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是變故連連, 就算是陶九思重活一世,依然做不到料事如神。
第二天一早,就在葉流風點齊三萬人馬, 準備出城打算絕一死戰的時候, 卻有探子來報, 東齊軍隊昨晚便已撤退, 奔著北面的直州去了。
陶九思心里一涼, 與衛負雪對望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了“中計”二字。
衛負雪比較淡定,只是冷哼道:“竟是小看他了。”
陶九思則是心緒難平, 直銘雖是州府,但幾乎沒有什么防守, 眼下恐怕已經落入齊閑度手中。
衛負雪冷靜分析道:“直州面積不小, 如果咱們現在啟程北上, 快馬加鞭行軍,應該還能在全境淪陷前挽回局面。”
陶九思咬咬嘴唇, 黯然的點了點頭。
東齊殘暴,這是大家的共識,直銘一旦淪落,必已如同煉獄,陶九思想到這里, 不由自責起來, 如果可以不要那么自信, 如果可以不要那么自以為是, 是不是就不會掉以輕心, 給齊閑度可趁之機?
其實,陶九思沒有猜到, 衛負雪卻心里大概有數。
東齊主動攻打武拓,這種仇恨和借口還不足以讓整個大衛站在他這一邊,如果可以,他需要一個更殘酷的現實來激起衛人的憤慨。
只有血海深仇,才能讓衛人同仇敵愾,才能為自己找到最理想的理由,他很了解齊閑度,比陶九思了解的多,所以衛負雪對今天的局面是有預測的。
可是,見到陶九思自責,衛負雪又心如刀絞,無比后悔下了這步棋,畢竟,他寧愿自己被千刀萬剮,也不愿看見陶九思難過。
衛負雪嘆息一聲,道:“小陶,這不怪你。”
陶九思獨自傷心一陣,卻已振作起來,他明白只有往后更認真的推敲,才能不再犯相同的錯誤。輕敵很可怕,但是比輕敵更可怕的是自我懷疑,自我放逐。
陶九思果斷道:“負雪,今晚咱們就出發!”
直銘已經付之一炬,東齊一干人馬便住宅在曠野之上,齊閑度望著前來匯合的將軍,出神道:“用水?衛國人點子倒是不少。”
武拓歸來的將軍李悔是個大老粗,點點頭,道:“辦法確實不錯,武拓城墻立馬就滑不溜秋,估計連個蒼蠅都站不住。”
東齊在武拓吃了敗仗,齊閑度卻心情很好,笑問道:“你可見到陶九思模樣?”
李悔搖搖頭,道:“他一介文人,不會上前線,此番只見到一位大將,名叫葉流風…”
“李悔,”齊閑度出聲打斷,不是陶九思他便不感興趣,“東齊政務繁雜,朕過段時間要先行回京,接下來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可有信心?”
齊閑度抓心撓肝的想要得到陶九思,可是身為陰謀詭計里走出的鐵血君王,但更懂輕重緩急,更懂徐徐圖之。
就先遠遠的看一眼吧,齊閑度打定主意。
葉流風和夏開顏留在了武拓,葉回雪和祝家兄妹則趕來直銘同衛陶二人匯合。
直州州府直銘早已經了無生氣,城毀人死,唯有冬日寒鴉撲棱著翅膀,從焦土上不斷飛過,發出的叫聲,發出宛如哀樂般的叫聲,更添幾分凄涼。
陶九思紅著眼,不忍去看,低聲咒道:“齊閑度不得好死!”
衛負雪拉住陶九思的手,鄭重其事道:“小陶,我向你保證,一定親手取他性命。”
陶九思抬起眸,認真的點了點頭。
衛負雪看見陶九思悲戚的神色,亦是肝腸寸斷,暗自發誓從今以后再不出類似陰招。縱有千百種快速致勝的手段,只要陶九思不喜歡,他都可以不用。
思及至此,衛負雪忽然意識到,原來陶九思在他心中的地位遠超江山權利。
衛負雪低下頭,小聲在陶九思耳邊感慨道:“英雄果然難過美人關。”
陶九思紅著眼看他,不明所以。
直銘化為廢墟,尸橫遍野,這等慘狀激起了寧省上下悲憤之情,紛紛請纓要去和五十里外的東齊人一較高下。
衛負雪見士氣可用,便安排葉回雪今晚突襲,不成想祝柔柔卻道:“殿下,請允許我同去!回雪直愣,我陪著會好些。”
“回雪?”陶九思訝然,雖然知道他二人終成夫妻,可這到底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
祝柔柔不是一般女子,坦然道:“我與回雪相知相愛,欲結秦晉之好。”
陶九思看她的眼神里不由多了幾分敬佩,暗嘆祝柔柔果然是女中丈夫。
祝柔柔又道:“我和回雪都無父無母,此事還煩請殿下為我們做個見證。”
祝舜理點點頭,顯然是早知此事,“柔柔,大戰在即,大勝歸來再請趙王為你二人主持婚事豈不更好?”
祝柔柔神色一亮,答道“哥哥所言甚是。”又無比期待的看著衛負雪,道:“殿下,您讓我上戰場嗎?”
陶九思知道祝柔柔乃是巾幗英雄,于是代為答道:“柔柔足智多謀,身手又好,上了戰場可要看著些回雪。”
祝柔柔知道陶九思亦是能拍板做主的人,立馬高興的點點頭,“謝過陶大哥,謝過殿下。”
衛負雪笑著看向陶九思,輕輕地捏了捏他的手掌。
夜晚一到,葉回雪和祝柔柔率領著改穿夜行服的軍士向東齊駐地而去。
東齊今日又攻下一座小城,全軍上下正在宴飲,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毫無察覺。
陶九思曾交代過他們,先攻火器營,盡量運走大炮,還要多抓幾個會使用的士兵,以供夏開顏研究問話。
葉回雪和祝柔柔于是兵分兩路,祝柔柔負責去火器營偷運大炮,葉回雪則帶了一萬人殺入敵帳。
齊閑度聽得殺聲傳來,才知道衛負雪大概已經到了直州,他留下李悔迎戰,自己一閃身融入夜色,不知去了何方。
衛負雪來了,那么他一定也來了,此時可能是去見他的最好時機。
齊閑度再也難耐心中渴望,決定今晚就要先睹為快。
平時會在軍內四處巡邏的高手花云臺,今日隨軍去打前站,齊閑度潛入大衛軍中之路,便暢通無礙,沒過多久便到了中軍大帳。
彼時,陶九思正在帳內同衛負雪和祝舜理一起推演沙盤,他們同東齊大戰一觸即發,盡早研究出戰略才是制敵之道。
齊閑度藏身在大帳之后,掏出匕首在布上戳了個小洞,瞇起一只眼從洞里望進去。
陶九思恰好抬頭,正入了齊閑度的眼中。
齊閑度瞳孔巨收,原來他是這般好看,燈光之下更是溫潤如玉,身著布衣絲毫不掩名士之姿,他的一雙眼睛里又寫滿果敢和堅毅,讓人絲毫不會將他和柔弱掛鉤,再想到譚不塵說的那些故事,更是令人著迷又好奇。
齊閑度忽然覺得和真人比起來,揣在懷里那副小像簡直不值一提。
正胡思亂想間,一盞茶杯忽然直沖齊閑度飛來。
齊閑度剛靠近的時候,衛負雪便察覺出了異常,但他沒動聲色,想看看來客意欲何為。那人在帳上扎了個小洞,偷偷往里面窺視,衛負雪做了個手勢,陶祝二人心領神會,開始說些沒頭沒腦的話題。
然而,衛負雪卻聽得帳外之人呼吸逐漸沉重,再一看那洞對著的方向赫然只有陶九思,心頭震怒,隨手抄起杯子,注滿真氣向那人拋去。
沒人能奪過衛負雪這一擊,就連花云臺大概也不行,齊閑度便在意料之中的被茶杯砸中,甚至跌了個跟頭。電光火石間,他明白自己的身手絕比不過衛負雪,于是當機立斷轉身就逃。
衛負雪怕被調虎離山,便也沒有抽身去追,陶九思皺眉道:“是誰?”
衛負雪淡淡吐出一個名字:“齊閑度。”
祝舜理悚然,立馬出去查探一圈,但齊閑度早無蹤影,只好又垂頭喪氣的回來,道:“他倒是勇氣可嘉,膽敢來親自刺探情報。”
“未必,”衛負雪冷道,“我看他是別有所圖。”說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陶九思,心中殺意更甚。
被齊閑度這么一攪合,三人便沒有再推演沙盤,而是改為喝茶聊天,等著前方戰報。
恰在此時,一份八百里急報送到了三人手上。
原來是陶九思不久前的奏折有了回文,衛負雪接過一看,冷笑道:“這種話江自橫都說得出口!”
“東齊異動爾等不早早上報,為何自作主張,貿然開戰?”祝舜理不可置信的念著第一句話,又感慨道:“這老頭的關注點可夠奇怪的。”
成功抵御來犯的強敵,不但不認可衛負雪的功勞,反而倒打一耙,指責衛負雪冒進,陶九思也讀了遍信,氣得咬牙切齒。
轉而又想,這種反應不正是他們想要的?
“報!”帳外有人興奮地高聲稟報,“殿下!陶先生!葉將軍大勝!祝姑娘大勝!”
陶九思倏地站起身,將那封信攥在手中,高聲令道:“好!準備酒菜犒勞兄弟們!”又轉身道:“殿下,一會不妨給大家讀讀這信,看看我們拼死拼活,到底在朝廷那里落得個什么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