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大概會是這樣一個男人, 當他娶了你,他會對你好、對你溫柔、對你負責,但是可能不會愛你。他會爲你做很多事情, 卻惟獨無法像一個愛你的人一樣親吻你的臉頰。他會吻在額頭, 而這就是他對感情的最大恩賜。
莫箏一直堅信這一點, 以及秦風不會愛上自己這一點。所以即使一起生活這麼長的時間, 那些似是而非的觸碰和逐漸消失的距離都無法讓莫箏產生所謂的錯覺的想法。因爲她相信那只是溫柔, 僅此而已。秦風不會愛上任何人,至少不會是自己這樣的人。
她一點都不難過,自知之明這樣的東西她還是有的。秦風知道她不是正常人類卻還是願意收留她, 於她來說這已經是莫大的恩賜。就像是偷竊了火種的普羅米修斯,永遠不敢希冀上帝的原諒一般。
然而最近秦風給自己的錯覺越來越頻繁了。每天晚上睡覺前的晚安吻, 還有兩個人一起去買東西, 或是兩個人在廚房忙活做飯的時候。雖然更多是秦風在做飯她在旁邊圍觀。秦風口是心非的關心和無聲無息的溫度包圍著她, 讓她無法安心離去。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莫箏心想,再這樣下去, 自己可能真的會變成糾纏著別人不放的討厭鬼了。
A8停在他們家的樓下,窗戶大多都亮著燈,偶爾傳來細微的聲音。秦風抓住她一隻手,瞇著眼睛看她,雖然不知道這麼昏暗的地方到底能看出什麼, 但是莫箏還是不由自主地心虛了一下。秦風這樣自以爲是的人總是會讓她產生一種自卑感, 以及無法直面的怯懦。
眼睛瞟向別的地方, 莫箏怯怯地說道:“我想回去, 我想回家。”
回家?那個地方如果算是家的話, 那麼住在那個家裡的秦風又算是什麼人呢?一起住在那裡的莫箏和秦風又算是什麼關係呢?不明不白了這麼多年,居然從沒有人想過要給出一個明確答案。
秦風鬆開對她的鉗制, 轉向停車場,卻沒有要把莫箏放下車的意思。於是莫箏只能眼巴巴地跟著他一起把車停好,然後兩個人沉默地走回公寓樓的位置。
秋天的晚上天氣很涼爽,不像夏天那麼燥熱,也不似冬天一樣徹骨寒冷。莫箏和秦風並肩走在樹蔭之下,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交錯的腳步聲。莫箏偷偷去看秦風的側臉,卻發現自己對於這樣的小動作似乎已經習以爲常了。
“爲什麼?”秦風驀地出聲,嚇了莫箏一跳。
什麼爲什麼?是問自己爲什麼偷看他嗎?莫箏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摸摸鼻尖:“沒、沒什麼,就是想看看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是你看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嗎?”秦風咄咄逼人地又問道:“你想知道我在想什麼爲什麼不直接問我?爲什麼總是這樣偷偷摸摸地自己去揣測呢?我不喜歡去琢磨別人的想法,也不喜歡別人自以爲是地琢磨我在想什麼。”
秦風這話說得帶了點怒氣,像是隱忍了很久之後發泄的怒火一樣。莫箏雖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但是聽秦風的意思確實是自己錯了的感覺。那些個揣測或是琢磨什麼的,她是沒有想過的。她偷看秦風,只是因爲想要看看他,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而已。但是她不能這麼說出來,所以沒做含糊不清地說了句對不起,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以後不會了。”
然而秦風看起來更生氣了,柔和的燈光照在他臉上都變得猙獰開來。秦風冷笑一聲:“你又在敷衍我。明明心裡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但是隻要覺得會讓我滿意,你就會道歉,也不管是不是自己問題。”秦風停下腳步,攔住莫箏的路,眼睛緊緊盯著她,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嗎,我最討厭你這一點了。”
討厭?唔,討厭。莫箏內心苦笑一聲,終歸還是被討厭了嗎?秦風到底想要什麼她怎麼都猜不透。他想要自己聽話,也想要自己能夠說出自己的想法,他怎麼能這樣想呢?如果真的是她自己的想法,估計每一次都會和秦風的意見向左。自己只是避免矛盾而已,而且隱瞞心意的是自己不是嗎?爲什麼秦風要做出一副受傷的樣子?受傷的不該是自己嗎?
“你沒聽到我說話?”秦風一隻手撫上莫箏的眼睛,摩挲著她的臉頰。良久才緩緩放下手,眼神溫柔卻聲音悲傷:“爲什麼你總是不知道我的心意呢?”
爲什麼?莫箏迷迷糊糊地想,要是有人能夠告訴自己爲什麼就好了。於是她推開秦風繼續往前走,不去想這些複雜的問題。今天已經夠累了,她需要的不過是洗個澡、吃點東西、然後舒舒服服地睡一覺。這些惱人的想法完全可以等到明天再解決。
無奈秦風今天大概是吃錯藥了,不依不饒地追上來,又是一棵樹下,不過這次是一棵白玉蘭,春天的時候會開出漂亮的花。莫箏記得秦風曾經在樹下牽過自己的手。
“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不想明白?”秦風將她堵在樹下,斑駁的樹影稀稀拉拉顯得極爲可憐。莫箏擡起眼睛看他的時候,秦風覺得自己快要被她逼瘋了:“你爲什麼就不能直接說出來呢!遮遮掩掩的有什麼好處?你的膽量難道還和四年前一樣,對你而言,自己的心意就這麼微不足道嗎?”
“所以我不是道過歉了嗎?!”莫箏的怒氣來的突然,猛地推了秦風一把,看著秦風踉蹌地後退幾步,不等他站穩又推了他一把。太長時間沒有進水的嗓子乾澀喑啞:“你還想怎麼樣?偷偷摸摸有什麼不好?我又不會讓你爲難,也不會糾纏你,你還想讓我怎麼樣?你真的覺得我卑微到可以沒心沒肺嗎?你真的以爲只是靠喜歡就能夠什麼都無所謂地堅持下去嗎?你以爲我都不會累的嗎?那我告訴你,我累了,我早就累了,累得一點都不想繼續下去了!”眼睛裡有液體流出來的感覺,滑落到嘴角,莫箏伸手抹掉那兩滴苦鹹的淚水,直直地看著秦風。
不是卑微就可以無所謂的,不是喜歡上什麼人就可以放棄尊嚴的。不是每一次喜歡都能夠堅持到最後,就像不是每一個你在乎的都會留在你身邊一樣。別人可以說“我對你的愛都刻在心上”,但是連心跳都沒有的莫箏要怎麼才能肆無忌憚說出“喜歡”這兩個字呢?
稀稀拉拉的樹影還是那麼稀稀拉拉,秦風站在莫箏兩步遠的地方,看著她不算漂亮的眼睛,恍然覺得和四年前的相遇很像很像。
“我不喜歡偷偷摸摸,一點兒也不。”秦風想要靠近她,然而邁了一步之後就停下了,留下一步的距離,告訴莫箏:“那會讓我不安。”
莫箏沒聽懂:“什麼?”
“我說,那會讓我不安,那會讓我覺得你其實一點兒都不在乎我。”秋天的風穿過兩人之間,微微的涼意泛過,吹起秦風襯衫的一角。
這是在講什麼笑話嗎?莫箏從沒有見過秦風這個樣子,也沒有聽過這樣的話。他也會不安嗎?莫箏還以爲只有自己這樣見不得人的暗戀纔會不安,纔會不安到害怕。
“你大概從來不知道。”秦風擡頭去看已經基本掉光樹葉的樹丫,上面似乎還殘存著夏天的鬱鬱蔥蔥。偶爾莫箏也會來這裡走一走,和他一起,撿兩朵掉下來的玉蘭花。“不,你就是不知道。你只會猜來猜去,也從來不告訴我你在想什麼,讓我也只能膽戰心驚地去猜。爲什麼有話不能直接說出來呢?你要是問我,我會告訴你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要是也能告訴我就好了。知道你不喜歡吃藍莓也是自己猜出來的。坦白一點對你來說就那麼難嗎?”
莫箏不說話,也擡頭去看光禿禿的的樹丫,雖然不知道到底有什麼好看的。不過也許秦風也不是覺得它好看,只是單純地沒辦法看著她而已。
“爲什麼你從來不迴應我呢?爲你做的那些事,你都會道謝,但是從來沒有把我當成愛人一樣。你好像是要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我覺得是這樣,但我不知道爲什麼你要這樣做。是我哪裡做錯了,或者讓你不滿意嗎?還是說你只是想離開?”話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像是消散在秋日的空氣裡一般。
“莫箏。”他喊著她的名字。
“嗯。”
“爲什麼只靠喜歡就不能堅持下去?”
“……”
“爲什麼累的時候不能告訴我呢?”
“……我不知道。”
“如果你不能堅持的話告訴我就好了,我會繼續下去,也不會讓你這麼難受的。”
莫箏擦乾自己的眼淚,那些小小的水珠滴落在腳下的泥土裡,一點兒蹤影都尋不著,就像這四年來自己無疾不終的愛戀一樣。原來不是隻有自己才這麼害怕的嗎?原來自己也是有資格獲取愛情的嗎?那麼這四年來所有的委屈和辛酸都是什麼呢?愛戀都是這麼痛苦的嗎?
她往前一邁,兩人之間的距離是她縮短了最後一步,她牽起他的手,說:“走吧,我想回家了。”
如果能夠再享受一頓秦風爲自己做的飯,要不要考慮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