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負雪的封地在衛國東北的寧省, 省府寧津,這里地處邊關和東齊接壤,毗鄰強敵不說, 自然條件也很差勁, 而且還流竄著大量山匪, 時不時就出來騷擾一番。這封地可謂是想要的一點沒有, 不想要的天天給你找麻煩, 和從前要封給衛懷禮的歷平二省一點可比性都沒有。非但如此,撥給衛負雪的護衛桀驁難馴,不服管理, 又專門選擇了無權無勢的葉氏兄弟來做領隊的將軍。杜貴妃認為自己這個安排,是將熊兵悍, 一定會給衛負雪帶來無止境的麻煩。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衛負雪初到封地, 就擺了擂臺,讓一干護衛任意挑戰, 生死不計。
這幫護衛和軍痞子差不了太多,一聽打架斗毆都來了精神,爭先恐后的要上擂臺揚眉吐氣。可是當衛負雪把第十五個自認高手的侍衛扔下臺后,大家徹底消停了,紛紛同意趙王武功蓋世, 乃是不可多得奇才, 愿意聽從趙王的調遣。
接下來, 衛負雪趁熱打鐵頒布了軍中禁令, 不允許私自斗毆殺人, 不允許騷擾百姓,不允許偷盜搶劫, 必須服從命令,必須效忠趙王,必須遵守以上幾點。違者殺無赦。
兵油子們無拘無束慣了,縱然害怕趙王的武力值,但偷偷摸摸干些什么,總覺得并不會被發現,有時候還拉幫結派去做壞事,自認法不責眾。可是,頒布禁令三十天過后,葉流風忽然召集大家開會。當時,衛負雪冷淡的端坐在一把椅子上,將犯了禁令的侍衛一一點出,甚至還說出這人于何時何地犯了何種罪。
這些侍衛一驚,不知趙王到底是人還是神,說他是凡人,怎么像是長了無數雙眼睛似的?咱們普通人可不能同他斗,立馬識趣的跪下,磕頭求放過。然而,趙王不為所動,面不改色的下達了斬立決的命令。
有懲就有獎,衛負雪接著又表揚了恪守禁令的人員,每人賞了一個沙瓤大西瓜。別嫌少,這地界,真的什么也沒有,趙王府確確實實一窮二白,就是西瓜還是季鳶飛找朋友借的。
好在這次過后,趙王府的守衛簡直像是換了一批人,忠誠又勤快,嚴謹又兇悍。誰要敢說半句他們家王爺的不是,第一時間就沖上來揍人!哦,不對,趙王有令不能私下斗毆,傷及無辜。
陶九思聽夏開顏提起這些的時候,也不住點頭,暗忖大殿下果然出師了。
夏開顏自豪一陣,又哼道:“還有此地的布政使司總是和咱們對著干,殿下說東,他就非要說西,真不知道誰才是皇子。寧省本來就窮,他還總是想盡辦法從王府克扣,這么多人張嘴吃飯,只好苦了咱們殿下,你看殿下的衣服都打著補丁!”
陶九思一回憶,好像還真是那么回事。
夏開顏嘆息一聲:“九思,我雖然盼著你來,但是也要鄭重的通知你,等著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吧,你看看我,是不是都餓瘦了?”
陶九思端詳一陣,好像還真是瘦了那么一點點,于是拍拍夏開顏肩膀,安慰道:“開顏,你相信我嗎?”
夏開顏使勁點了點頭。
陶九思笑道:“那就好,有我在,一定讓大家吃飽飯。走,上山我帶你挖野菜去!”
夏開顏:“...”
靠著朝廷發下來的陳舊口糧,靠著全體學習挖野菜技術,趙王府上下終于挨過了寧省第一個苦寒的、吃不飽飯的冬天。
一個冬天下來,原本兇悍的護衛都蔫了,更別提府上其它人,哪個不是面有菜色。
春天一到,陶九思滿懷希望的叫來姚望澤,和藹可親問道:“姚大人,咱們寧津的春耕儀式一般在什么時候?我想讓殿下親至,以示對耕種的重視,鼓勵大家好好種田。”
姚望澤支吾道:“陶兄,沒有什么儀式,因為…因為這里的農民根本就不會種田。”
陶九思一聽愣住了,原來大衛還有不會種田的農民?真是無語問蒼天!這到底是個什么地方?衛無月能扒拉出來這么一個封地給兒子,也算是用心良苦。
陶九思暗忖不能被困難打倒,這第一個坎都邁不過去,以后還怎么稱王稱霸。于是調整好心情,叫上衛負雪和姚望澤,三人直奔鄉間,看看如何在寧省鄉下搞農業建設。
其實,寧省農民也不是完全不會田,要不早餓死了不是,姚望澤所謂的不會種田,是大家手段原始,過程敷衍,不是拔苗助長,就是任其生長,不懂科學種植,確實很難有好的收成。
還好陶九思跟著老和尚年年都要下地,從插秧到過麥,他心中都有數,到了鄉間,給衛負雪和姚望澤介紹一番,兩人都露出“這你都會”的神情。
陶九思心想,和老和尚吃過的那些苦竟然全部都用上了,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
衛負雪見地里還有些人正在勞作,于是安排侍衛叫來了幾個農民。
三個鄉野大漢一聽趙王有請,戰戰兢兢不知所措的走了過來,一見到衛負雪就跪下磕頭,“王爺饒命,小的什么都沒干過啊。”
陶九思笑著扶起他們,和善道:“幾位大哥誤會了,我們請你們來,是有些問題想問。”
幾人見陶九思面善,態度也好,不由放松一些,為首一位長臉漢子道:“貴人想問什么?我們一定都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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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眾人失笑,不知道這些人哪學來的說辭。
陶九思問道:“村里是不是沒有牛?”
三人都不太敢開口,害怕不小心觸怒了王爺,可眼前這位貴人和煦又耐心,不像什么惡霸,長臉略略放心,苦著臉開口:“別說牛了,全村連羊、豬都沒一頭。”
陶九思點點頭,難怪大家都是靠著人力播種插秧,這速度要比有牛差上很多。
陶九思又道:“一般收成如何?”
長臉開口了,大家也慢慢放開了,陶九思一問,長臉身后的小矮個道,“不滿貴人,我們連田賦都交不全,年年靠著賣兒賣女才能勉強度日。不少人受不得這份苦,去投奔了各色山大王。如今還在地里的,都是在死扛的鄉親。”
一般大衛一個地方窮,大多是因為糧食收成不好,百姓吃不起飯,交不起賦稅,就像這寧省也是如此,歸根結底還是農業落后。除此之外,才考慮是致富手段的問題。
陶九思看向田壟間,那一個個彎腰播種的農民,蹙眉道:“春天短暫,此時如果不加快進度,到了冬天還是得一樣難熬。”
長臉道:“這道理大家都懂,可家家連飯都吃不起,就算有牛,也宰著吃了。”
姚望澤也道:“春耕就在眼前,確實不知道怎么找到這么多牛。”
眾人一時間都低頭開始沉思。
陶九思瞥見正在一旁吃干糧的高頭大馬,忽然道:“有了!王府馬匹不少,這個春天咱們暫時用馬代替牛如何?”
長臉考慮一番,想點頭又不敢,怯怯道:“貴人這辦法好,但王府駿馬珍貴,我們不敢…”聲音越來越小,偷偷去瞄趙王。
只見趙王毫不猶豫,立馬道:“好,此事交給望澤來辦。”
三個莊稼漢子內心歡呼雀躍,沒想到看著就嚇人的趙王這么好說話。
得了趙王首肯,王府里的高頭大馬暫時告別了簡陋的馬廄,前往田間勞作。
王府馬匹雖然不少,但也不可能顧得上寧省全省,于是衛負雪下令,各地鄉紳有馬的貢獻馬,有牛的貢獻牛,實在不行驢也可以卸了磨,總而言之是動員全省保證春耕。
不止如此,陶九思和姚望澤親自監工,每日恨不得住在田間地頭。
鄉親們看在眼里暖在心間,干活更加賣力,畢竟誰不希望有個好收成呢?
這一日,春日的驕陽格外勤勞,持續不斷的發光發熱,讓坐在田埂上的陶九思汗流浹背,摘了片樹葉當扇子,企圖帶來一絲清涼。
在一旁休息的老農,見到大家敬仰的陶先生一副口干舌燥的樣子,立馬把手里的陶碗在衣服上蹭蹭,扭扭捏捏的走上前去,道:“陶大人,喝碗水吧。”
陶九思苦日子過慣了,也不嫌棄那不怎么干凈的陶碗,道了聲謝,舉起碗一飲而盡。
老農看大人又熱又渴,從口袋里又翻出包東西遞過去,“大人你在水里放些這個葉子,提神祛暑,還好喝,雖然一開始有點苦,但是…”
話沒說完,陶九思看著那包東西,喜道:“老人家,你們這是哪摘的?”
老農道:“附近山上都有,怎么了?是不是有毒?”
陶九思搖搖頭,“不,這是茶葉!是茶葉!原來寧省產茶葉!”
寧省窮鄉僻壤,人口稀疏,一個像樣的城市都沒有,連趙王府所在的省會城市,也只不過多了幾間木房子而已,沒人想往這來,出去的人絕不想再回來,而大部分人一輩子連村口都沒出去過,對于茶葉是個啥,那是聽都沒聽過,只知道深山之中,長著好些這個玩意。
加上當地府衙不思進取,混混日子罷了,從沒想過要讓自己的地界脫貧致富。
那么多茶樹,只好長在深山無人識了。
當地人不懂,陶九思可是行家,他一把拉起姚望澤,高興道:“老伯,這些葉子在哪長的,快帶我們去看看!”
陶九思隨著那老伯,足足走了兩個時辰山路,終于見到一片野生茶樹,此時正是春天,茶樹才吐嫩綠,還未到采摘時節。
陶九思愛查之人,見了茶樹,就和賭徒見了籌碼一般興奮,立刻東走走西看看,激動道:“太好了!太好了!這下咱們有錢賺了!老伯,除了這里可還有地方能找到這樣的矮樹?”
老伯思索了下,道:“我知道的大概還有七八個地方。”
能同時這么多地方出現野生茶樹,說明寧省適合茶樹生長,這樣一來很方便大面積推廣種植,如果能將這個發展成當地經濟作物,應該可以為寧省帶來不少收益。
陶九思越想越覺得找到一條致富之路,走了那么遠的路絲毫不累,反而興致勃勃道:“走,咱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老伯帶著兩人又接連逛了兩三處,每到一處茫茫山間,陶九思只要看見郁郁蔥蔥的茶樹,喜悅便更上一層樓。
老伯看著這位溫文爾雅的年輕人高興,他也跟著樂和,雖不富裕,家中野茶卻是甚多,于是取出隨身攜帶的那包,道:“大人,這包就送你啦,明天我把家中樹葉全拿來,貴人想喝多少喝多少,咱們寧省雖然吃飯是問題,但這樹葉可是不缺。”
陶九思喜滋滋的接過茶葉,深感在寧省他十分受人愛戴。
回到王府,陶九思招呼大家,將今日所見所聞一說,又將老伯送給他的茶葉泡給大家喝。
夏開顏喜道:“我們來寧省快一年,一口茶都沒喝過,萬萬沒想到這里產茶,真是騎驢找驢了。”
蘇清泉喝了一口剛泡的茶水,贊道:“味道還不錯。”
陶九思點點頭,“這還是沒有經過加工的,等我教會了他們制茶工藝,味道一定更上一層樓。”
祝舜理不解:“可是咱們遠在邊關,這茶怎么賣?”
陶九思笑笑,“我有個朋友在京洛經商,應該不愁找不到運輸和銷售的門道。季先生你覺得呢?”
季鳶飛今日剛回王府,就被叫來議事,他一向欣賞陶九思,自然是連連點頭。
“好,就按先生說的辦。”衛負雪一錘定音。
不過販茶這事說著容易,推廣起來卻是困難重重,首當其沖的就是沒人配合。
據說王府的命令頒布下去以后,各地村長的門檻就快要被踏平了,村民們爭先恐后表達著自己的不信任,畢竟農田種了一輩子,而這茶葉卻是第一次聽說。
“村長,俺們不信,種這個能比種地好?”
“對啊,這茶葉是個啥,聽都沒聽過,種出來賠了可怎么辦?”
“種糧食咱好歹還能填填肚子,種這茶葉…這樹葉是能吃還是咋的?”
“村長,雖說是每家抽調,但俺家就我和兒子兩個勞動力,抽走一個,這地更是沒法種了。”
村長沒法解決鄉親們的問題,因為就連他們也不相信種茶的效益。于是,一級級的上報,終于到了陶九思的耳朵里。
夏開顏搖搖頭:“也不是讓人人都去種茶葉,他們為什么如此不配合?”
姚望澤道:“說到底還是不相信能賺錢,畢竟現在大家學會種地了,都覺得今年收成不錯,沒必要再去費那力氣。”
陶九思看著茶杯里的茶湯,忖道寧省人都管茶葉叫泡水的葉子,只當是和野果一樣的存在,想要讓大家重視起來,必須的讓人知道茶葉的價值才好。
沉默片刻,陶九思緩緩道:“我要演一場戲。”
夏開顏不可置信道:“九思,你還有這業余愛好?”
幾日后,眾人敬仰的陶大人,走出了王府,來到了鄉間,走進了上次慷慨給自己贈茶老伯的家門。
老伯一見貴人親臨,立馬擦擦滿是污垢的板凳請大人坐下,取出唯一一只不缺角的陶碗請大人喝水,他記得大人喜歡喝那樹葉,于是又拿出一些請陶大人泡水。
老伯笑瞇瞇道:“大人,這樹葉,好像是叫什么茶葉來著?”
陶大人溫和的點點頭:“沒錯,是叫茶葉,外邊流行了好幾百年啦。”
陶大人親至的消息,在村里不脛而走,不少人想要一睹真容,連忙抱著孩子牽著狗來老伯院里圍觀。
他們見到,陶大人喝了口樹葉泡的水,高興地說了三個好,他們見到,陶大人摸出一錠銀子,將老伯家中所有茶葉都一掃而空,老伯說,怎好意思收錢?陶大人卻說,京城特別流行喝茶葉,比你這個啊,可賣的貴多了!我可算撿到便宜了!
鄉親們開始私語:“原來京城流行喝這個,還說能賣不少錢。”
“我好像聽人說過,這茶葉是個好東西呢。”
“你這么一說,我也有印象,咱村唯一去過京城的二狗還帶回來過一包,他娘喝了說漫山遍野都是,追著他一頓打,說他造孽亂花錢。”
“原來如此,不然咱們試試?”
寧省鄉親一傳十十傳百,雖然沒有預計中的人多,但還是有不少人選擇了種茶葉試試看。
不過,因為這茶山都是未開發的狀態,村長也不是很懂如何操作,鄉親們都是自己跑去圈地,在邊界的茶樹上纏著紅繩做個標記而已。
反正大家也只是抱著試試看的狀態,一開始到沒有很較真。可沒想到到了采摘的季節,大家把茶葉剛送到趙王府,竟然就有不少茶商千里迢迢從京洛而來,花了大價錢買走,種茶之人都分了不少好處,一時間大家對種茶充滿了信心,紛紛上山投身茶海。
經過陶九思大半年的努力,到了四十八年的秋天,寧省人終于迎來第一個大豐收,各家各戶還因為種茶,賺了不少零花錢,日子過得其樂融融。
百姓好過了,王府自然也好過起來,今年中秋節侍衛們領的不再是西瓜,而是每人一只燒雞一壺燒酒,雖然還是很樸素,但大家都相信日子早晚會好起來。
解決了吃飯和掙錢的問題,陶大人再次皺上了眉頭。
夏開顏:“九思,怎么感覺你來了寧省,沒過一天舒坦日子?”
陶九思望著在院里訓練守衛的衛負雪,操心道:“我替殿下分擔這些,他才能專心去想別的。”
夏開顏心中嘖嘖,真是把殿下當兒子養。
祝舜理道:“現在你又在愁什么?”
陶九思:“我問你們,殿下最終的目標是什么?”
夏開顏做了個口型,祝舜理在陶九思手中寫了個字。
陶九思頷首,“可是有錢了,殿下沒有人,這個目標是不是還是遙不可及?”
夏開顏道:“那咱們要怎么做?”
陶九思說出了那個他準備已久的答案,“開書院。”
其實上輩子衛負雪到底如何在寧省經營,陶九思一概不知,但如今他來了,他有信心幫助衛負雪更早一步積累好資本,早日實現目標。
衛負雪想一掃四國,錢、人、糧缺一不可,不過開書院這個還不能完全解決這個問題。
“除了智囊,咱們還需要人馬,我朝規定在封地的王爺只能有一千護衛,這一千護衛最多就保衛保衛趙王府,咱們如果要走那條路,必須要想辦法壯大隊伍才好。”
祝舜理:“你想怎么做?”
陶九思恢復了苦兮兮的臉:“還沒有主意,正在思索中。”
招兵買馬雖然沒戲,但是開書院卻是個實打實的好主意,提高寧省人民文化素養,沒準還能再培養出幾個能人謀士,怎么想都不虧。
尤其是季鳶飛,聽了這個計劃后整個人年輕了十歲,摩拳擦掌要去打頭陣。
衛負雪點點頭,此項計劃又一次在陶九思提出,趙王拍板中定了下來。
衛負雪望著陶九思,曖昧不明道:“咱們一定要經營好寧省,因為這里注定會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陶九思忽然就覺得老臉一紅,不自然的移開視線,清清嗓子,干笑道:“哈哈,那是自然,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