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流淌著關于愛樂奶粉涉嫌假冒進口的相關報道,電視、報刊、網絡以及全國各地的坊間民眾,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情緒反饋著對這款假洋鬼子奶粉的驚詫和憤怒之情。
而愛樂公司在內幕曝光的第二天,就在官方網站上發出了媒體聲明,承認公司和品牌完全是由華人擁有,并對此前造成的誤會表示了歉意,但卻沒有承認奶源并非海外進口的事實,只是提及近來由于澳洲基地的奶源達不到標準,為了充實生產線,這才緊急從國內幾個奶源基地采集了一些奶源,并表示會對星海廣電臺在未核實的情況下做出損害公司聲譽的行為提出法律申請信。
可在明眼人看來,這無非是掩耳盜鈴的低劣手段,畢竟《星海熱線》的專題片中,已經用清晰無誤的畫面和語音曝光了愛樂品牌商標完全是虛構的事實,更將天北省奶源基地的惡劣環境展現了出來。
特別是那些常年使用愛樂奶粉的家長,更是深感受騙,沒想到為了求心安、花了兩三倍于國內品牌的進口奶粉,竟然是款徹頭徹尾的山寨貨,見各大超市為了避風頭將愛樂奶粉統一下架了,依舊不肯罷休,發給各地工商局乃至工商總局的郵寄信函猶如雪花漫天,擺明誓要將這假洋鬼子趕絕。
就在全國各地聲討愛樂奶粉的同時,云江市卻顯得沒什么異常,但在表面的平靜下,卻潛藏著不為外人知的漩渦。
在兩會后的第一場市常委會議上,十三名常委悉數到場,剛從首都歸來的陳元鼎也顯得尤為平靜,凝耳聆聽著市委書記胡志剛宣讀首都發出了一系列工作指導,跟沒事人似的,而其他人也是狀若無事,除了新晉上任的市紀委書記葉文詩,一切毫無異樣。
大家都很淡定很和諧,其樂融融的景象足以讓下面的干部看得眼似銅鈴,甚至會以為前幾天的緊張事態只是黃粱一夢。
不過如果仔細觀察,還是能發覺到丁點不尋常的地方,就比如始終杯不離口的袁仕強,那顆碩大的頭顱少了前幾天的意氣風發,不僅變得沉默寡言,同時咬著杯口的嘴角不時還會牽動兩下,一直到胡志剛介紹完市委新成員葉文詩,他才放下杯盞附和鼓起了掌,不過當察覺到關建橋、畢俊明甚至原先和自己靠攏的那幾常委瞄向自己的眼神都或多或少潛藏了憐憫惋惜和幸災樂禍,心臟頃刻間如萬蟻爬過,立時悲從中來!
輸了,終究還是棋差一招的輸了,而且輸的方式完全脫離他的想象,也著實讓他覺得可恥,竟然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就被人綁上了炸彈,將自己的仕途轟得徹底塌陷了!
想起戰戰兢兢爬到了這個位置上,以草根出身獲得了首都那個派系的收攏,原以為前程大好,但卻在自己風頭最勁時被踹下萬丈深淵,世間上還有什么會比這更錐痛人心的?
正在袁仕強渾渾噩噩準備迎接省委組織部部長的召見,終于輪到陳元鼎發話,腔調平緩,目光淡靜,先是做了一些政斧工作匯報,然后就輕車熟路的把話題轉到了江濱新區接下里的招商引資上面。
隨即,市委宣傳部部長崔蘭菊接過話頭,提及到這兩天紛擾全國的愛樂奶粉事件,并表示基于如今愈演愈烈的輿論情勢,市委政斧必須重新對待愛樂公司的項目,嚴審這家公司的資質是否真的存在信譽問題,同時提出了對招商局工作的質疑。
正滿心欽佩著陳元鼎決勝于千里之外手段的常委副市長畢俊明也很會來事,拿出了一份匿名舉報信,指出招商局局長韓標在明知愛樂公司資質文件存在問題的情況下,卻依然置若罔聞,反而極盡全力的給予愛樂公司優惠政策,由此產生的疑點,建議專門成立調查組,在審核愛樂公司相關資質的同時,對韓標同志進行調查。
這一點,被陳瀟、凌躍奉為梅超風的葉文詩也是頗感無奈,原先還準備先徐徐圖之,沒想到剛上任,就逼著新官上任的自己放火立威了,而那個韓標,無疑將成為犧牲品。
思及于此,葉文詩瞅了眼安穩若山的陳元鼎,神色復雜,對于弟弟葉崇禮選擇慢慢緩和與老陳家關系的策略,漸漸有了幾分認同。
能在腹背受敵的狀況下,還能力挽狂瀾的政治梟雄,實在沒必要視之為敵………………“嗯,好,我會跟他說的……”
許方雷絮叨完了電話,看了眼狀若悠閑的陳瀟,展顏道:“現在全國都在因為你這則新聞鬧得沸反盈天,你倒是絲毫不在意。”
陳瀟笑道:“被那袁大頭壓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把他踹趴下了,有什么理由不高興的,我還想買串鞭炮慶祝呢。”
“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條新聞一播出,毀的可不僅僅只是愛樂公司,整個乳制品行業都得連帶受到沖擊。”
“只要行事磊落,怕這些做什么。”
陳瀟笑道:“而且奶粉事關嬰幼兒的健康,確實馬虎不得,這次就當敲響個警鐘,讓相關部門盡早開始嚴格審核規范,也算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許方雷贊同點頭,笑道:“剛剛是陸蕓臺長打來電話,讓我轉告你,這次的選題做得很不錯,既有大影響力、又履行了媒體的社會職責,盡管放心大膽去做就是了,不用理會愛樂公司發來的律師函。”
陳瀟不以為然,在華夏國狀告媒體,估計這愛樂公司也是被逼到絕境、眼紅亂咬人了!
“剛好新演播室快落成了,臺里的意思是借著這次勢頭,把欄目品牌再抬上一個大臺階,接下來你這制片人的擔子可要重嘍。”
“只要臺里給的經費和資源足夠,我沒意見。”
陳瀟俯身靠前,舊事重提道:“姑父,你還是給句明白話吧,新主播的事兒,臺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不都聽說了嘛,衛視頻道正在舉辦的《星秀主持》就是專門為你們挑人才的。”
許方雷苦笑著,見他拉長了臉,忙補充道:“放寬心,這次選拔賽可是云集了全國的新銳精英,可塑姓強,對眼下的傳媒新理念也適應,是比較適合你們欄目組的,而且總臺早有了既定方針,要是這次選拔賽挑不出好苗子,哪怕重金挖角、冒著得罪其他電視臺的風險,也會給你們欄目組找來頂尖的主播。”
陳瀟白眼一翻,早猜到他會這么糊弄自己了,道:“那怎么現在兩會結束了,寧薇還得三天兩頭跑衛視頻道去頂班,嗯……蘇瑾怎么沒跟報道團一塊回來?”
“怎么,她沒跟你說?”
許方雷眉頭一皺,嘆息道:“你們這小倆口啊,哎……”
陳瀟頓時有些訕然,再怎么說自己都是蘇瑾的丈夫,連老婆滯留首都沒回來的緣由都不清楚,還跑來問別人,說出去都得笑掉人的大牙!
許方雷晃悠了下腦袋后,解釋道:“小瑾因為在兩會直播中表現出色,被央視看中了,但不是要挖角,只是他們那有一檔新推出的時政新聞欄目,所以想借調下小瑾,而且再過段時間她差不多該在《星海新聞聯播》轉正了,如今讓她在央視積累下資歷,接下來也就水到渠成了。”
“而且老爺子最近的身體也不太好,你岳丈又去了嶺南省,所以小瑾自己也想多在首都留一段時間,方便照看。”
陳瀟一陣汗顏,雖然只是個正常的短暫借調,但一想到自己全然不知,總歸有些愧疚,于是離開辦公室后,當即給蘇瑾播去了電話。
不一會兒,音筒里傳來了裊裊婉聲,落在耳畔間,讓陳瀟油然而生親近的熟悉感,醞釀了半會,蒼白道:“聽說……你要在首都再呆一段時間?”
蘇瑾沉默片刻,輕輕嗯了聲,旋即兩人陷入就了沉默當中,只有似遠似近的呼吸聲維持著聯系,但讓陳瀟奇怪的是,哪怕聽著她的呼吸聲,此時也不會覺得無趣。
就在此時,那頭傳來了一聲叫喚,旋即蘇瑾啟齒道:“我這要忙了,沒什么事我就先掛了。”
陳瀟笑道:“行,好好工作,祝你這次再上一階了。”
蘇瑾不吱聲,好一會才道:“謝謝……順便也謝謝你往我包里偷偷放的那些暈機、暈車藥,不過下回別再偷偷動我包了,搞得跟做賊似的。”
“嘁,不領情就算了,頂多下回不自作多情。”
陳瀟撇撇嘴,可心下卻是一陣愜意,調侃道:“還有,做事專心點,千萬別丟了我們星海臺的臉,“你以為都像你似的,蠢得跟豬一樣!”
蘇瑾沒好氣的嗔怪道,心說這家伙半個月連條短信都沒也罷了,現在打來還非要氣下自己才甘心,怎么有這樣的人啊!
正想再損兩句,前方的工作人員再次開腔催促,蘇瑾只得匆匆道別掛斷了電話,望著黯淡下來的屏幕,倏地想起前兩天和表妹的通話,說起那家伙回到家一個人坐在客廳發愣的情景,在莫名的一陣心疼后,旋即卻只感五內復雜,尤其唇角還泛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甜香。
這家伙是無聊、壓力大,還是真的記掛我了?
蘇瑾星眼含餳,不清楚陳瀟究竟是怎么想的,畢竟自己幾乎從未看過那家伙沉默感懷的模樣,但回想起自己在首都的這半個月,至少是時常惦記起在云江的那個“家”。
到如今,蘇瑾依稀還記得,當初的自己獨自踏進那個空間寬綽的大房子里,是懷抱著怎么樣一種孤獨委屈的愁緒,更別說有家的認同感,可在連自己都感覺不到的充裕光景里,不經意間卻已經把一份份沉淀的希冀都置放在了那,眷戀也由此在一天天加深著。
憶著那些爭執不休、暗自賭氣和嬉笑無奈,一點一滴的匯聚起來,如河水匯聚成海,令蘇瑾都直覺得詫異,恍惚間,這才發覺自己原來已經適應了和那家伙朝夕相伴的曰子,同時也允許自己追盼的恬靜生活里穿插進那家伙的身影。
只是,他也會是和自己相同的念頭嗎……蘇瑾路過敞開的窗臺邊,俯瞰著這座曰新月異的大城市,眺望著一望無際的春曉,攏了下耳畔的青絲,玉頰上弧起的線條迷人萬分,伸出玉蔥似的食指,輕輕彈了下手機上的一只豬頭掛件,輕吟道:“就再多罰你一些曰子好了,順便看看表現……”
…………同一時分,首都方面也在逐步發生新一輪的權力交替,其中,之前遭遇重挫的老段家,也在窘境下,極力找尋著新的出口。
靜僻的書房被開門聲敲破了,段坤走進來看了眼坐在靠椅上的父親,心頭登時緊繃,輕輕喚了聲。
段緒梁抬起了頭,昏暗光線下,那張臉明顯蒼老了不少,原先銳利的眼眸也黯淡了些許,艱澀著嗓子道:“袁仕強還是輸了吧?”
段坤默然點頭,段緒梁灑然道:“早料到了,這個馬前卒終究還差了幾分火候啊!”
“爸,那接下來怎么辦?”
“算了吧,還好手頭里僅剩下的幾樁項目沒有交出去,要不然家底可真沒剩多少了。”
段緒梁瞇成鷹瞳,道:“而且這次倒不是一無所得,至少因為袁仕強的垮臺,成功讓那個派系下決心要給老陳家一點顏色了,接下來孰勝孰負依然尚未可知。”
接著,段緒梁炯炯盯著兒子:“小坤,爸這輩子的仕途也快走到頭了,現在振興家族的重任就落在你肩上了,懂不懂?”
段坤怔了下,惴惴不安道:“爸,您難道……”
見父親閉了閉眼,段坤心頭一咯噔,已然猜到在家族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父親肯定是付出了僅存的政治資本,換來了自己的仕途轉機!
段緒梁慘然一笑:“你別多想了,咱們家被陳家、蘇家那些人逼到了這絕地上,只能以此換取僅存的希望,至于我……呵,早退一兩年,倒也沒什么分別。”
幾天之后,云江市突發驟變,原江濱開發區管委會招商局局長韓標被市紀委雙規處理,緊接著,市委常委、副書記袁仕強調任山南省文化廳廳長。
這還沒完,三月份的最后一天,由中組部出面對星海省委常委進行了微調,原首都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李川祥調任星海省委常委、省委副書記;免去胡志剛星海省委常委、云江市委書記的職務,保留云江市委常委、市人大主任職務;陳元鼎改任星海省委常委、云江市委書記,不再擔任云江市長職務。
由此,老陳家在政界的希冀陳元鼎,正式踏入了省委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