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圓花好處,去年花病月昏時。】
果然,吳悅榕一進廳里,看見了龐玉櫻的牌位由人舉著,便高聲道:“這是哪里來的多事之徒!大喜的日子,好不晦氣!來人呀!給我轟出去!”
嚴祁本就對這門親事不滿,見吳悅榕這樣無禮不識大體,將手中的茶杯摔在桌子上,厲聲喝道,
“哼!這么多位大人都在此!豈容你放肆!”又對二夫人吼道:“瞧瞧你教出來的好侄女,給我滾回內堂去!”吳悅榕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一下子就嚇哭了,二夫人趕忙帶著回了內堂。
廳中十分尷尬,韋澳只好出來打圓場道:“大人不必介懷,我等今日前來是為了嚴、龐兩家的家事,既是家中之事,我等也自不會對外人多口。”
嚴祁道:“那,韋大人你看,如今這事……”
馮正則看見韋澳對自己使眼色,頓時明白了,本來么,他們就是看在一場同僚的情分前來勸解的,并不是真的來告狀。馮正則趕忙道:“此事并不難辦,只要我官媒衙門行個變通之法,將嚴、吳兩家的婚書廢去, 或者改為立妾文書,再行取消龐小姐的戶籍。”
周熹趕快補充道:“當然,這只是權宜之計,官衙可以再擬定婚書,為嚴、吳兩家登錄在冊。此事既然是下官的疏忽,下官愿意上下打點辦妥一切,兩位大人只管靜候佳音即可。”
龐庭梧道:“哼。”
嚴祁道:“我嚴家自然是沒有異議。如此,就煩勞周司佐罷。”
龐庭梧道:“此事一樁歸一樁,我女兒的死,你府上要給我一個交待!不然,我決不罷休!咳,咳!”說著好像有些身體不適,咳嗽起來。
“休想!”吳悅榕又從內堂出來了。儷如在旁邊急得直流汗,倒是嚴昭明和嚴少卿,仿佛并不想回房去,這兩兄弟,這時候倒一致,都想看看事情到底是如何發展。
其實大家心里都明白,這龐庭梧,并不真的是來為自己的女兒討什么公道,龐玉櫻的身世,儷如也早從小釵的嘴里知道。龐庭梧做御醫時,就做藥材生意,娶了好幾房小妾,她不過是龐家第四房小妾所生的庶女,龐老爺很不喜歡這個出生在二月的女兒,這女兒他多年來都沒關心過,怎么會到了如今人已成黃土,才走來關心呢?
吳悅榕道:“我乃明媒正娶的嚴家少奶,憑什么要廢去我的文書?這事,到底也不是我的過錯!”
吳悅榕這話倒是實話,其實縱觀全府,身世最清白的女人不也未必就是她了么?一個有錢有官銜的爹爹,正經嫡出的親生女兒,明媒正娶做了正房,她怎么能容許,自己的人生中,有廢去婚書這一筆記載呢?
眾人面面相覷,韋、馮等人不便插話,嚴祁也不說話,自顧自喝茶。嚴昭明對儷如使眼色,儷如自己不想去趟渾水,這種場合,她理應是要避諱的,可是眼下,總不能讓這些男人們去拉開吳悅榕罷?再者,這賠禮道歉的事情,總不能叫嚴祁親自去做罷?她一個小輩低聲下氣,也不至于折了嚴府的面子。于是儷如走去拉著吳悅榕的手,好好地將她按在了位子上。
儷如道“妹妹,稍安勿躁,咱們高門大戶,不會教別人小瞧了咱們。”
話雖不多,卻夠分量。眾人對這話,都十分受用,吳悅榕以為儷如是在幫著她,還沒聽出她話里訓教自己的意思來,嚴祁更是對她語帶雙關、識大體、顧大局另眼相看,韋澳和馮正則、周熹卻看出了這位少奶的沉穩大方,特別是周熹,盯著儷如看了好一陣兒,仿佛從前在哪里見過一般。
儷如對龐庭梧行了禮道:“姻世伯安。我兩家一向交好,龐小姐去了,我父母大人都十分痛心,我家二爺更是大受打擊,母親見二爺日日傷感,這才倉促安排了親事,父親事忙母親悲痛,家中的事務,我做長媳的,自當照顧周到,未曾到姻世伯府上親奉茶水知會一聲,是我的過錯,還望姻世伯不要與我一個小輩計較。”
儷如說出這話來,嚴昭明放下了茶水,抬起眼望著,他本意是讓儷如勸開吳悅榕便可,沒想到她有這樣的心胸。眼下,他倒想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有怎樣的見識。
龐庭梧道:“哼。”他還能說什么呢,難道真像儷如說的,“與一個小輩計較”么,那他這長輩,可就真沒有臉面了。
韋、馮、周等人,倒是松了一口氣坐下了。
儷如接著道:“如今人已經去了,姻世伯也請節哀,若在此處擺放了小姐的靈位,怕是會攪得逝者不得安息。況且,我家二爺的這門婚事,也是皇帝陛下過問過的,公主殿下,雖說禮佛靜修也是時時掛著心,如無必要,我們實在不必去拿這些小事打擾兩位。”
龐庭梧聽了,換了個身子,干咳了兩聲。
韋澳趕忙道:“那好,那這事兒,就按剛才馮大人和周司佐說的去辦,兩位大人,嚴大人就請包涵包涵婚書之事,龐大人您,就包涵包涵小姐之死,咱們都曾是同僚一場,何必不可開交呢,就由我來做個見證人,兩位如果信得過我,那就如此說定了。”
龐庭梧道:“哼。我自不是那小器的人。”
吳悅榕還想分辨,儷如用手重重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對她皺了皺眉,吳悅榕便不敢說話了。
龐庭梧正命人收東西,公主的管家婆倒過來了。管家婆站在廳里望望,道,
“各位大人,公主聽說親家來了,命老奴好生招待,公主公主靜修禮佛,怠慢了,如今已命人往龐府送了一雙羊脂玉的如意,乃是皇帝陛下親賜的。公主命老奴送大人好生回府去。”
龐庭梧一聽這話,后背出了些冷汗,他做御醫時,就不甚得力,還犯了些小錯,只因曾救過西華公主的性命,才保住一條小命,早早辭官專心做藥材生意,他也怕這些事傳到舊主子耳中去,日后沒了依仗。方才聽儷如的話,心中已有些忐忑,現在公主的管家婆又親自出來說了這些,他心中更是不安,便趕忙道:“不敢勞煩,不敢勞煩,煩請稟報公主,打擾靜修還望恕罪。”又對馮、周使了使眼色,二人也趕忙起身告辭。
韋澳見他們已走了,便對嚴祁道:“嚴兄,今日我也是,騎虎難下,你知道,這馮大人,是我的妻弟,我這才來打擾,多多包涵。”
嚴祁道:“子斐兄,你我相識多年,老夫明白。今日偏勞,來日再謝!”
韋澳道:“不必客氣。”
韋澳走的時候,嚴祁并沒有出門去相送,儷如心想,這兩位,確實是熟慣,不然也不會免了這些繁文縟節。
“哎呀,可嚇死我了……”二夫人不知什么時候躲在屏風后面,見事情了了,這才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