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蘇家大宅里, 殘破的景象隨處可見,這落入荒蕪中的莊園,徹底成了片廢墟。
蘇云蒸哀傷地掃視這滿目荒涼, 滿臉苦澀。
現在也沒人顧得上他了, 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被剝奪, 他已貨真價實地淪為了孤家寡人。
感應到身后有人靠近, 蘇云蒸回過頭, 對上蘇淺醍還沒變回原樣的妖冶面孔,他的呼吸不禁一滯。
那張被他認錯的年輕臉龐,在夜色中散發著白骨般的森然, 一雙薄唇血抹般絕艷。
“你也姓蘇?”
蘇云蒸想起剛才那群人的話。
蘇淺醍歪著腦袋,邪侫的臉上卻又奇異地帶著天真的意味, 他狀若無辜地答道:“是呀。”
蘇云蒸胡亂點了點頭, 失落地垂下腦袋, 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真是沒出息, 隨便遇到一個剛好姓蘇的,就胡思亂想起來。
“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以前是我太過懦弱,自欺欺人,不愿意面對現實。幸好你的一番話, 勸醒了我。謝謝你。”想到自己這么多天都躲在竹園內逃避現實, 蘇云蒸就感到萬分羞愧。
“別了!”蘇淺醍擺手回絕了他的感謝, “我可沒那么好心, 你自己想通了, 也跟別人沒關系。”
“爺爺……爺爺他,做了很大的錯事, 你們找到他以后,要怎么辦?”
蘇淺醍古怪地看他一眼,“這可不是我說的算的。”
想了想,大概是見不得蘇云蒸這么大年紀還露出那么可憐的樣子,蘇淺醍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他一下子把三界都得罪光了,難逃一死吧。”
蘇云蒸難過地低著頭,幽幽嘆了一聲,“唉,因果報復。”
看到這副凄慘的荒景,還有驅邪界眾人的表現,他就該知道的,蘇云蒸犯下這樣滔天罪孽,要承受的怒火自然不可能輕易平息。
蘇淺醍盯著那人的后腦勺瞧了片刻,“快些離開這里吧,什么都幫不上,就別礙手礙腳了。”
這個年輕人的嘴巴似乎從他們相遇開始就沒有饒過人,蘇云蒸也不知這孩子究竟是天生毒舌還是處處針對他,只不過這一回,蘇淺醍還是那樣充滿惡意,蘇云蒸卻心中一動,直覺告訴他蘇淺醍這是想讓他在被那些驅邪界的人想起來之前趕快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帶了些歲月的痕跡,但仍清雅如暖玉的臉上浮現溫暖的笑意,“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暗中的商略等到蘇云蒸遠去后,才來到蘇淺醍身邊,“怎么不告訴他?”
那個男人,到離開也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究竟長什么樣,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叫什么名字。
蘇淺醍長長出了一口氣,一聳肩率性道:“嘖~沒什么意思。告訴他又如何,反正我都跟蘇家沒關系了。”
商略大掌攬上他的肩,再不提這事,“熊姑娘來了。”
回到剛剛經歷一場混亂的地方,莫泓姜錦聲等人正在緊急商議追捕那些外逃的鬼魂的事宜,熊姑娘一個人靜靜站在樹下陰影里,臉色較平時蒼白許多。
沒有看那些“隊友”,他們徑直走向熊姑娘,“冥界目前情況如何?”
“亂七八糟的,冥府的囚牢被破,到處都是逃竄的孽魂和追殺的陰差。”熊姑娘傷腦筋地揉著太陽穴。
媽的這冥府的都是草包!連些小鬼都看不住,還好姑奶奶出門前給家里設了結界,不然要讓哪些不長眼的破壞了姑奶奶的園圃,姑奶奶掀翻判官堂!
“冥王怎么說?”
說到冥王,熊姑娘也不解道:“不知道,我沒見到冥王,按說這么大的事,冥王該出面統籌,可是他卻一直沒出現。”
商略與蘇淺醍對視,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狐疑,蘇玉倫與冥王的表現,都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熊姑娘肅然道:“這些都先別說了,當務之急,還是趕快將那些罪魂抓回冥府,還有盡快抓到蘇玉倫。”
兩人頷首贊同,暫時放下了心中的揣測。
姜錦聲帶領人進已經面目全非的小平房內為蘇敏山收尸,畢竟是界里的老前輩,也算是為阻止蘇玉倫做出了貢獻。
打量著簡陋的小屋,姜錦聲感嘆道:“這就是蘇玉倫閉關的地方,我年輕時見過他,還是十分道骨仙風的,沒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離開蘇家以后,驅邪界與妖虎族的成員就陷入了無限循環捉鬼的偉大事業,蘇淺醍和商略一開始也以幫忙為由大肆吸收那些邪靈,但是在開始感到胃動力不足之后,就對這種沒完沒了的運動厭煩了,同時強烈唾棄盡添亂的蘇玉倫。
正好這時候,熊姑娘找上門來。多日不見,熊姑娘表情還是那么高冷,卻難以掩飾輕微的疲憊。
“冥界被封閉了。”熊姑娘往沙發靠上大咧咧地一躺,閉著眼睛,語氣帶著煩躁。
“冥王出手了?”蘇淺醍捧著杯水,與商略坐到她對面。
“不知道,沒有陰差來人界追回鬼魂,兩界界線也被特地設了封印,避防再有鬼魂逃出,但顯然也在防人界的進入。”
似乎對這種情況并不意味,蘇淺醍與商略看起來都是十分漫不經心。
“那你現在做出這副樣子是打算怎樣?”
熊姑娘嚯地睜開眼,“我打算闖冥界,你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這倒是出乎了蘇淺醍的意料。
商略沉吟一瞬,“你擔心冥王。”
“嗯。”第一次,看起來總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熊姑娘露出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你們可能不知道,冥王他,已經不露面好多年了,加上這次這么大的事,他都沒吭聲。我擔心,他遇到了一些問題。”
熊姑娘隱居冥界數千年,身份地位來說,也就冥王在她之上。這么長時間以來承蒙冥王照顧,冥王對她,似師徒,似知己。雖然雙方都不是把情誼掛在嘴邊的人,但熊姑娘心中,是把冥王當做重要的長輩敬重的。
本來冥王突然不露面,熊姑娘就有些奇怪,加上這次事件的意外,不由得她不擔心冥王。
其實強行打破兩界界線進入冥界這事,熊姑娘一人不是辦不到,只是她心底不安得很,于是邀請商略蘇淺醍二人同行,以防萬一。
商蘇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熊姑娘。三人即刻出發,那界線防著人類與普通鬼魂沒什么問題,想擋住他們三人中任何一個都是絕不可能。
一到冥界,面對的,就是一望無際的入骨荒涼,不見天日的冥界,那原本祥和幽藍的天幕此時被硝煙與血雨腥風彌漫,焦土同枯骨隨處可見。
熊姑娘搖頭嘆息:“苦了這些冥界居民,遭受無妄之災。為上位者的野心買單的,總是這些無辜的生命,自古不變。”
蘇淺醍冷嘲,“擁有力量,既不保護弱小,也不獨善己身。不能壓榨出些無力的抵抗和蒼白的屈服,又怎能體現他們強大呢?”
三人身形疾風般劃過冥界動亂的天空,迅速逼近冥府。
冥府的情況并不比外面要好,判官堂外人流匆匆然,全部判官都穿著官府行色匆匆地出入,手上捧著山高的資料。
非常之際,熊姑娘三人并不打算走什么先申報后覲見的正常渠道,直接越過前面的工作場所朝冥王殿疾馳而去。
一人找急忙慌地從地面升上來,擋在他們身前,正是當初引商略蘇淺醍去見熊姑娘的那名判官。
判官手忙腳亂地作了個揖,努力保持冷靜地詢問:“三位大人這是做什么?冥王大人不見客!”
熊姑娘一馬當先,纖手霸氣一揮就地將他剩下的話堵了回去,嬌聲怒叱道:“少廢話!姑奶奶今天非要見到冥王,我看你們誰敢攔我!”
說著就將判官甩到一旁,直直落到了冥王殿前。
判官速度不及他們,氣喘吁吁地追著落下來,哭喪著臉,想要攔住三人,卻又畏首畏尾地不敢放開手腳,生怕讓面前這三位煞星隨意一位給抽到天邊去。
“羊官,無妨。你先退下吧。”不辨雌雄的空洞聲音從大殿內傳出。
判官一個深鞠,稱偌退下了。
走入黑玉石砌成的空寂殿堂,一種難以言說的索寞心情涌上心頭,像是一曲奏響萬年的哀曲,戚戚婉婉,若有似無,就這樣縈繞在人的魂頭心尖,總也不斷的一絲悲殤。
那高高在上的寶座,完全隱在陰影中的身影像是亙古不變的刻在了歲月中。
到了這里,熊姑娘反而沒有了剛才霸道的氣焰,慢慢地踱入大殿,她沒發出一點腳步聲,像是在小心翼翼地避免驚擾什么。
蘇淺醍和商略都沒有說話,故意落在了她身后,看她步步驚心地靠近冥王。
熊姑娘停在高臺前,遠遠遙望冥王的高大身影。
就這樣對峙了片刻,冥王率先開了口,那總是像程序設定一般的空洞聲音竟然帶了些無奈,他們甚至覺得從那里面聽出了慈愛的嘆息。
“你這是做什么?”
“你這么久不出現,真當我這亡人之身連感情都死去了,不會擔心,不會著急嗎?!”
“好啦,我無大礙的,你別傷心。”冥王簡直像在安哄自己的女兒。
熊姑娘低垂著頭,雙手握拳貼在身體兩側,不回應他。
沉默了須臾,冥王幽幽一嘆,“你們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