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于想看看地獄中的樣子,是不是和在酆都時看見的一樣,但他渾身都不能動一下。他覺得這也很正常,從來也沒有聽說過地獄中的酷刑是可以逃避的。只是他的眼皮也好重啊,他努力了很久,才勉強睜開了眼睛,立刻聽到了一聲歡呼,然后是一個溫柔好聽的聲音:“這下好了,他終于醒了?!?
銀星熠轉動眼珠四下打量,他獨自一人在一個空空的房間中,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沒有人動刀子,也沒有油鍋,更沒看見那個聲音好聽的女鬼,只有他一個人一絲不掛的懸空躺著,漂浮在半空中。
原來地獄中的酷刑全是自己的感覺,還真的是非常難以忍受,以前到是沒聽人說過。想到這里銀星熠不由有些好笑,知道這一點的一定都是死人,當然不能告訴活人了,自己現在是知道了,可是多半也沒法再回去告訴那些還活著的人了。
漸漸地,銀星熠覺得自己可以控制臉上的肌肉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咬緊了牙關,他從小要強,可不想讓自己的呻吟聲讓剛才的女鬼聽見。接著他能動的地方愈來愈多,身上的痛苦也愈來愈難以忍受,他也只有把牙齒咬得緊緊一聲不吭。
突然,他聽見門響,接著一個上半身是人,下半shen是蛇的妖怪拿著一根短棍子走了進來。妖怪先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銀星熠也毫不示弱的回瞪著她,可妖怪接著又莫名其妙地嘆息一聲,銀星熠就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妖怪凝視片刻銀星熠,忽然將手中的棍子塞進他的口中,低聲道:“實在受不了了便叫兩聲,沒人會笑話你的。這疼痛可能還要好幾天才會過去呢。小心別把牙齒咬碎了。”聲音嬌柔甜美,透著關心。
銀星熠有些詫異,發現棍子有濃重的藥味,有點苦,有點酸,有點澀,又有點甜,不知道是什么材質的。這時他才注意到妖怪的面容,竟然是一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女,作古代的打扮,皮膚雖然有些黑,但眉目清秀。少女的發髻中下插著一只金鳳釵,翅膀顫巍巍的,從鳳嘴下墜下一顆渾圓的白色珍珠,也在輕輕地搖晃著,別有一番動人之處。
苦熬苦忍的銀星熠陡然看見這樣一個姑娘,又說出那樣一番關心的言語來,不禁有些激動。暗忖地獄中的妖怪樣子雖然古怪,心腸倒好,性格也溫柔。不過他立刻想到自己現在是一絲不掛,臉倏地紅了。
“嘿嘿,這人可真有意思,都這樣了,還會害臊呢。阿堇,他比白大哥當初如何???”剛才那個聲音好聽的女鬼笑道。銀星熠這才知道那個女鬼原來一直在看著自己,聽聲音她的年紀也不大,銀星熠不由更是害臊了,一時連身上的痛苦也不覺得了。
叫阿堇的少女妖怪嘻嘻一笑,毫不害臊地盯著銀星熠道:“白大哥可比他有趣多了,一邊走一邊叫個不停?!币娿y星熠似乎更不好意思了,她忍不住又笑了笑,才蜿蜒離開了房間。
“回瀾,你別影響他了,他正在緊要關頭呢?!绷硪粋€男鬼責備道。他的聲音極富磁性,溫潤悅耳,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白大哥。叫回瀾的女鬼看來很聽話,外面再也沒有聲音了。
痛苦中的時間特別難耐。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銀星熠覺得身上的火焰小了一些,并漸漸向腹中收縮,最后集中在小腹處。他知道自己身上其實沒有一點火焰,但他的感覺就是如此。隨著火焰的減少,他身上的疼痛也減少了,但他卻更難受了,因為一種難以名之的瘙癢開始席卷他的全身。這種感覺比疼痛還難以忍受,如果不是知道外面有很多鬼在看著自己,而且撓也沒用,他一定會把自己的一身都抓爛的。
好容易身上的火焰終于褪完了,刀子也不在割了,他身上的瘙癢的感覺卻更甚了,好似幾千幾萬的螞蟻毛蟲在身上爬,弄得他手腳酸軟。到了這時候,銀星熠才明白為什么世人皆畏懼死亡,原來地獄中的酷刑是這么難以消受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需要忍受這樣的酷刑。但既然忍受了這樣的酷刑,也就意味著他的罪孽已經償還了,那么下一世他不要金錢,只要快樂。他很小就懂得了,沒有錢雖然不行,但金錢絕對不是萬能的,且往往買不到你最需要的東西。他最需要的就是快樂了。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銀星熠面前突然多了一個英俊的男孩,劍眉朗目,鼻直口端,面帶溫和的微笑,讓人一見便覺得親切,一點也不像一個鬼怪。他和剛才的那個少女妖怪稍微不同,雖然是穿著古代的儒衫,但留著現代人的短發。
男孩手里拿著一套衣服,溫和地笑著道:“先把衣服穿上吧。古代的衣服寬大,又絕對是純天然的材料制成的,穿習慣了比現代的那些衣服舒服多了?!甭犅曇粽莿偛咆焸浠貫懙哪莻€男鬼。
盡管是手腳酸軟,渾身瘙癢,銀星熠還是掙扎著爬起來穿衣服,心想原來地獄中的人還是中國古代的打扮,沒隨著時代的進步而進步。
男孩一邊幫他一邊道:“你已經餓了兩天了,穿上衣服吃一點東西,我教你一個吐吶的法子,你身上就不會這么難受了。我真的很佩服你,兩天了,竟可以一聲不吭。”
銀星熠吐掉口中的短棍拿在手中,虛弱地笑了一笑,沒說什么。仔細看了看手中味道古怪棍子,發現這棍子竟是用好幾中材料擠壓在一起制成的,看來真是一種中藥。他感覺有些古怪,從來也沒有聽說過地獄中也需要使用藥物,且也沒聽說中藥有這種用法,將棍子還給了男孩。男孩接過棍子,不在意地隨手一拋,棍子便消失了。
穿好衣服,男孩拿出兩個綠色的果子遞給他,含笑道:“這東西看著像果實,其實是榮草的球莖。這里的人都用它當主食,味道還不錯。”
銀星熠接過榮草莖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然很好吃,味道和以往吃過的任何水果都不同。他也實在是餓得很了,幾口就吃完了兩個球莖。
男孩盤膝坐下,示意道:“你也這樣坐下。”
銀星熠坐好后,男孩指著他的胸口道:“這里是膻中,你感受一下,是不是有一股暖流?”
銀星熠本來是沒有感覺的,但那男孩一指,他便真的感覺到膻中熱乎乎的,當即點了點頭。
男孩又指著他的小腹道:“這里是丹田,你試著將膻中的暖流沉下來,匯進丹田中,這便叫氣沉丹田。能做到么?”銀星熠試著一做,覺得這很容易,便又點了點頭。
男孩繼續指著他身上的一個個穴位繼續道:“你試著引導這股暖流在丹田中轉一圈,然后沿著任脈經過關元、石門、氣海、陰交、神厥、水分、下脘、建里、中脘、上脘、巨厥、鳩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宮、華蓋、璇璣、天突、廉泉、承漿……你能聽懂嗎?”
男孩的手指并雖然沒有接觸到銀星熠的身上,但他每說一個穴位,銀星熠便感覺到那里一熱,清楚明了,當然沒有問題,還是點了點頭。這些名詞他都在喬娜留下的書中看到過,終于明白原來男孩是在教他練氣功。地獄中的人手段果然比較高明,原來他從來也沒有感覺到的氣息流轉在這里輕易地便感覺到了。
男孩似乎是有些詫異,看了他一眼接著道:“暖流到了承漿后不要停留,繼續向上直接接上督脈,任脈就算是通了。然后你再引導那股暖流沿著督脈運行,再交任脈于會陰,然后又回到丹田?!贝蠹s是察覺到銀星熠對這些名詞并不陌生,男孩沒有再詳細說明一個個穴位的地點和名稱,但銀星熠還是覺得督脈上的各個大穴依次熱了一下,“這樣就完成了一遍小周天的運行。經過這樣一次流轉,那些暖流也就變成你的真氣了。你在做的時候不要著急,也不要讓暖流通過一些交匯穴跑到其他的經脈中去了,有些地方一次不能通過的,你就引導暖流回到丹田轉一圈,養一會兒再試。我說的這些你都明白嗎?”
這么清楚有什么不明白的?銀星熠依然是點頭。男孩又道:“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但你做的時候還是盡量要做到無思無覺。第一次最重要,你一定要連續做九遍小周天,等你做完了,你身上就不會癢了?,F在可以開始了?!?
銀星熠以前無聊的時候,也曾經照著喬娜的留下來的書上的方法練習過,只是覺得沒什么用處,后來又放棄了。雖然有點奇怪到了地獄中一開始就有一個鬼來教自己練氣功,還是沒有發問。聽男孩一說完,就雙目微閉,自然而然的進入了惚兮恍兮的氣功狀態。
卻聽那男孩又道:“你這樣不對。無思無覺是什么都不想,連你身上的瘙癢你也不要想,那么你自然就沒有了感覺,再不會覺得癢了,但無思無覺不是惚兮恍兮,你不能迷迷糊糊的,一定要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你控制暖流,不要讓暖流控制了你。這一點至關重要,不論在什么情況下,你都要做自己的主人,千萬不要讓其他的東西控制了你,包括你的感情和失意?!?
銀星熠愣了一下,覺得男孩似乎是意有所指,但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也許地獄中的氣功和人間的不太一樣,他還沒有聽說過這些理論,也不明白什么叫讓暖流控制了,但他清醒過來,發現什么都不想真的很難,尤其是他身上的瘙癢,時時刻刻都折磨著他,是那么的真切實在,要不想確實是辦不到。
男孩似乎是知道這些,娓娓地又道:“你如果實在無法什么都不想,那么你就試著盡量不要想其他的事情,集中精力在暖流的控制上。萬念歸一念,一念歸于無。對,就是這樣,記住了,要順其自然,不能著急。”又詳細地說了很多如何控制暖流通過各個穴位的方法。
男孩的聲音既溫和又好聽,有一種強大的感染力,讓人心境平和。銀星熠按照男孩的話去做,身上的瘙癢果然沒那么強烈了,慢慢地他沉浸于對暖流的控制中,連男孩的聲音也聽不見了,身上的瘙癢也真的沒了感覺。事實上,他除了暖流,對其他的一切都失去了感覺,男孩早就離開了房間他也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他現在的這種狀態就是男孩說的無思無覺,是修道人夢寐以求的一種狀態。
他本身定力既好,意志又堅決,再加上男孩的一番引導,一開始就是最上乘的方法,為以后功力的突飛猛進奠定了基礎。同時也就是由于男孩的這一番話,他在以后的修習過程中,一直很注意對真氣的控制,以至于能靈活的運用真氣,到后來還因此讓那男孩吃了一個不大不下的虧。
銀星熠再次回神的時候,瘙癢早已經無影無蹤了,他雖然幾天沒有睡覺,但還是覺得自己通體舒泰,精神飽滿,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上軟綿綿的,還是沒什么力氣。整開眼睛后,他立刻看見那個叫阿堇的少女妖怪端著一杯水,拿著兩個榮草莖站在面前,連忙站了起來。
阿堇先把杯子遞給他:“喝了這杯天泉水,你便有力氣了?!?
天泉水?沒聽說過。銀星熠有些興奮,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著名的孟婆湯?接下來自己是不是可以忘記過去的一切,恢復自由了?可這樣不是連喬娜也忘記了?想到這里,雖然接過了杯子,銀星熠又有些遲疑了。但阿堇已經在催促了,銀星熠轉念又想,既然想重新開始,忘掉一切正是一件好事,舉杯一飲而盡。像白開水一樣沒有任何味道,不過力氣果然迅速地恢復了,然后再接過榮草莖默默地吃起來。
阿堇仔細觀察他,有些詫異地問:“你沒有問題要問我么?”
銀星熠停下來搖搖頭,地獄中不都是這樣的么?試著回憶一下,往事歷歷在目,看來天泉水并不是孟婆湯,他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失望。
阿堇偏頭奇怪地道:“你怎么不說話?”隨即恍然,惋惜地道:“我明白了,你雖然外貌長得英俊,但是一個啞巴,真是不應該。走吧,我帶你去見見其他人。”轉身朝門口蜿蜒而去。
銀星熠對阿堇奇怪的理論有些好笑,誰規定外貌英俊的人不應該是啞巴?也不想解釋,默默地跟在阿堇身后離開了房間。
外面是一個大廳,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很舒服。燦爛的陽光從雕花的木窗子中透進來,又溫暖又恬靜。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盤膝圍坐在大廳中間的一張矮幾旁,其中一個男孩正是教他吐吶的那個人。
看見他們出來,女孩笑道:“阿堇,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我還以為你們要好好地說說悄悄話呢。”聽聲音她就是那個叫回瀾的女鬼。她長得比阿堇漂亮多了,頭發上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盤著發髻,就那么不加任何約束地隨意披散在背上,穿一身雪白的衣服,淡雅清新,像是亭亭的蓮花。表情豐富,看來嬌俏活潑,眉梢眼角笑意盎然。
阿堇撅了撅嘴,來到矮幾前盤起蛇尾,不滿意地道:“有什么好談的?他是一個啞巴?!?
銀星熠沒見過的那個男孩微笑道:“堇妹,別胡說。他只是比較沉默,怎么會是一個啞巴呢?”
銀星熠發現他的聲音也很好聽,容貌更是俊秀,唇紅齒白,頭上挽了一個古代的發髻,垂下兩根長長的發帶,瀟灑得很,也不像一個鬼。這到與原來知道的不一樣,原來地獄中的鬼怪面目一點也不猙獰,都是這么漂亮出色的,說話也很溫和。
阿堇搖搖頭:“白大哥,你這兩天都不在,不要想當然了。我問他話他都不知道回答,只會搖頭;那天卓寧教他修煉,他也是只會點頭。從我們救醒他到現在,你們誰聽見過他說了一句話嗎?他不是啞巴是什么?”
原來他才是“白大哥”,那天那個男孩叫卓寧。銀星熠坐下后不由多看了他們兩眼,這才知道自己果然猜得不錯,這兩天一直有人在看著自己,慶幸自己沒有****出聲來。
那個白大哥失笑道:“看你還挺有道理的?!钡纛^對銀星熠笑道:“你別和堇妹計較,她是一個媧族人,沒見過幾個塵世中的人。我叫白俊,你叫什么名字?”伸手來和銀星熠相握。
銀星熠大為迷惑,媧族是一個什么樣的種族?他還能不能見到喬娜?握住白俊的手,他終于忍不住困惑地道:“你們拘人魂魄的時候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