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宮宮門大開,一個虎背熊腰的壯實大漢捧著一壇美酒走處宮門,來到八角亭內,給眾人都滿滿的斟了一杯,獨獨忘了吳雨竹。同時一個身著淡紅衣裙,云鬢高聳,雪膚花貌的清秀美女彩帶飄飄飛臨舞臺。先向著眾人福了一福,才開始翩翩起舞。此刻舞臺上的明星不知何時早已散去,換了一班青衣素娥在鼓瑟彈琴,吹蕭弄笛,奏的乃是歡樂無限的《喜洋洋》。
大家嘗了一口酒,清醇甘甜,濃而不烈,都是大聲贊嘆,一邊喝酒一邊欣賞嫦娥的舞蹈,其樂融融。只有吳雨竹大是不滿,瞪眼叫道:“為什么就我沒有桂花酒?”
騁翁有意逗她,笑道:“我記得你不喜歡喝酒,只喝可樂啊。”
吳雨竹搖頭道:“可這不是普通的酒耶!是吳剛釀造的桂花酒誒!我再怎么不喜歡喝酒,也要嘗嘗嘛!”
騁翁正要說話,回瀾已經拉著他指著嫦娥大嗔道:“爺爺,你要弄個嫦娥跳舞,干嗎拿我取笑!”原來那跳舞的嫦娥不僅眉眼酷似回瀾,其清麗出塵的神態更是肖了一個十成十。
騁翁立刻撇下吳雨竹,得意的縱聲大笑,搖頭晃腦,道:“不如此,哪能讓你在意呢?你不要生氣,這說明你姿色絕佳,連嫦娥也不過如此,我是在贊美你呢。”
回瀾白了騁翁一眼,忽然抿嘴一笑,道:“吳雨竹還沒有桂花酒,我來讓吳剛斟給她。”招手叫來吳剛給吳雨竹斟酒。
眾人一看,無不失笑。剛才還是壯年的吳剛此時已變得鶴發童顏,且活脫脫正是騁翁的模樣,尤其是那面上的得意勁,比騁翁還勝了三分。
回瀾在騁翁的瞪視下,神色自然的福了一福,若無其事的微笑道:“我跳舞,你斟酒,我們祖孫倆各施其責。爺爺,我這也是在贊美你仙風道骨,連吳剛也不外如是!你也千萬不要生氣喲!”口吻也和騁翁剛才說的一樣。
騁翁顧不得生氣,驚奇地問:“我的法術你怎么會破?”要知道散仙和劍仙的法術截然不同,如果回瀾純粹是從新作一個人來,騁翁也不會驚奇,可吳剛卻是回瀾在騁翁法術的基礎上變化得來,說明回瀾用的是和騁翁同樣的手法,騁翁怎么不驚奇。
回瀾得意洋洋的笑道:“我看你用多了,自己學了幾招,對付著還可以用。”騁翁聽了,滿臉的失落。
秦昱暄有點明白了,道:“原來這個月亮是你們弄的法術,所以沒有隕石坑,我還以為真的到了月球呢。”
卓寧微笑著道:“你把他當作真正的月球也無不可,這里本來就和我們慣常的地方不同,這就像你們今天的經歷的這一切,是真是假,你自己能肯定嗎?”
“爺爺,回瀾和你是一家人,就算是破了你的法術也沒什么關系。”夏琴低聲勸說騁翁,見騁翁似乎還有一點在意,指著桂花樹故意問道:“爺爺,金桂固然比銀桂美麗,終究不及丹桂。爺爺,你為什么不用丹桂呢?”
騁翁給夏琴一岔,果然忘記失落,笑著解釋道:“丹桂太過華麗,少了些許神韻,銀桂又太過素凈,與眼前歡樂的氣氛不和,所以我用了金桂,還可以吧?”
夏琴道:“一切都好,不過嫦娥只跳舞不唱歌,未免美中不足。還有,月宮里不是還有只玉兔嗎?怎么看不見?讓它和嫦娥一起跳舞不好嗎?”
夏琴攛掇著騁翁讓嫦娥唱歌,玉兔跳舞。
“這個容易。”騁翁笑道。雙手一拍,果然有一只紅睛白毛的兔子出現在嫦娥腳邊,和嫦娥一起嬉戲起舞。青衣素娥的曲調一變,婉轉惆悵,悠揚激越,只聽嫦娥歌道: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倚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歌聲裊裊,盤旋不去,唱的是北宋詞人蘇東坡流傳千古的詠月絕唱。
嫦娥一曲歌罷,大家都意猶未盡,紛紛叫騁翁再讓嫦娥歌一曲。
騁翁搖頭,道:“今夜我的表演就到此為止了,下面該白俊的了。”說話間,眾人連著八角亭又回到同心苑的花園里。剛才歌舞的舞臺、廣寒宮、金桂樹、吳剛已經沒了蹤影。
騁翁指著白俊對眾人笑道:“這小子今晚見到了夏琴姑娘后,連話都不會說了,整晚我只見他附和夏琴,自己仿佛沒有任何意見,不是歡喜的傻了吧?不要連自己的節目也忘了。”
這樣一說,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到白俊身上。正在替夏琴剝蝦的白俊立刻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剛剝好的蝦也不知還要不要放進夏琴碗內,比害羞的小姑娘還要緊張。
回瀾笑著對夏琴擠眼道:“夏琴,我沒騙你吧?白俊沒出任何事,只是愛臉紅,不知道這算不算毛病?這個毛病你又治不治得好呢?”
這樣一說,白俊更是害臊,吭哧了半天說不出話來,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那樣禁不起別人的取笑。
夏琴到是沒有不好意思,站起來大聲辯白:“白俊不過是老實忠厚,沒有你和卓寧臉皮厚罷了!”
雷德一口酒猛地噴出,笑得幾乎岔了氣:“白俊若是老實了,天下再沒有狡猾的人了。”
卓寧拱手莞爾道:“不敢,不敢,我和回瀾比起你來還要差上少許。”實際上白俊聰明機變,風liu倜儻,夏琴老實忠厚的評語一點也不貼切。
夏琴無言,撅嘴坐下,對卓寧怒目而視。
眾人無不大笑,其中以雷德笑得最大聲也最難聽,喘氣道:“我若是回去對雷柏說了,雷柏他們一定不會相信,憑著白俊千年的道行,惑人的本領,一貫的定力,居然最是怕羞!還比不上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簡直太痛快了!”
卓寧聽了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雷德。眾人更是開心,笑得越發放肆,秦昱暄本來多少有些拘束,此刻也完全放開懷抱,覺得仙界里的人和塵世中的一樣。至于吳雨竹,本就不會拘束,更是笑得惡形惡狀,連凳子也坐不住了,伏在桌子上揉著肚子直喊“哎喲”。
白俊哪會不知道自己越是害臊,眾人越會取笑,自己如果再沒有表現,眾人的取笑會沒完沒了的,還是將手中的剝好蝦仁放進夏琴碗內,強自鎮定心神,站起來作了一個羅圈揖,道:“剛才老爺的表演精彩絕倫,白俊自問是萬萬比不上的。現在我給大家演奏一曲《鳳求凰》,與前人作的不同,乃是白俊自己譜的曲子,為感謝夏琴小姐對小生的青睞。區區技疏,大家不要見笑。”
大家都知道他要開始表演了,感興趣的看著他。
白俊走出八角亭,來到亭前的空地上。空地上一無所有,只見他隨意往下一坐,似乎即將摔到,吳雨竹不禁驚呼:“那地上沒有凳子,小心摔著!”
吳雨竹話音未落,白俊已經從容不迫的坐下。空地上早有了一張矮凳,一張放好古琴的琴桌。白俊微微一笑,溫文而雅,彬彬有禮略一點頭,道:“多謝吳小姐的關心。”聲音柔和悅耳,已經恢復了平時的瀟灑飄逸。
吳雨竹這才首次見識了白俊的風采,神為之迷,湊近夏琴,羨慕的道:“難怪白俊只用了幾天時間就俘虜了你的心!”
白俊不在理會眾人,平息靜氣,雙手輕輕撫上古琴,丁丁冬冬彈奏起來。
琴聲婉轉輕柔,使人如沐春風,溫暖適意。隨著琴聲,一輪紅日從白俊身后冉冉升起,愈發將白俊襯托的光彩照人。吳雨竹看得眼也直了,對秦昱暄使勁的搖頭嘆氣。
紅日愈升越高,片刻間光照大地,花園的景色都清晰起來。琴音也漸漸明亮,花園中冒出一朵朵各色的鮮花,五色斑斕,欣欣向榮。隨著白俊的樂曲越來越歡快,鮮花越冒越多,慢慢組成了一個彩鳳的圖案。白俊看了看夏琴,曼聲低吟:
碧海無波,瑤臺有路。思量便和雙飛去。
當時輕別意人,山長水遠知何處?
語帶惆悵,與歡樂的樂曲對比鮮明。隨著白俊的低吟,彩鳳離地而起,先向著夏琴點了幾次頭,猶如拜了幾拜一般,才飛上花園上空盤旋飛舞,然單影孤形,舞得并不歡暢。此刻的琴音一變,也是低回悱惻,幽咽凄冷,越發顯得彩鳳的孤獨寂寞。
吳雨竹被琴聲感染,心中也替彩鳳著急,忍不住叫道:“白俊,你快多變幾只鳥出來,只有一只實在太寂寞了。”
白俊微微點頭,似乎在順應吳雨竹的要求,琴音再變,變得慷慨激昂,雄壯磅礴,如一軒昂勇士,在驟然回響的鼓聲中,躍馬揚鞭,遠赴戰場。彩鳳在空中一個盤旋,仿佛已經下定決心,震翅高飛,漸飛漸遠,終于目不可及。隨著彩鳳的遠離,琴音也越來越低,若高空飛絮,似遠天的暮云,飄渺悠遠,幾乎細不可聞,但始終未曾斷絕。
八角亭中氣氛凝重,雷德極力壓低聲音,問道:“白俊念的是什么意思?為什么彩鳳要飛走?”
卓寧解釋:“這是宋朝晏殊作的‘踏莎行’的上半闋。說的是他原本可以和意中人雙fei同去,但當時卻沒有這樣做,現在他后悔了,可是已經遲了,‘山長水遠’不知意中人到哪里去了,所以彩鳳要去找尋,卻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夏琴低聲呢喃:“找得到,怎么會找不到呢?”這次再臨仙界,她感覺白俊對她的態度轉變了很多。上次她來仙界,白俊對她已經不再回避,甚至還主動照顧她的起居,但女兒家心思細膩,她始終感覺白俊對她有些拘束,有些顧忌,那樣陪著她,不過是感恩,敷衍,報答,是大哥哥對小妹妹的照顧和縱容,是迫于諾言,不得不為之。但這次來,白俊真是徹底的變了,就像他自己那晚說的,他已經放下包袱,滿心歡躍地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時光。
大家都翹頸期盼,盼望彩鳳早點回來,連面前的美食也忘了下箸。紅日高升,已是中午時刻。
唧唧喳喳的鳥叫聲從遠處響起,和入低低的琴音中,悅耳動聽。慢慢的越來越清楚,好像許多的鳥兒正在朝著這里飛來。須臾,果然有一大群鳥飛來。各色百鳥簇擁著一只和彩鳳外形相同,但色彩沒有彩鳳艷麗的凰鳥漸飛漸近。凰鳥口中銜著一藍鮮美的水果,輕輕的放在圓桌上,對中人點頭施禮后,才飛起和百鳥在花園上空嬉戲飛舞。百鳥唱和,歡樂無限。
沒有人有心思去吃水果。
這時一直細不可聞的琴音也開始逐漸響亮起來,不過并不歡快,還透著百般的無奈,如片片落紅,似瑟瑟秋風。久未露面的彩鳳終于飛回來,但百鳥都不理會他,更不讓他去見凰鳥。他只能形單影只的在鳥群外面徘徊,無限的苦澀,無限的悲哀,無限的孤獨。
騁翁站起來指著白俊氣道:“白俊,你搞什么鬼,為什么不讓鳳凰齊飛?”自從卓寧和回瀾來了后,騁翁變得分外不能忍受孤獨。
琴音變得急切,彩鳳也開始發急,開始與百鳥戰斗,想憑本事和凰鳥相會,但圍在凰鳥外面的其他鳥總能將他趕開。彩鳳遍體鱗傷,卻達不到目的。琴音愈加急切,高亢嘹亮,聲震寰宇,如百萬雄師在慘烈廝殺,述說著彩鳳的無奈和焦急。
終于讓凰鳥發現了受傷的彩鳳,她不顧百鳥的反對,飛出鳥群,迎接彩鳳。兩只鳥總算是到了一塊兒,開始翩翩起舞。
百鳥順應凰鳥的意思,也接受了彩鳳,圍著鳳凰歡樂的鳴唱,花園里百花齊放,一派升平景象。琴音也變得歡快活波,珠圓玉潤,清脆悅耳。
大家都為鳳凰高興,白俊邊彈琴邊以女音深情和唱: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夜夜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歌聲中,夕陽西落,鳳凰相伴相依,在百鳥的簇擁下慢慢向遠處的夕陽飛去,在夕陽的映襯下光彩鮮艷,花團錦簇。琴音裊裊,細碎幽怨,如****私語,呢呢喃喃,似溪水潺潺,流向遠方。
回瀾忍不住低頭嘆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心中埋怨白俊,琴瑟和諧,鳳凰齊飛中吟唱“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已經有了情愛永隔的無奈,偏偏還要用雖然艷麗卻很短暫的夕陽作襯托,不是明著說好景不長嗎?
卓寧和她心意相通,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對回瀾道:“白大哥選的這首詞,正是他和夏琴的寫照。他們二人殊途難通,即便相愛,也不可能在一起的,可是他們的心卻是在一起的,這正是江水長流情長在,人雖隔絕愛不絕!”
回瀾黯然道:“我就是不喜歡中國的古詩詞,多作悲聲,當真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白大哥喜歡夏琴,完全可以盡力爭取和夏琴在一起,事在人為,他們還幾乎沒有開始呢,真的到了愁無可愁的時候,就再也不會將這些掛在嘴邊了,只會說‘卻道天涼好個秋’。”
說話間,夕陽落去,晚霞盡散,琴音斷絕,百鳥遠飛,鳳凰無蹤,一切的一切都已完結。
白俊的表演用的法術雖然簡單,但是情景交融,堪稱佳妙,卻沒有一個人叫好,所有人都沉默著,連一向多話的吳雨竹也不鬧了。
寂靜中白俊長身而起,卓然玉立,大聲宣稱:“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聲音中透著無比的決心。
鳳凰的影子再次出現在明月中,慢慢的重疊融合在一起,再無分彼此。
夏琴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
卓寧站起來熱烈的鼓掌:“好!卓寧佩服白大哥的決心!必當竭盡全力玉成你們,以報答你們的再造之恩!”白俊演繹的這一曲《鳳求凰》打消了他還有的些微顧慮,他已經決心要盡力幫助白俊和夏琴在一起。
秦昱暄也被白俊征服了,不免黯然神傷,如此人才自己如何能比?在心中喃喃地道:“不管你是不是人類,你的確有一份真情,不枉夏琴對你癡心一片,秦昱暄也只能真心的祝福你們了!”
雷德低聲問旁邊的秦昱暄:“白俊說的是什么,又打雷又下雨,又是天又是地的?為什么卓寧公子聽了要玉成他和夏琴?”
秦昱暄回過神來,黯然的低聲道:“白俊借用漢樂府的民歌,用了一串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表明自己決不會離開夏琴的決心。”
雷德有些明白了,嘆道:“白俊,你終于達成你的愿望,領略到人類的真情。恭喜你!”頓一頓又惆悵的道,“這愛情究竟是什么滋味?白俊是不敢‘絕’,卓寧卻要‘完全斷絕’,都讓我感動。人類的情感是那樣復雜而美麗,難怪白俊你要一心向往,現在連我都有些向往了,不過我是永遠也不可能領略這愛情的個中滋味了。”
矮凳、琴桌、古琴俱已不見,白俊慢慢回坐,搖頭道:“公子乃是至情至圣的神人,白俊如何能比?我對于情感也有許多的畏忌,幸好有夏琴姑娘教曉我,才能體會到個中真味,苦辣酸甜,讓人望而卻步。現在我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修道的人類都要抗拒自己的天性,硬把多情作無情,相思斷人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