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陽,顯得孱弱和蒼白。即便是難得的好天氣,也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蘇清河坐在暖閣的炕上,手里拿著剪刀,炕上攤著純白的棉布,“說吧!我聽著呢。”
蘭嬤嬤低聲道,“……過了這么多年,老奴都已經(jīng)不怎么記得住這個人了。當(dāng)時也就沒有認(rèn)出來。畢竟半輩子都過去了,也都老了。如今能想起來的也只是片段。我們還小的時候,管教我們的姑姑手底下有十個剛進宮的孩子。十個人在一起學(xué)習(xí)了大半年,最后,分成了兩撥,一撥給了還是皇子的當(dāng)今圣上,一撥好似進了哪個娘娘的宮里服侍。當(dāng)時,還是先皇在位。老奴那時年紀(jì)不大,也記不住那位娘娘是如今的哪位太妃了。老奴在當(dāng)時的皇子府伺候當(dāng)今圣上,直到皇上繼位,才又回到宮里。可也早已物是人非,也從來沒有試圖找過。再加上,當(dāng)時的情況特殊,皇上和太上皇之間……”蘭嬤嬤頓了一下,皇上和太上皇父子爭權(quán),這事可不是她一個奴才該說的。她點到即止,繞過這一茬,繼續(xù)道,“老奴伺候的是皇上,而那一撥人伺候的卻是太上皇的妃嬪,也就是太妃。兩方都要忌諱,更不會聯(lián)系。甚至都非常忌諱,怕別人知道他們之間是有某種聯(lián)系的。老奴如今都不確定,那時候她是不是還在宮里,真是沒有絲毫的印象。后來,賢妃娘娘進宮了,皇上將我們給了賢妃,并且讓我們發(fā)下毒誓,一輩子只許認(rèn)賢妃娘娘一個人為主。再后來,娘娘出事了,我們就跟著四殿下,直到如今。轉(zhuǎn)眼就過了這么多年了!”
蘇清河點點頭,“不記得也不打緊,只要知道她大概從哪來就行了。”
“老奴恍惚記得,當(dāng)時是說宮里新封了一位娘娘,按照年份算,只要去宮里查證一下,就能知道。”蘭嬤嬤心里也警惕了起來。在宮里那么多年,什么沒見過。越是這樣的人,身上的貓膩越多。
“這個確實不難!”蘇清河點頭。“不過,如今就看嬤嬤的了!留下她!看住她!”
蘭嬤嬤點點頭,“您放心,交給老奴去辦。”
蘇清河點點頭,拿起軟尺,丈量尺寸,做上記號,然后拿起剪刀,認(rèn)真的裁剪。她要給沈懷孝做一身中衣穿。
外院一處不起眼的小院落,是專門安置初來院子的下人的。
后罩房內(nèi),屋里的炭盆燒的正旺,并不是什么名貴的碳,只是最普通的木炭。給普通的粗使婆子用,也算是極為仁厚的。
門從外面推開,蘭嬤嬤笑瞇瞇的走了進來,“妹妹只怕是不記得我了。”
那婆子瞇著眼睛,細(xì)細(xì)的打量蘭嬤嬤,好半天,才露出激動之色,“可是蘭心姐姐!”
“不是我還能是誰!”蘭嬤嬤上前,拉了她的手,“那時候多好,現(xiàn)在都老了。”這雙手確實有些粗糙,不像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樣子。她若無其事的道,“妹妹,那天我就見你眼熟,當(dāng)時還奇怪呢。這天下哪有長得這般相似的人。竟然真的是你!你怎會落到如今的境地。”
“姐姐這般記掛菊蕊,倒叫妹妹不知該如何報答了。”
對!想起來了!她是叫菊蕊!當(dāng)時瘦瘦的,小小的,不愛說話,也不合群。
蘭嬤嬤松了一口氣,她笑道,“一個屋子住了大半年呢。怎么會忘了。不過,當(dāng)時你又瘦又小,若不是你眉間的那顆痣,我是不敢相認(rèn)的。我就想著,這人再怎么像,那痣總不會也一般無二吧。”
菊蕊也笑了起來,“如今到了這里,還得靠姐姐照拂。”說著,拉了蘭嬤嬤坐下。
“看妹妹的樣子,竟然是出宮了不成。”蘭嬤嬤親熱的道,“這些年,過得可還好。”
菊蕊點點頭,“先帝駕崩,皇上開恩,放了許多人出宮。我就在里面。”
“原來如此!”蘭嬤嬤嘆了一聲,“看你如今這樣,可是遭了難了。妹妹放心,姐姐在主子面前還能說得上話,要是妹妹不想與人為奴,也不過一句話的事。主子不會為難的。”她低聲,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道,“姐姐不瞞你,你也在宮里待過,也看得出來,我家的主子,也不是個普通人。說不得看在你在宮里伺候過的面上,給你另外的恩典,幫你重整家業(yè)呢。在咱們千難萬難的事,在主子那,也不過是一句話。”
“快別提什么重整家業(yè)了!”菊蕊的眼淚就留了下來,“出宮后,爹媽都過世了。只能跟著哥哥嫂子過活。后來,嫂嫂將我賣給一個年紀(jì)大的行商為繼室。我那丈夫,雖然年紀(jì)大了,但待我是真的好。那些年,跟著他走南闖北,雖然辛苦,但也舒心。不想,沒過兩年好日子,老爺疾病去了。當(dāng)時還在行商途中。我?guī)е蠣數(shù)墓讟?回了老爺說的老家湖州。去了才知道,人家家里的妻子兒女俱全,哪里是喪妻續(xù)弦,根本就是買了個妾。那時我才知道,哥哥嫂嫂知道我死也不會給人做小,連同我們家老爺,撒了個彌天大謊。我沒有一兒半女,又是個買來的妾。就被正房的太太賣了。輾轉(zhuǎn)多次,才到了這里。”
蘭嬤嬤唏噓兩聲,“沒想到妹妹這般命苦!反倒不如我這一輩子沒嫁的,落了個干凈。”
“誰說不是呢。”菊蕊點點頭,擦了眼淚,“如今這里有姐姐,就有了伴。主家好,我也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蘭嬤嬤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有姐姐在。這幾天你且安心住著。規(guī)矩你是知道的,新來的難免要讓人家觀察幾天。等主子分配差事的時候,自有我給你周旋。”
菊蕊恭恭敬敬的行了禮,“真是多謝姐姐了。”
蘭嬤嬤出了院子,去找了鐘善,“讓人看緊那人。”
“真有問題”鐘善不由問道。
蘭嬤嬤搖搖頭,“不知道!聽著沒什么問題。”她把從菊蕊那聽來的話,學(xué)給鐘善聽,“她既然敢說,那自然就不怕查證。所以也就沒有細(xì)問。咱們都是宮里的老人了,若是這種沒破綻的人,才越是可拍。”
鐘善點點頭,“放心吧!萬事有我呢。”
蘭嬤嬤這才回去給蘇清河回復(fù)。
“你覺得呢。”聽完蘭嬤嬤的話,蘇清河問道。
“在宮里服侍過的人,不說旁的,謀生的手段還是有的。大戶人家找教養(yǎng)嬤嬤,那是捧著銀子上門求啊!她可是在太妃身邊伺候過得。老奴覺得,她要么是時運實在不濟,要么就……不好說了。”蘭嬤嬤謹(jǐn)慎的止住了話。
蘇清河點點頭,“過幾日,將她帶過來,咱們院子里的花草樹木還沒人管呢,這個管事嬤嬤不算委屈她吧。這份人情,由你去送給她。”
蘭嬤嬤點點頭應(yīng)了下來。
京城,皇宮,乾元殿。
福順將手里的兩封秘信承給皇上。
“直接說吧,什么事。”明啟帝指了指信件,讓福順拆看。
福順笑著打開,看了一遍,笑容更勝了,這個消息,皇上會喜歡的。“皇上,您送去的人,小公主都留下了。”
“都留下了!”明啟帝抬頭,有些吃驚,“她這是怎么挑人的,這么巧,都留下了。”
福順越發(fā)笑瞇了眼,“小公主讓石榴挑的。說把跟她一樣的人挑出來。”
明啟帝一愣,也笑了起來,“倒也是個機靈的!罷了!知道了就知道了。不過,這心性啊,還得磨!怎么能這么輕易的相信別人呢。”
“看您說的。”福順知道皇上心里喜歡,就道,“您又不是別人!”
明啟帝嘆了一聲,“這孩子……像她娘!”
福順也不由的想起了那個進宮之初的賢妃……
主仆沉默了半晌,明啟帝才問,“看看另一封說了什么。”
福順應(yīng)了一聲,才拆看,“是四殿下的信……信上說……”他皺眉看完,才道,“說除了石榴選出來的人,其余的都有問題,小公主讓人將她們關(guān)押了。殿下的意思,問問您,是不是把這些人秘密送回京城,由您審問。另外,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十分可疑的嬤嬤,跟賢妃娘娘跟前的舊人有頗多相似之處。小公主的意思是,想留在身邊,釣大魚!”
明啟帝眼里的冷光一閃而過,“不用送回來,讓他看著辦!”然后又冷笑。“看來,有些人終于忍不住要冒頭了!這是好事啊!”
福順低下頭,“放在小公主身邊,是不是……危險。”
明啟帝朗聲一笑,“你可不要小瞧了朕這個小女兒!”他指了指信件,“老四以前可沒這么細(xì)心過!那么這個細(xì)心的人,看出破綻的人是誰,你想過嗎。”
福順這才啞然。有些事,安郡王是不會跟別人商量的,但這位小公主卻不一樣。
“龍生龍鳳生鳳!”明啟帝有些得意,“到底是朕的種!”他站起身來,“走!去西寒宮坐坐。”
西寒宮。
“晚上了!別做這些,費眼睛。”明啟帝進屋,看見賢妃在燈下做針線。
“來了!”賢妃站起身來,倒了茶遞過去。
跟以前相比,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好多了。
明啟帝在她對面坐下,看她針線筐里的衣衫有龍紋,心里不免一動,“這是給我的!”
“嗯!”賢妃低頭,“我瞧著,身量跟以前差不多,想必照著以前的尺寸,該是合身的。”
以前!那是二十年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