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片場,莫喬走進化妝室里坐好,等著化妝師過來給他上妝。因為他演的是個常年不見天日的嚴重心理疾病患者,所以他的皮膚一定要顯得特別蒼白,甚至連手上都要像刮大白一樣一層層的涂抹那些“涂料”以使得他的皮膚顯得蒼白而又脆弱。
不僅僅要刮大白,還要在眼睛下面打陰影凸顯出黑眼圈,而且眼線啊眉毛啊發型啊都要弄,所以莫喬只能坐在那里慢慢等。他來得太早,化妝師甚至都沒到,而現在只有幾個場記過來了,慢吞吞地整理昨天拍攝的遺留物。
門口傳來一陣響動,莫喬一回頭,正瞧見一個場記姑娘對他笑,不由得也沖她笑了笑。
“嗯……你來的也太早了。”小姑娘選了個話題,“那個……還好吧?”
“什么?”
“我是說……記者的事兒,還好吧?”小姑娘顯然也是喜歡帥哥的,就算是有孩子的帥哥了,可不也是帥哥?
“嗯,還好。”莫喬點了點頭,往后略微挪了挪,試圖通過這個來表現出他想要拉開距離的意思,但一般人都看不出來這個潛臺詞,有的直接就忽略掉了,以至于他很多次都被迫不斷應付對方——這女孩是個好姑娘,但如果她對他有意思的話,莫喬就有些擔心了,畢竟這孩子太小了,他也不能耽誤人家好姑娘不是?
“呃……好吧,我出去買水,不然一會兒人都來了就得說我了,你喝點兒什么?”女孩兒笑著問。
因為這戲是大部分時間都是選景在城區內,所以也沒有什么還要添加布景之類的說法,頂多是租用一定場所的時候要防止路人路過而已,所以大家也沒有像拍古裝劇那么折騰,平時沒有戲份的演員們還能享受享受音樂跟飲料,也算是一項特別權力了。
“不用,我一會兒……朱巖過來給我帶。”莫喬又往后挪了挪,拿起手機沖著小姑娘晃了晃。
沒辦法,小姑娘只能離開了,隱約還傳來她跟別人說話的聲音,什么“失敗了”、“不好追”之類的話。
莫喬坐在化妝室里苦笑了一下。他哪里知道現在的小姑娘都想些什么啊!他,一個奔三的男人,有老婆孩子,雖然老婆跟他現在正處于分居甚至即將離婚的狀態,但他畢竟也是拖家帶口的,哪兒能禍害人家小姑娘?
小姑娘就該找個好小伙子,安安穩穩、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
莫喬想,如果他回到自己十九歲的時候,他就說什么也不可能以保護蘇袖為目的跟她出去見什么網友,結果喝了一杯她遞過來的啤酒就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清早起來發現跟她滾了床單,兩個月后發現她有了孩子……而那時候他都是學校的助教了,當時也被定下來保研了,結果……毀在了一杯啤酒上。
現在想起來,絕不是一杯啤酒的問題。
但不管怎么說,被人設計了的時候他年紀還小,父母又都去世了,家里鬧遺產紛爭也鬧得厲害……他除了自己做出一個“男人的選擇”之外,還能怎么辦?找誰商量?緊接著是一段不錯的新婚生活,然后就是家庭瑣事,再接著就是為了兒子忍著……為了家庭忍著……直到他現在,被逼到了絕路上,不能再回頭。
錯過一次,他不想再錯第二次。
“這么早就來了啊!”剛進門的化妝師放下隨身帶著的箱子,嘚嘚瑟瑟地繞著莫喬走了兩圈,“看來你這一天休整效果還真不錯,”
“還好……反正不能被當然大姑娘那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也不一定,被問幾句就暈倒,真跟大姑娘也沒多大區別了你。”化妝師拿起乳液、粉底、啞光粉就走了過來,“你這算不錯的,你知道季繁昨天拍入獄后的鏡頭么,得噴黑粉,把個漂亮小臉蛋兒給整的,真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咳咳……”后面的話他是沒往下說,但那表情卻泄露了些東西。
莫喬不禁想到之前打聽出來的事情——圈里人都知道,季繁不是個老實的,他不鬧緋聞,因為他鬧的是真正的肉體關系。
鬧緋聞的,大部分是為了收視率跟曝光率,其中百分之八十都不可信,而真正有點兒關系的,那是真的出去做這個事兒了,說得再直白點兒就是這季繁明擺著就是出來賺錢的,也不在乎什么貞操還是節操的,不管對方是誰,給錢他就樂意跟人家滾床單,所以說這是圈里人都知道的,只不過……大家雖然心知肚明,卻沒有人捅破這個窗戶紙,畢竟購買方大都有點兒勢力。
不然這季繁怎么能把他的事兒弄得這么清楚,甚至還專門找人曝光?
有人脈嘛,必然要比別人強一些的。
莫喬控制著自己面部表情,努力讓他看起來跟平時一樣——老好人、和藹可親、不生氣……最重要的是,面對季繁他別吐出來。
而化妝師就顯得沉穩得多,他拿著乳液開始涂抹莫喬的臉,順便夸一夸他保養的好,再開始弄粉底液,然后再上一層粉底……一層又一層,連脖子跟手都不放過,直到把他涂抹得蒼白無血色了,再弄上啞光粉,然后開始描畫眼底的烏青跟眼線。
眼睛輪廓總歸是沒有自帶眼線效果的,在高光跟反光板一打的情況下,這人的眼睛就不那么明顯了,而畫上內眼線,就能很好地改善這個效果,所以基本上不管男女演員,都需要這個,就連莫喬這種稍微混了血的,也需要。
弄完了這些,化妝師再把他的眉毛跟頭發收拾了收拾,這就可以去換戲服了。
而他一站起來,剛一回身,就看見坐在背后等著化妝的季繁。
季繁坐在那里,對著鏡子左右照,顯然是對自己的臉十分的滿意。而當他從鏡子反光里看見莫喬的臉的時候,臉上瞬間閃過了一絲的不自在。
莫喬假裝自己沒看到那個,轉身去服裝間換衣服。他的戲服一共也不過五六套——一個重病患者,他長期需要的是住院的病服裝束,其他的服飾真的只是附帶,還有一頂看起來很詭異的前進帽。
這些其實也相當于是電視語言了,而莫喬知道,這些道具在他演戲的時候,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為此,他也把它們看得很緊。
然而,看得再緊,也難免會有人故意搗亂。
“這真不是我弄的!”服裝小哥看著都要哭了,“誰這么缺德啊!”
今天要拍這場戲正巧是莫喬這個角色第一次自殺的小□,他應該穿一件破舊的綠軍裝,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準備吃掉手里的一大把藥片。
而現在,綠軍裝被人潑了紅油漆,看起來血淋淋的,嚇死人了不說,還徹底毀了這件戲服。
“這怎么回事兒啊?我說服裝,你怎么管著衣服的?”副導演聽見了騷動走了過來,結果就瞧見了這衣服的慘狀,轉頭就對著服裝小哥訓了起來,“這衣服你每一件都得管著,難道我花錢請你來是請你吃白飯的?”
副導演罵得不算狠,但這在劇組里也不算是輕的了,畢竟這些跑腿打雜的,平時還客串一下群演的,挨罵其實都沒有他們演員多,可這挨罵也總是要讓人心里過不去的,何況小哥年輕,面子上又抹不開,這一被罵,眼眶都紅了。
“趙導,這事兒已經發生了,許是過來搭布景的工人不小心弄的,別再罵小韓了。”莫喬連忙過去,這戲服是他的,他就算不承擔責任可一會兒演戲的時候也要跟著受牽連了,“不然……就這么演試試?”
“這衣服不好找,你這戲份里這一場戲,這衣服透露出的信息很多很多,這么演不是砸牌子嗎?!”副導演都有點兒抓狂了,“我說小韓,你這孩子怎么回事兒?還不趕緊出去找一件一樣的!”
“我……我這……我去哪兒找啊!”服裝小韓也急了。
是啊,去哪兒找啊。就算現在的軍需商店,也不買那種老式的綠軍裝了。
“就這樣不行嗎?”忽然,一個普通話不太好的聲音響起。
“朱導,是您啊!”趙導連忙讓路。
“吞藥改成割腕呢?”朱宏達看了看那件衣服,轉頭看向莫喬,“這個難度可有點兒大,你覺得呢?”
莫喬看了看一旁一臉要哭的小韓,再看看那件衣服,點了點頭,說:“我試試吧,應該可以……”
“那行,試試吧!”
大家這才散去。
開拍的時候,莫喬設計了一個自己獨特的創意,他把軍裝抱在懷里,用身體擋住了紅油漆的位置,然后再把軍裝鋪到床上,就像是對待一個人一樣,而身體一直當著鏡頭,讓紅油漆的地方被蓋住,直到他躺到軍裝上,開始了個人的專場表演秀。
他笑,微笑,伸手拿起刀片在手腕上劃了一下,再劃一下……預裝在手腕上的血袋開始往外流血,他就歪著頭瞧著,似乎那東西不是本應該從他身體里流出來的血液一般……紅色的,很好看,好看到他把它往軍裝上滴……
一下又一下,直到他意識到軍裝被染紅了,這才驚覺起來,拿起軍裝往身上套……穿好衣服,扣好扣子,再行個軍禮……他笑得凄慘無比……再慢慢地,在失血過多的眩暈中挨到床邊,噗通一聲栽倒床上,這聲音就像是他馬上就能解脫了一樣。
“卡!”朱宏達大喊一聲,又讓攝像倒帶,把剛才的那一段重放了一遍。
幾個導演都聚在攝像機前看這一段表演,但旁邊幾個職業群演倒是嚇得不輕,還真走過去看看,以為莫喬是真割腕了。
“這一段的演出,足以帶動這部戲的青年演員。”朱導贊嘆著,讓人把這段剪輯好,以備日后做教材使用。
“可不是,得讓他們悄悄,這不是科班出身的,比他們科班出身的可強多了,這玩意兒,悟性跟努力,缺一不可啊。”趙導嘆息著,讓人準備下一場戲。
“這也得看合適不合適,這個角色就適合他,所以才能演得這么好。”朱導點了點頭,掐滅了手中的煙卷,“都是這樣,合適的,怎么的都合適,不合適的,怎么的都不合適,選角也是個重要的活兒,知道不?”
“得嘞,您吶!從您那兒把選角兒的本事學到手啊,我也就知足咯!”趙導樂呵呵地安排了場記,“對了,記者那事兒……”
“以后這片場里,別讓那神經病記者進來就是了。”說這話,朱導也就是打算息事寧人了,“我也跟他們電視臺的說了,不能這么整,這事兒也不是人辦的事兒啊!”
畢竟莫喬之前都是那么老實的一個人,他會息事寧人,是大家都默認的了,所以……誰也沒料想到,他正在醞釀一個報仇的大計劃。
而在莫喬報仇之前,莫嬌已經開始修理那個季繁了,她加入到創作團隊之后,這個季繁飾演的兒子就開始走起了下坡路來。
原本季繁飾演的云世齊應該是個被忽略的缺失孩子,然后心理不健康了,回頭跟著人出去鬼混,又在狐朋狗友的攛掇下要殺了他那個整天需要人照顧的舅舅結果因為殺人未遂入獄,后來在母親跟繼父的感召下,他又改好了的這么個人物。
但是莫嬌卻把這個人慢慢推向另外一個深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