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再問你,假如所有人一起都要將錢連同利息取走,那時候怎么說?”沈老頭緊追不舍,一定要將里面所有可能出現的問題都搞明白。
“事實上這個問題只是存在可能性,只有當朝廷信用破產的時候,人們覺得將錢放在銀行里不安全,那么才可能會出現大規模的擠兌風潮,否則一旦這錢像水一樣匯集而成的時候,那么有進有出都是正常的,但是這個水卻是不會干涸的。”楊凌耐心地解釋道。
“雖然私自鑄錢是大罪,但是這些本來都只是銅,而你這兌票卻是紙張,比私自鑄造銅錢還要簡單,恐怕會引來大量的偽造吧,到時候又該如何去防止大量偽造的兌票出現呢?”
“首先當然要從兌票本身上去防偽,從材料到工藝必須用最好的,且很難讓人仿造,能夠讓人一摸就知道哪張是真的,哪張是假的,相信以朝廷的工匠水平,這點應該不難達到;其次,必須用最嚴苛的法律去恫嚇那些膽敢偽造兌票的人,凡是敢于挑戰這個權限的人,都是死!”說到這里,楊凌忽然變得殺氣騰騰。
“其實對于升斗小民來說,這銀行對于他們的意義并不大,存款的年利也不過才三分,假如他們一年能村上一兩銀子,一年的利息不過才三十文,送到銀行里耽誤的功夫可能都不止三十文呢。可是對于那些商人來說,這銀行的意義將會是巨大的,首先他們不用再拉著一箱一箱的銀子到處跑了。到時候只要將錢往銀行里一存,然后拿著兌票去交割貨款。簡單而又便捷;然后我們的放貸業務不僅利息低,而且手續正規。有官方背景,光憑這一點就會讓人覺得更放心了。陛下,為什么每年朝廷要派人四處去找銅礦,找銀礦呢,不就是因為銅錢和銀子的數量不能滿足需求了嗎?可是每年新鑄的那些錢都到哪里去呢?都是被人存儲起來,使得它們喪失了錢的功效,有了這個銀行之后,雖然前期可能并不明顯,但是慢慢的。所有的商戶會更愿意通過銀行來完成交易,到時候有人愿意拿著一張兌票去買東西,然后賣東西的人接過來以后,回頭就又把這張兌票存到了銀行里,貨物流通了,交易完成了,可是錢呢,并沒有真正的出現,只是兩個人在銀行的賬戶里的數字有了一些變化而已。而那些商人也很放心。因為錢被官府保管著,不用擔心放在家里會失竊什么的,只要他們愿意,隨時可以憑著兌票將這些銀錢都搬回家去。恐怕到時候讓他們搬,估計他們也不一定肯搬了。”
皇帝和沈老頭都認真低頭思索著,楊凌的話讓他們都怦然心動。如果楊凌的半吊子水平,只是單純的從業務角度出發的話。那么這兩個人還有更深的政治考慮,說好聽一點的。這是正常的業務往來,說難聽一點的話,到時候這些人家的命根子就被抓在了手上,以后凡是要干些什么都要好好考慮清楚,因為朝廷隨時有可能翻臉,讓這些人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在翻身。
楊凌當然想不到眼前的兩個人如此腹黑,居然想到了這個層面上去,其實楊凌不知道,沈老頭和皇帝也不知道的一點,就是可以通過銀行相關往來的業務,可以對各行各業有一個充分的認識,從而掌握大量的商業機密。
皇帝下定了最后的決心,沉聲對楊凌說道:“既然楊卿你說得都如此詳細了,那么我就正式交給你辦。希望這個銀行可以早日成功,造福我大成的萬千百姓。”
呸,這樣的鬼話也就騙騙鬼去吧,這分明就是拿著老百姓的錢,去賺自己的錢,不過玩金融的都是騙子,這么看來的話,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楊凌趕緊拜了下去:“臣領旨!”
“好!有勞楊卿了,凡是一切需要用到的人和物,楊卿都可以去找戶部商量,朕會責成他們全力配合你的。”皇帝說道。
楊凌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陛下,這件事,我認為還是不必要經過戶部的手為好。首先銀行一旦變成官方的話,臣擔心有些人會在里面中飽私囊不說,而且凡是以后國庫一沒有錢,戶部就會向銀行伸手,將銀行看作是另一個國庫,到頭來銀行如果沒有足夠的銀錢流轉的話,那么用不了多長時間,銀行的信用就會破產,到時候所有人可能不會再愿意將錢存進銀行里,甚至銀行還要陪上一大筆的利息。”
沈老頭捋著胡子,沉吟道:“陛下,這個考慮還是很有道理的。”
皇帝點點頭,問道:“那依楊卿看來,這個該如何是好呢?”
“以內庫的名義開辦,一來這是陛下的產業,信用問題上比朝廷信用還要強,使人信服,而二來的話,就可以不用經戶部之手,所有的利潤都會進內庫,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如果朝廷國庫當真沒有錢的話,陛下自然也不會看著朝廷停止運轉,可以從內庫中給朝廷補充,這樣也可以防止有人將眼睛盯著這一塊肥肉。”
皇帝眼中放出光來,即使名義上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天下,他也只不過是一個階級的代言人而已,如此一來,他在政治里將會有更多的籌碼。皇帝微笑著點頭,表示贊同楊凌的說法。“楊卿放心,你勞苦功高,假如真能達到你所說的那種效果,朕自然是不會虧待你的。”
“多謝陛下!”楊凌再次彎腰施禮,有便宜不占是傻子,而且這個銀行自己可是花了大力氣的。
沈老頭和楊凌一同告辭出來的,走到一半,見左右無人的時候,沈老頭停下來,看著楊凌說道:“小子,你提議用內庫的名義開辦這個銀行,的確不錯,這樣一來內庫必定豐盈,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生生從朝廷手中搶走了這塊肥肉,你讓朝廷百官會如何想?畢竟天子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
楊凌微微一笑道:“看不出啊,老頭,你還有這個想法啊,居然還想限制皇權?”
沈老頭正色說道:“皇帝雖然號稱是天子,但是終究不過也是一個人,一個人的精力終究有限,皇權又太大,如果碰上如陛下一般的君主,自然還好,但是如果碰上那種昏聵無能的君主,自然需要有人去制衡這種權力。本朝能夠走到現在,而沒有生出亂象,就有制衡皇權的作用在里面。”
“老頭你這話,我只能認同一半,沒錯,任何權力都需要有人制衡,否則任憑它發展下去,終于有一天會失去平衡的。就像人的身體一樣,天子就是頭腦,如果這個頭太大,身體不堪負荷,總有一天會倒地不起的。可是老頭,你說用臣權去制衡皇權,這個說法不對,因為天子和大臣們,本身是同一類人,并沒有多大的本質區別,唯一能夠制衡皇權的,只有民權。雖然渺小,可是一旦匯聚在一起,卻足夠掀起毀天滅地的風浪。”
畢竟是在討論禁忌的話題,沈老頭向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人,才說道:“原以為你小子渾渾噩噩,頂多在斂財上有些天賦,沒想到你居然看得如此透徹,大巧若拙這樣的話,用在你身上很合適啊。”
其實不是老子能看得如此透徹,而是老子身處過的時代是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只要稍微了解一下,自然全部都能知道。楊凌趕忙轉移話題道:“其實朝堂上那些人的想法,我一點都不在乎,首先這個想法他們不是沒有想到,而是他們不愿意這么做,民間的那些長生錢的背后,他們沒有在推波助瀾?不過他們的目標太低,都放在了對土地的掠奪上。我不同,我認為土地的確很重要,還是拿身體來做比喻,土地提供了人必須吃的糧食,可是光能吃飽有什么用,國家這個人,想要強健體魄的話,還是要靠工商的。所以雖然我和他們看起來是一樣的,但是目標定位卻是不一樣的,能夠減少很多壓力。再有嘛,就是我又不是實職,我隨便他們怎么彈劾我,反正又不掉一塊肉的,實在不行,不是還有你這課大樹可以讓我遮風擋雨嗎?”
“我老了,又能夠再給你們遮多少天的風雨呢?”沈老頭嘆道:“你是有本事的人,雖然你總是在刻意隱藏,終有一天你要面對的。而且,皇上的心思我勉強也能猜到一點,想必到最后,你就是想繼續當你的虛職恐怕也很難了。”
“不會吧?我就是想過點安安穩穩的日子,朝堂上勾心斗角的事情太多,我真的做不來,這才遠遠地躲開。老頭,有些事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楊凌苦著臉哀求道。
“盡量吧!不管怎么說,你也要叫我一聲外公的。”沈老頭拍著楊凌的肩膀說道:“本想著太子大婚過后,就開始為你操辦和映雪的親事的,現在看來還得再拖上一段時間了。”
“拖得好,拖得好啊!”
“嗯?”沈老頭狠狠地瞪著楊凌。
“這樣就能讓你的寶貝外孫女多陪你一段時間啦!”楊凌在沈老頭威脅的眼神中立刻拋掉了所有的節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