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是什么?相當于現在的錦旗,不過這里可是朝廷公開發放的,任誰家里得了一座,那都是闔族榮耀的事情,不過對于這些大戶人家來說,牌坊就是個球,哪個人家家里沒有?他們要的是能到手的真真切切的利益。
史渙想了想說道:“諸葛師爺,有些事情不需要我多說什么了,既然諸葛師爺對楊大人抱有如此大的自信,那就算我等多此一舉,告辭!”說完,站起身來拱拱手,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諸葛師爺也傻眼了,他經常看到楊凌拿這招跟別人討價還價,沒想到今天別人把這招用到了自己頭上,實在是不好受啊。不過諸葛師爺卻無能為力,因為一旦主動挽留這些大戶人家,就會徹底喪失主動,所以諸葛師爺也只好起身向這些人微笑告別,親自將這些人送到了縣衙外,回過頭來,滿嘴都是苦澀,心說,東翁啊,你可得早點回來啊,在斷糧之前回不來的話,就真的要將你的一番心血拱手讓人了。
從衙門出來,這些人便聚集到史家的別業里,一邊吃酒一邊商量此事。“會不會是消息有誤啊,看樣子,官府不像是缺糧的樣子!”彭家的人有些不自信。
“球!”史渙翻翻白眼:“杭州那邊傳過來的消息,蘇家的船的的確確是在杭州港被扣了,而艙里的糧食大概也堅持不了半個月了。”
“可是我還是擔心,姓楊的能量太大,萬一要是把糧食要回來怎么辦?”
“把心放肚子里去!”史渙分析道:“杭州現在容納了差不多有十萬災民的樣子。缺糧缺得相當厲害,聽說杭州城現在幾乎已經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了。現在整個杭州城上上下下都等著糧食救命呢,蘇家的這批糧食雖然頂不了太多天。但是也能延緩幾天,如果真出現了暴動,杭州的那些人一個都跑不掉,現在不過跟姓楊的對上,雖然時候也不一定能落下什么好,但是總歸是能保住一條小命的,你們說,換了你們,你們會怎么選?”
“自然是拼命抓住這根救命稻草了。”眾人輕笑道。
“就是這個道理。”史渙笑道:“所以姓楊的這次去杭州。絕對討不了什么好去,相反,還可能跟整個杭州,乃至整個浙江一地的人都起了沖突。”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自然是等了!”史渙輕輕地靠在了靠背椅上,優哉游哉地說道:“看著那些災民為我們努力修造田產,是多么愜意的一件事啊。”
楊凌雖然已經見過了災民們的慘象,但是杭州城里這樣的慘象還是從來沒有見過,原本繁華的大都市,突然間好像失去了生氣一般。就連空氣里也滿是腐臭的味道。大街上到處都是流落至此的災民,這些災民躺在地上,絕望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不過楊凌知道,這樣的絕望所爆發出來的會是怎么樣的一股力量。不禁皺了皺眉,心道杭州城的那些官員都干什么吃的,城里已經都這樣的場景了。搞不好就會暴動的。
蘇晴嵐掀開車簾子,看著外面的一切。也輕輕蹙起了秀眉,這個時候。她看到路邊有一個漢子正跪著,在他身邊還有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瞪著烏黑的大眼睛看著周圍,只是小女孩的頭上還插著一根稻草。
這根稻草的含義,楊凌都明白了,更別說是蘇晴嵐了,蘇晴嵐輕輕吩咐道:“停車!”
馬車在這對父女身邊停下來,蘇晴嵐走下馬車,輕輕地撫摸著小女孩的頭,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那漢子見站在面前的是一位衣著華貴的大戶小姐,趕忙不止地磕頭道:“小姐,行行好!買了我這丫頭吧!小姐,買了我這丫頭吧!可以買回家當丫鬟,當什么都行!”
蘇晴嵐沒有理那個漢子,只是輕輕地問那小女孩道:“餓嗎?”
小女孩羞澀地點點頭,卻沒有開口說話,蘇晴嵐返身從車里拿下一盒糕點遞到她面前,說道:“吃吧,想吃什么就拿什么。”
小女孩終究是沒敵過糕點的誘惑,伸出臟兮兮的小手,一連抓了好幾塊,藏在了自己的懷里。
蘇晴嵐好奇地問道:“你怎么不吃啊?”
小女孩見這么漂亮的大姐姐,低低地說道:“還要回去給娘和弟弟吃。”說完好像做錯事一樣,將頭埋進了自己的懷里。
蘇晴嵐笑道:“傻妞妞,姐姐這還有好多呢,你吃,不夠的話,姐姐再給你拿。”
小女孩這才重新抬起頭,對蘇晴嵐笑了笑,抓起一塊糕點,遞給身邊的漢子道:“爹爹,你吃!”
旁邊的漢子看著自己女兒純潔的目光,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兒,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囡囡啊,別怪爹啊,都是爹沒用!”
“行了,別嚎了!”這個時候楊凌走下馬車,走到漢子邊上,語氣不善地說道:“總算還有些良心,什么事情想不開,要賣自己的女兒?你看,多懂事的孩子!”
“哪個王八蛋想賣她?”漢子紅著眼睛說道:“雖然是個女孩,也是個暖心窩的,要不是實在撐不下去了,誰愿意賣兒賣女的?家里還有老的小的,我倒是愿意把我給賣了,但是我賣了,誰來照顧那些老的小的?”漢子越哭越傷心。
蘇晴嵐是個見多識廣的,皺了皺眉道:“聽口音,你們不是杭州本地人吧?”
“不是!”漢子搖了搖頭:“我們是寧波那邊的,家里都被淹了,什么都沒剩下了。”
“人沒事不就好了!”楊凌說道:“對了,你們既然是寧波那邊的,怎么會逃到杭州來,寧波不能收容你們嗎?”
“誰說不是呢?”漢子咬牙切齒道:“本想著進寧波城的。可是寧波城根本不讓我們進,后來還說。杭州是大城,讓我們自己來找生路。所以我們就來了。”
“該死的官員!災民安置工作居然如此肆意妄為!”楊凌恨恨道:“對了,既然你們來了,難道官府就不派米派粥?”
“一開始是派的,不過后來人越聚越多,這粥里的米粒越來越少,到現在也變成了一天只派一次了。”
楊凌剛要再罵,蘇晴嵐趕忙拉住他:“行了,杭州城肯開城接納他們已經不易了,也沒有什么再苛求的了。”
楊凌冷笑道:“那些人倒是想。可是布政司就在這呢,真要是鬧出什么民變,這里的人一個也別想跑掉。”
“算了。”蘇晴嵐嘆一口氣,拿出手絹,為小女孩擦拭掉臉上的灰塵,捻起一塊糕點遞到她面前,然后對那漢子說道:“行了,既然我看到了,我就不能不管了。多好的孩子啊,你也別賣了,從此以后你們一家人都跟我吧,去我家做工。我家管你們一家生老病死。”
那漢子大喜,趕忙一把拉住那小女孩,給蘇晴嵐磕頭:“多謝老爺!多謝夫人!”
“夫人”兩個字頓時讓蘇晴嵐臊紅了臉。不過神經粗大的楊凌卻沒注意到這個細節,苦笑著對蘇晴嵐說道:“如果這一路上你見一個收一個。就算你蘇家再怎么家大業大,恐怕也撐不住吧?”
蘇晴嵐嘆一口氣道:“不管了。既然被我見到了,總不能不管,做一點是一點了。”
楊凌無聲地搖了搖頭,然后才說道:“既然這樣,你繼續去當你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吧,我去衙門里交涉。”
“也好!”蘇晴嵐想了想,忽然說道:“如果杭州扣了咱們的糧食是為了這些災民的話,你看,是不是……”
蘇晴嵐哀求的眼神,楊凌只能視而不見,擺擺手,擺出大男人的姿態,斷然拒絕道:“不行!每個地方設立永豐倉的目的是為了什么?結果一年一年下來,永豐倉變成了那幫蛀蟲中飽私囊的小金庫,要不然,就算出現了災荒,也不可能慘烈到如此地步。杭州城的災民要救,難道我們溧陽的那些災民就不要救了嗎?今天救了杭州城的這些災民,不過是讓這里的官員逃過一劫,卻也讓溧陽錯失了發展的機遇。你知道,那些人力對于我們的計劃的提前實現有多么重要嗎?”
蘇晴嵐無言以對,只好目送著楊凌徑直朝杭州府行去。
楊凌怒氣沖沖地來到杭州府,對于這個上次將杭州城搞得天翻地覆的年輕爵爺,杭州府的衙役居然沒有一個敢上前去阻攔的,就這么讓楊凌一直來到大堂。
此刻的溫知府正苦著臉,就著小咸菜喝著一碗白粥,雖然白粥很濃稠,但是也讓楊凌消氣了不少。不過溫知府的一句話又瞬間惹惱了楊凌。只聽他說道:“上火啊,上火,你可快早點走吧,都喝了兩天白粥了,再這么下去,實在是扛不住了。”
楊凌頓時惡向膽邊生,一把揪住溫知府的衣領。正對著白粥咸菜感慨的溫知府,忽然被人給揪住了,頓時有些驚慌失措,正要喊人,卻見面前一張有些扭曲的俊臉,郝然有些面熟。
“啊,楊大人,你怎么又來了?真是稀客,稀客啊!”溫知府將楊凌狠狠盯住自己面前的白粥,暗嘆一聲,現在都什么世道,連當官的都吃不飽飯了,殷勤地說道:“剛煮好的稀飯,楊大人你來一碗?”
“不用了!”楊凌冷哼一聲,放下溫知府,冷冷地問道:“溫知府,我溧陽從海外采購了一批糧食,卻被扣在你杭州,今天你要是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在這看你吃一輩子的稀飯。”
“沒有啊!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溫知府斷然否認道:“對了,楊大人,查扣船只總會有什么罪名的,楊大人不妨說出來,讓我想想有沒有什么印象。”
“走私私鹽!”楊凌沒好氣道:“那船隊是江南蘇家的船隊,蘇家現在應該是咱們成朝最大的鹽商了,說他家走私私鹽,這個理由難道溫大人不覺可笑嗎?”
“哎呀!”溫知府恍然大悟道:“楊大人。這次你可真是錯怪我了,這走私私鹽的案子想來都是由鹽司管轄的。我杭州府是無權管轄的。楊大人,要不你去鹽司衙門去問一問?”
“真的?”楊凌瞇起眼睛。緊緊盯著溫知府。
溫知府肯定地點點頭:“當然是真的,我不敢欺騙楊大人。”
“知道就好!”楊凌點點頭:“這樣吧,你跟我去一趟鹽司,有什么事情,有你這個杭州府在,還可以協調一下。”
“不好吧?”溫知府為難道:“楊大人,你看,我這里的事務千頭萬緒的,實在是走不開。要不,我叫一個人領楊大人過去?”
楊凌無奈,只能由別人領著去了鹽司衙門。鹽司衙門的人一開始對楊凌還有些不以為然,畢竟也不是誰對楊凌都有了解,杭州和溧陽雖然離得近,但是不是一個轄區的,態度有些傲慢,可以理解,這些人掌握的權力和利益。都是天下第一等的。
楊凌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喜歡仗勢欺人的人,但是這個節骨眼上,也不得不將自己的大靠山給抬了出來,果然唬得這些人立刻變了態度。不過等聽清了楊凌的來意之后。這幫混蛋立刻大搖其頭,說凡是從海外來的船只,都是歸市舶司管的。就算再怎么走私私鹽,也輪不到他們鹽司來管。
楊凌無奈只好又轉頭跑向市舶司。奇怪的是,在市舶司。那里面的混蛋居然說,市舶司只有經濟執法權,沒有行政執法權,所以楊凌的船肯定不是他們扣的,因為市舶司連一個可以關人的小黑屋都沒有。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楊凌要是再不明白,就真成了傻子,這是把自己當球一樣踢來踢去啊,楊凌讓跟著的二師兄當場把市舶司的老大給抓了起來,嚇得市舶司的那些人有些驚慌失措。楊凌讓二師兄提溜著那個混蛋,又轉向鹽司,如法炮制,又把他們的老大給抓了起來,最后一起趕往杭州府。
楊凌看著伏在桌案上裝模作樣的溫知府,拍拍手,忽然笑了:“溫大人,你說我們是不是挺有緣的,才這么一會功夫就又見面了,可惜啊,你不是個女的。”
溫知府佯裝在認真地處理公文,裝作什么都沒聽到。楊凌走過去,敲了敲桌面:“行了,扮鴕鳥也沒有用,老子既然已經來了,還會讓你好過去嗎?”
“啊!原來是楊大人!”溫知府假裝清醒了過來,問道:“不知道鴕鳥是什么鳥,難不成下官跟那什么鴕鳥長得很像?”
“是啊!長得很像!”楊凌輕蔑道:“都是一旦遇到危險,將頭埋進沙子里,以為這樣,別人就看不到自己了。溫大人,你說,這鴕鳥跟你長得像不像啊?”
溫知府趕緊擦擦汗道:“不知道楊大人這次前來又有何貴干?對了,為何還將這兩位大人一起帶來了?”
“帶來當然是讓你們一起對質啊!”楊凌淡淡道:“既然你們三個地方都說沒有扣我的船,截我的貨,那為什么我的船和貨都不見了呢?見鬼了?還是讓海怪給卷走了?”
“這……我們真的不知道啊。”三個人為難道。
“不知道?”楊凌冷笑一聲:“這么說,是那些船員帶了我的貨跑了?”
“對,一定是這樣的!”三個人趕忙連連點頭,深為楊凌幫自己找到這么一個理由而慶幸不已。
“放屁!”楊凌拍著驚堂木,整個人都豎起來了:“要不要我把海邊的那些士兵都叫來,挨個問,看看有沒有蘇家的大船在停泊杭州港以后又出現出發了?”
“不用了!不用了!”三個人連連擺手,心中哀嘆,明明三個人的本官官階都比楊凌高,怎么現在反而要被楊凌審問?
“那說說吧,事情到底是怎么樣的?”楊凌重新坐了下來,淡淡道。
三個人只能硬著頭皮,你一言我一語地重新說起來,但是翻來覆去,都是剛才說過的那一套,到最后越說越激動,反正這里面的責任肯定都不是自己的。
楊凌被這些人吵得耳朵好像有千百只蒼蠅在嗡嗡地亂飛,真恨不得抓住這三只蒼蠅,然后擠破他們的肚皮,把他們腸子扯出來,再用腸子勒住他們的脖子,用力這么一拉,整條舌頭都伸出來了,然后手起刀落,整個世界都清凈了!當然,這些只適合齊天大圣來干,自己還達不到那個境界,楊凌干脆閉著眼睛假寐起來,也不再聽這三個混蛋羅里吧嗦。
過了好久,估計是下面三個混蛋說得有點口干,這才停止,小心翼翼地看著楊凌,笑道:“楊大人,這件事跟我們真的無關啊。”
“哦……”楊凌伸了一個氣韻悠長的懶腰,揉了揉眼睛,掏了掏耳朵,笑道:“三位大人都說完了?”
“說完了!”
“這樣啊,我剛想到一件事情,請三位大人務必要幫忙啊。”
“一定!一定!”只要把這件事情揭過去,幫什么忙都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