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嗓子聲音雖然不大,效果卻是顯而易見,眾人全部楞在當場,不知道是該捂上耳朵,還是上去替皇上胖揍黑衣人。
衛無月顯然也沒明白過來,不是刺殺二皇子嗎?怎么忽然就繞到我身上了。
那黑衣人還在繼續咒罵:“皇上無道!寵幸沒用的兒子!如果衛容與繼位,我看大衛遲早要玩完!我真的恨不得把你倆都殺了,讓你們去底下團聚,少在這禍害百姓!”
衛無月怒了,他乃真龍天子,何時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過,立馬讓李成明過去掌嘴。
李成明用力連扇十幾個巴掌,白胖的手扇都有些紅腫,刺痛麻木難當,黑衣人仿佛知道李成明的苦楚似的,恰到好處的又開口道:“我一家老小均居于槐樹村,雖說就在京洛邊上,可是村民們受著苛政,各個瘦成皮包骨頭,多少人被餓死累死,雖有一畝三分地,卻和京洛城里的小叫花都沒法比?!?
黑衣人繼續道:“當今圣上無道,不能體察民情,才讓我們的鄉親受苦受難。放著知書達理的三皇子不立,非要立像個娘們似的二皇子,這以后我們還能有好日子過?聽說二皇子大駕要經過我們槐樹村,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殺了二皇子一了百了!”
衛無月憋紅了臉,最近越來越虛弱的身體,禁不起這么大的刺激,立馬咳嗽起來。
衛容與聽見黑衣人對自己的形容,也不禁面色蒼白。
李成明趕忙喝到:“皇上皇子豈是你能隨意評論的!”
衛無月緩過一口氣,問道:“說!誰指使你的!”
黑衣人梗著脖子,吼道:“不需要人指示!像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人人恨不得殺了你們父子后快!”
衛無月再也忍不住了,當著重臣妻兒的面,小小一個鄉野村夫竟然將他貶得一文不值,還說什么三皇子知書達理,自己最喜愛的兒子是個娘們。
衛無月氣得身子都有些顫抖,驀地拔出身側侍衛的劍來,肅然道:“朕還能讓你辱沒了去!”便要去刺對方的心窩。
祝舜理情急下喊道:“皇上不可!”
衛無月早被憤怒和羞恥沖昏了頭腦,那里還顧得上這些,依舊一劍將黑衣人刺了個對穿。
衛無月當著朝臣親手殺人,沖動過后,也覺得有些武斷,但為了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他裝作自信滿滿道:“他方才不是說了乃槐樹村人士,去他家里查!朕就在這等著!”
杜貴妃使了個眼色,楊寒便自告奮勇帶著人去槐樹村了。
楊寒一走,杜貴妃又火上澆油道:“皇上,方才這賊子說三皇子好,咱們的容與不好,臣妾總覺得這里面有蹊蹺?!?
衛無月一回想,好像是這么回事。
江自橫沒來,無人替三皇子說話,錢宇只好硬著頭皮道:“賊人所言乃是故意挑撥離間,好讓二皇子和三皇子相互猜忌,兄弟鬩墻,皇上可萬萬信不得!”
衛無月面色陰晴不定,嘴上雖然不言不語,心里也在打鼓,揣測此事就算老三不知道,他那一邊的朝臣也未必脫得了干系。他雖然對待衛懷禮不像對待衛容與這般親厚,可那也是他的兒子,他不希望父子倆反目成仇,非要你死我活。
衛無月默默的嘆了口氣,又讓殿內眾人先坐著喝茶休息,等待楊寒回轉。
過了大約兩個時辰,東方既白,太陽也排著隊要等著出場看好戲的時候,楊寒回來了。
他帶著不知是痛心還是震驚的語氣,回稟道:“陛下!那村子早已人去樓空!臣辦事不利??!”
衛無月道:“可搜出什么證物?”
楊寒一揮手,隨行的侍衛抬出一口大箱子,楊寒親自將箱子打開,見里面是一堆小小的石像,楊寒道:“陛下請看,這些石像是臣從村民的家中搜出來的,那里幾乎家家供奉?!?
李成明取來一個遞給衛無月,衛無月一看,眼珠子險些奪眶而出,只見那石像背面寫著一行小字:救苦救難大善人衛氏懷禮。
人未死卻享受香火祭拜,這是在給衛懷禮立生祠。
楊寒望著驚詫的衛無月,繼續道:“槐樹村幾乎家家都供著三皇子的像,案上還點著香火,擺著些水果,這…臣不敢細想啊!”
衛無月面色鐵青,現在這事就算和衛懷禮一點關系也沒有,他心中也系上了個疙瘩。老子尚在,沒人歌功頌德,做兒子的竟然連生祠都有了。最可惡的是,這幫人為了心中的大善人,還要來行刺容與。
錢寧出了一身冷汗,踟躕不敢上前,這天大的罪名,壓的他腰都直不起來。
衛無月從牙縫離擠出一句話:“這些刁民為何要替老三立祠堂?”
楊寒裝作冥思苦想的模樣,好一陣才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道:“三皇子曾在月前上書,說要免去一些地方的賦稅,好讓天下百姓感念陛下恩澤,共享團圓佳節,臣依稀記得其中正好有這槐樹村?!?
衛無月怒氣沖沖的摔了手上石像,背著手在殿內來回踱步,來回念著一句:“逆子!逆子!反了他!”
李成明偷偷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壯著膽子道:“陛下,三皇子禁足已經多日,二皇子祭太廟也是突然決定,三皇子如何能預知和安排這一切?想必是這些刁民自作主張罷了!”
祝舜理也直言勸道:“陛下息怒,此案還疑點甚多?!?
衛無月看著不知打哪冒出的無名小卒,淡淡道:“什么疑點?”
祝舜理正色道:“行宮防衛森嚴,此人并無武藝在身是如何混進來的?此為疑點之一;刺殺這么大的事,理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為何一整個村子都會知道?此為疑點之二…”
祝舜理還要再說,杜貴妃冷眼打斷道:“你是誰?這么上趕著為三皇子說話?”
祝舜理毫無懼色回道:“小臣刑部主事祝舜理,并不是為誰說話,只是想知道真相?!?
杜貴妃道:“鐵證如山,還要什么樣的真相?是不是有三皇子撐腰,一個小小的主事,也能如此囂張?”
楊寒還有幾分愛才之心,出來圓場道:“貴妃娘娘莫氣,這祝舜理向來錙銖必較認死理,絕對不是受三皇子指示。在臣看來,證據確鑿,并沒有什么疑點。”
祝舜理還欲爭辯,卻被斜里伸出的一只手拽住,余光一掃,竟然是夏開顏。
衛無月見祝舜理不再反駁,他也不想當真牽扯出三皇子,最后落得個皇家子辱父、弟弒兄的笑話,于是擺擺手道:“楊寒,著你全力緝拿槐樹村村民歸案,倘若辦案不利,朕可要好好罰你!”嘆息一聲,又道:“發生這等事,耽誤了祭祀太廟,此回便別去打擾祖宗休息。傳我令下去,百官各回廂房修整,一個時辰后出發回京洛?!?
一晚上的驚心動魄,到此終于了解,衛容與被杜貴妃拉走,陶九思也和夏開顏出了門。
陶九思一只腳剛邁出門,祝舜理就追了上來。
祝舜理認得陶九思,便開門見山的問道:“陶大人為何攔我?”
陶九思一挑眉:“是這位夏大人伸手拽你,與我何干?”
祝舜理一副你還想騙本神探的樣子,戳穿道:“你倆是一伙的,誰拉都一樣,說吧,為什么制止我?”
夏開顏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壓低聲音道:“呆子,走,咱們找個僻靜地方去說。”
三人覓了一處四周無人的涼亭,陶九思便開口道:“你可猜出來這背后究竟是何人指示?”
祝舜理道:“我…有一個猜測,不過還需要證據。”
陶九思道:“沒有證據,不會有證據了。”
祝舜理不解的望著陶九思,后者泰然道:“你以為杜貴妃會留下什么證據等你去查?”
祝舜理和夏開顏一驚。
陶九思:“祝大人方才說的疑點,便是我推測的來源,祝大人你不是心里也這么想的?”
祝舜理苦惱的點點頭,道:“嫌犯不過是個有點傻力氣的農夫,卻能入行宮如入無人之境,還能順順利利的找到二皇子行刺,可見這是里應外合。但嫌犯已死,這點再難以證明?!?
夏開顏也恍然道:“若正是三皇子動手斷然不會找這么一個人。現在想想刺殺、逼皇上動手、搜查、出現證物,今晚的一切都像是一氣呵成?!?
祝舜理抱著腦袋:“可我沒有證據,楊大人也不準我再查,難道就讓杜貴妃這么逍遙法外?!?
夏開顏輕輕一笑,道:“祝大人,過于執著于真相大白,并不是什么好事。就拿這個案子來說,其實皇上關心的也不是真相,而是要二皇子順理成章做太子,沒準甚至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九思看著云里霧里的祝舜理道:“祝大人,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官,也有明察秋毫的本領,想要替人伸冤、逞兇除惡這些都很好,可如今時局不明,我勸大人不如靜觀其變,莫要在這件事上折了自己?!?
夏開顏試探道:“君子死知己,杜貴妃和三皇子中難道有哪個是你的知己?何不讓他們相爭,咱們樂得看戲?”
祝舜理雖然耿直,但是不傻,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秉性也看的真切,聯想到陶九思曾是大皇子的先生,不禁脫口而出:“原來你們也看好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