可以不再愛我。”說話的同時,她抬手抹去眼角的一點潮濕。

對面的許傾玦在聽見她最后一句話時,神色瞬間變得僵硬而冰冷,下一秒,胸口突如其來的鈍痛幾乎令他喘不過氣來。

“……這就是你離開的原因?”他臉色微白,牢牢握著手中的盲杖,“只為了擺脫我對你的感情?”

沈清背抵著墻壁,愣了一下,先點了點頭,然后卻又迅速地搖頭。只不過,此時此刻她不敢出聲,生怕一開口,聲音便會泄露真正的情緒。

她的動作,許傾玦當然看不見。短暫的靜默之后,他一言不發地緊抿著蒼白的唇與她擦身而過,步履緩慢卻穩當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目送那道環繞著冰冷氣息的背影慢慢遠離,沈清再一次后悔當初飛來英國的決定。如果寧姨沒有去世,如果沒來參加葬禮,那么今天的她和他,仍會很開心地過平凡的日子……

回到家,沈清照例和林媚通國際長途。在她最初鬧失蹤的日子,林媚是唯一知道她英國住址的人,卻被她要求對許家人保守秘密。

“……你真的打算繼續瞞著他?”

“我怕。”沈清窩在沙發里,情緒低落。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上一輩的事,和你并沒直接關系,相信他會理解的。”

“我親眼見他為了他母親的事介懷那么多年,可見這對他的影響有多么大。”沈清低低嘆了口氣,繼續說:“……即使他能理解,我也過不了自己這關。”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才有些懷疑地說:“可是你這樣對他,難道不怕……”

沈清閉上眼睛承認:“今天是我說錯了話。”她居然讓他不要再愛她?!其實話一出口,她就已經后悔得不得了。怪只怪當時心里太亂,不敢說出真相,所以一時口不擇言。

“不過,也沒法補救了。”她苦笑,“估計他真永遠不會理我了。”

或許,一邊遠遠逃開,一邊卻要霸道地占據他的心,本來就是種自私的不被容許的舉動。

掛線之前,沈清抱著電話突然對林媚小聲說:“ ……我心痛。”

突然之間,她想起很久以前問過許傾玦的一句話。當時她在電梯口問他:“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你會不會傷心?”

原來,他們果真是有分開的一天的。

主站蜘蛛池模板: 香港| 广宗县| 峨山| 化德县| 大石桥市| 禄丰县| 晋宁县| 武穴市| 东乡| 苍溪县| 鄄城县| 沽源县| 安丘市| 垦利县| 诸城市| 浠水县| 怀宁县| 宝山区| 堆龙德庆县| 时尚| 金山区| 慈溪市| 个旧市| 大丰市| 沙河市| 西藏| 库伦旗| 偏关县| 十堰市| 盱眙县| 湘阴县| 山东| 黎川县| 运城市| 晴隆县| 湖口县| 湟源县| 盱眙县| 五常市| 莒南县| 呈贡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