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舜理雖然是夏開顏背回來的, 但受傷不重,大多是些皮外傷,真正要命的是沖鋒陷陣的李悔, 據(jù)后來周大夫說, 他中了五刀, 刀刀致命, 能僥幸不死著實是個福之人。
李悔有周大夫照料, 眾人很放心,轉(zhuǎn)而又把心思放在進攻靈古之上。
祝舜理被灌了一大碗姜湯,已經(jīng)蘇醒, 只不過臉色慘白,說話有氣無力, “殿下, 辜負了您…咳咳咳, 您的信任…您按軍法處置我吧…”
衛(wèi)負雪撩開袍子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淡淡道:“先養(yǎng)傷吧, 總有將功補過的機會。”
陶九思點點頭,安慰道:“東齊現(xiàn)在四面楚歌,趙王大軍卻勢頭正猛,是我們輕敵了。”
夏開顏道:“確實如此,據(jù)東齊的俘虜交待, 靈古城的守將叫做常德軒, 此人名噪東齊, 乃是一員猛將。他本在西華前線作戰(zhàn), 可咱們步步緊逼, 齊閑度大概覺得危在旦夕,便調(diào)了常德軒來和殿下唱對臺戲。”
“常德軒, 常德軒…我認(rèn)識他。”衛(wèi)負雪回憶道,“從前我在東齊做質(zhì)子,這常德軒在皇宮里做過一段時間陪讀,不過不是給齊閑度,是給齊閑度的大哥。這位常將軍是東齊將門之后,父親、祖父都是鎮(zhèn)守一方的大員,而且常德軒小小年紀(jì),也是熟讀兵法,精通武藝,所以性子要強又驕傲,甚至對幾位皇子都不大服氣。”
“此人我也有所耳聞,他被百姓視作東齊的中流砥柱,在邊境亦是大名鼎鼎。”衛(wèi)無晴接過話頭,“尤其這次對西華作戰(zhàn),十分英勇,屢有奇謀。”
祝舜理咳嗽兩聲,氣若游絲道:“讓如此厲害的人物來守靈古,難不成齊閑度已經(jīng)放棄南邊的戰(zhàn)場了?”
夏開顏一揚眉毛,道:“八九不離十,可見性子急又自大真不是什么好事。”
陶九思本在低頭沉思,聽了大家所說,忽道:“齊閑度多疑自大,常德軒要強驕傲,這兩人性格相似,可惜一主一臣,估計很難和睦,如果能離間他們君臣…”
“如果齊閑度懷疑常德軒,進而錯殺了常德軒,那一定會讓東齊民怨沸騰,到時候這人心向背可就不好說了!”夏開顏接道,復(fù)又贊賞的望著陶九思:“小陶,本公子決定了,你那書院,我來出資!”
陶九思樂不可支,打趣道:“你出錢建書院,我去做先生?開顏,你這是想做我的東家?”
衛(wèi)負雪咳嗽一聲,淡淡的瞟過夏開顏,夏開顏脊背一涼,忽覺得方才的想法很危險,立馬改口道:“不敢,不敢,小陶根本不缺錢,可以自力更生,自力更生!”
常德軒此時尚不知道對手給他準(zhǔn)備了一份大禮,還在整飭部隊,發(fā)表講話。
“昨日我在城外森林故布疑陣,又親自帶兵在另外一條大路設(shè)防,這才讓趙王吃了敗仗。經(jīng)此一敗,趙王肯定要調(diào)整戰(zhàn)略,暫時不會發(fā)兵,這就給咱們留了幾日布防的時間。靈古軍力不足,唯有堅守不出,等來大軍馳援,咱們才有得勝的可能。”
常德軒頓頓,眼神一一掃過下屬,又道:“聽好了,下面這是軍令!趙王如果來攻,無論如何叫陣,都不能出城迎戰(zhàn)!你幾個都是跟著我常德軒多年的老人,這個時候一定要定住心神,齊心協(xié)力!”
三位高矮胖各不相同的將領(lǐng),同聲應(yīng)諾,常德軒滿意的點點頭,又高深莫測道:“相信諸位投身行伍也是為了出人頭地,求田問舍,那么之后是步步高升,還是一落千丈,就看這幾天了。”
言罷,常德軒昂首挺胸的出了門。
常德軒剛走了幾步,就看見親兵木小七慌慌張張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院中。
常德軒一皺眉,喝道:“小七!何事如此慌張!”
木小七一停足,見是常將軍在叫自己,竟然先警惕的看了圈周圍,這才一路小跑而來。
“木小七!你在搞什么名堂?”常德軒眼角的每一條皺紋都透露著不滿。
常德軒年紀(jì)不大,可卻皺紋縱橫,面相顯老,平時稍微動怒,眼尾眼間,還有額頭上深深的紋路都會跟著一起生氣。
木小七一拍大腿,“將軍喲,有件事不知道是好是壞,小七正著急去和您稟告呢。”
“不知是好是壞的是什么事?”常德軒擠著川字紋奇道。
木小七小聲道:“衛(wèi)國趙王方才派人送來一封信,還有幾大箱財寶,小的斗膽開箱看了看,琉璃瑪瑙、珍珠玉石,金貴著呢。這么多好東西,卻是敵國王爺送來的,這是不是好也不好?”
常德軒道:“信呢?”
木小七趕緊從懷里掏出信來。
常德軒拿過信,看了半響,冷笑一聲,道:“趙王真是打錯算盤了。”
木小七想去偷看那封信,可是常德軒已經(jīng)捏作一團,緊緊攥在手中。
木小七疑惑道:“將軍,趙王這是在招降?”
常德軒斜他一眼,“木小七,知道這件事的人全給我殺了,如果你說出去,我也會殺了你,聽到?jīng)]有!”
木小七一呆,木然道:“全都殺了?”
常德軒點點頭,接著抬腿便走。
第二天,趙王居然又送來好幾箱金銀并一封信,木小七看著那金閃閃的金子,銀燦燦的銀子,邊搖頭邊可惜道:“寶貝們,我木小七只能看看你們,摸摸你們,卻不能擁有你們,實在是遺憾吶。”
常德軒看了信,還是數(shù)聲冷笑,道:“衛(wèi)負雪把我當(dāng)什么人了!”
木小七試探道:“將軍,趙王他這兩天沒有動靜,天天就往咱們這里送金銀財寶,這到底是何意?”
常德軒瞪他一眼,“這也是你能問得?”
木小七聳聳肩,道了聲:“是小的不懂事。”
常德軒道:“那些東西一定要收好,一點也不能動,聽到?jīng)]!”
木小七搔搔腦袋,“將軍,留著這些東西豈不是等于留著把柄?”
常德軒哼道:“我常德軒一心為國,三代忠良,怎么會有人為了區(qū)區(qū)幾箱珠寶就要懷疑我?我收著那些東西,是想用來重建靈州城防。算了算了,和你說了你也不懂,按我說的辦就是。”
木小七又聳聳肩,一副我明明就懂的表情,“將軍啊,話雖如此,但皇上他老人家…”
“按我說的去做!你一個小毛孩還要教我辦事?”常德軒不悅的打斷他,雙眼瞪的溜圓。
常德軒不聽勸,木小七也沒辦法,好在現(xiàn)在城防任務(wù)為重,府內(nèi)幾乎沒什么人,倒是方便他機密行事。
確實,這幾日靈古城的重頭戲乃是布置城防,高矮胖三位將軍每日不是在城墻上面,就是在去城墻的路上,忙得那是不可開交。
說到高矮胖三位將軍,高的叫張高,矮的叫王亭,胖的叫李辦。他們雖然都是常德軒的副手,但性格南轅北轍。張高忠義,只認(rèn)常德軒;王亭寡言,只認(rèn)命令;李辦正直,只認(rèn)軍法。
衛(wèi)負雪拉攏賄賂常德軒,又是送錢又是寫信,常德軒雖然嗤之以鼻,但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將知道內(nèi)幕的人全都殺了。這樣一來,內(nèi)情是沒人能透露出去了,但主將因不明原因,私自處置士兵的消息卻不脛而走。
恪守軍法的李辦聽聞后,當(dāng)然去找常德軒討過說法,誰知道常德軒只說他自有計較,讓李辦不要過問,專心防務(wù)。
李辦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于是今日便說身體不適,沒去城頭巡防,而是在府內(nèi)等著木小七。
木小七是常德軒親兵,平日里最得寵,想必肯定知道點什么事,李辦暗自盤算。
果不其然,等到了午飯過后,木小七一臉驚慌的往后院而來,手上還攥著一封信。
李辦飄然落地,一把搶過那信,嚴(yán)肅道:“木小七,你這幾日鬼鬼祟祟,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木小七滿頭大汗,望著李辦奪過的信,著急道:“李將軍您別添亂,快把信還我,將軍還等著!”
李辦看看木小七,又看看信,赫然發(fā)現(xiàn)信封上居然寫著“衛(wèi)負雪敬上”!
李辦嚴(yán)厲道:“趙王為什么給將軍寫信?”
木小七一跺腳,“李將軍,您可要相信常將軍,他絕對不會做對不起咱們,對不起東齊的事。”
李辦沉吟半響,道:“我要看看這信。”
木小七伸手去攔,“將軍的信,您不能看。”
李辦冷道:“兩軍對壘,主帥卻私下通信,這事難道不奇怪?”
語畢不再猶豫,打開信封取出那封信,一看不由大驚失色,“這這…常將軍難不成投敵了?”
木小七呸了一聲,道:“胡說八道,誰投敵,常將軍都不會投敵!”
李辦沉下臉,將信遞給木小七,“你自己看,衛(wèi)負雪這信寫的多親熱,兩人儼然多年好友!”
木小七將信將疑的接過信,粗略一掃,也變了臉色,“這…這…這大概是衛(wèi)負雪一廂情愿!我敢保證,咱們將軍絕對沒有回過信!”
李辦忽道:“你保證?你又不是時時刻刻跟著將軍,怎么保證?而且這倒讓我想起一件事,衛(wèi)負雪在東齊做質(zhì)子的時候,應(yīng)該是認(rèn)識常將軍的,兩人難道…”
“不,不會的,常將軍為東齊打過多少仗,受過多少傷,他怎么會出賣東齊!”
李辦神色晦暗不明,“常將軍從前是陛下大哥的侍讀,他和皇上的關(guān)系不見得有多好。”
李辦認(rèn)法不認(rèn)人,常德軒的所作所為,讓他心中浮起一個大大的問號。
木小七雖然向著常德軒,現(xiàn)在不由也起了疑心。畢竟常德軒殺了人,收了錢,還神神秘秘的藏著信。
李辦瞥他一眼,正色道:“小七,先不要聲張,免得冤枉了將軍,寒了大家的心。”
木小七愣道:“李將軍,可你不是說…”
“先上報給陛下,在此之前,你我暗自觀察即可。”李辦打斷道。
李辦將所見所聞寫成一封密報,命親信連夜出門,往國都去送信。
沒幾日,這封密報便擺在了齊閑度的案頭。
齊閑度整日焦頭爛額,很多軍務(wù)不得不讓盧斗星分擔(dān),不過涉及到和陶九思的軍報還是要親自過目,字里行間咂摸心上人的蹤跡。
不過每每看完,齊閑度先要暴跳如雷,斥責(zé)一番靈州守備,接著才會出神感慨,陶九思果然天下無雙,難怪衛(wèi)負雪如此癡迷云云。
盧斗星明白齊閑度的糾結(jié),他既不希望自己的人吃敗仗,又怕刀劍無眼傷了陶九思,同時還深深地嫉妒著衛(wèi)負雪,這心情復(fù)雜的如同個九連環(huán),難解難開。
齊閑度霸道極了,可容不得他來置喙,盧斗星遂只在心內(nèi)嘆息,表面眼睛都不眨一下。
然而今天這封密報卻與眾不同,齊閑度看完臉上的疤痕瞬間扭曲,語氣驀地沉了下來,“常德軒原是大哥的走狗,是朕不計前嫌將他收入麾下,可沒想到這條狗沒有良心。”
盧斗星不敢接話,假裝沉浸在軍務(wù)中不能自拔。
齊閑度連珠炮似的罵了許多臟話,又譏誚道:“常德軒此舉雖怪,沒準(zhǔn)也是別有用意?朕看還是再試探試探的好,不然失之于武斷,反而惹得朝臣不滿,斗星你說呢?”
盧斗星冒了幾滴冷汗,拱手道:“陛下說得有理,現(xiàn)在東齊正是用人之際,對待武官確實應(yīng)該謹(jǐn)慎些。”
齊閑度目光閃動,慢慢道:“替朕擬一道圣旨,催促常德軒盡早出兵,給他十日,十日內(nèi)必須恢復(fù)一處失地!”
齊閑度上下嘴皮子一動,下達的命令卻氣得常德軒跳腳罵娘,“盡早出兵?圣上是不是見我沒死在西華,又在給我挖新坑?”
張高一聽常德軒口無遮攔,急忙道:“將軍您別氣,陛下估計也是著急上火,所以才來催咱們。”
常德軒道:“要兵沒兵,要糧沒糧,讓我怎么出擊?還十天收復(fù)一處失地,簡直是荒謬!”
張高道:“雖然沒有后援,難以一舉擊潰趙王,但是像上次那種小勝還是不難,我看將軍不如再做做樣子,贏趙王一兩次,陛下知道也就放心了。”
常德軒梗著脖子,氣道:“他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還能被衛(wèi)負雪收買了不成?”
話音一落,滿室居然出奇的安靜。
常德軒怒道:“怎么,連你們也不相信我?”
李辦私下找王亭說過將軍同趙王書信來往一事,王亭亦有些吃驚,兩人這才緘口不言。至于張高,則是怕再勸將軍,反而會讓他說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話來,干脆也選擇閉嘴。
常德軒瞪著面前三人,不悅道:“一個兩個都啞巴了?我為東齊九死一生,別人不知道,你們幾個還不知道?”
張高聞言,記起從前金戈鐵馬的日子,動容道:“將軍,您自二十歲起上戰(zhàn)場,立下的功勞數(shù)不勝數(shù),威名赫赫四國皆知,您的忠心,咱東齊絕不會有人懷疑!”
常德軒聽了這話,渾身繃緊的肌肉稍微松下來一兩塊,語氣也軟下來不少,“我在前線拼死拼活,實在不能容忍皇上還在深宮里懷疑我。”
李辦見狀上前一步,堅定道:“將軍,您既一心許國,更加不應(yīng)該違背圣命。”
常德軒靜默半響,終于嘆口氣,“也罷,我常德軒沒有對不起東齊,對不起皇上的地方,既然他要求個安心,我給他個安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