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密的樹林里籠罩著不分晝夜的黑,月上西梢,這片山林越發靜謐了起來。
周身的靜,更襯得一人的呼吸聲粗重壓抑。
看不清那人的模樣,無法判斷男女老少,他孤身一人在這荒無人煙的深山中,面臨著無法言說的恐懼。
腕上兩串平時不會發聲的鈴鐺此時叮叮當當地響作不停,擾亂了他的心跳,也慌亂了他的視線。
那人本可借神通之術在夜間視物,可是此時這法術只會帶給他更多的恐懼。
那些倏忽閃過的無法捕捉蹤跡的黑影,像死神在揮舞自己的鐮刀,隨時準備割取他的性命。
“嘿嘿嘿嘿……”
尖銳的笑聲突然響起,那人嚇得大叫一聲,因為他分明感覺到,這笑聲就回響在他耳畔,同時還伴隨著一陣黏濕貼著自己的耳根滑過。
他顫抖著回頭,黑影已然重新退入黑暗,本就是夜的惡靈,在此時此地,穩穩占據了不敗之地。
甕中之鱉還在做著苦苦地掙扎,他已經逃了很久了,腦中嗡嗡地亂想,在絕境中他意識不到這是一場寫好了劇本的表演,還抱著一丁點的希冀,將他所有的生機寄托在從未失靈過的家族金鈴上。
只是此刻,那鈴鐺已不復往日的頻率穩定,亂響聲合著不知從哪兒傳來的詭異的笑聲,不似救命音,更像催命曲。
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就像他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絕望一樣,那人扭曲了臉,汗水與淚水混得他狼狽不堪。
突然他慘叫起來,翻到在地,抱著右腳打起滾來。
血腥氣蔓延開來,那些被肆意踐踏的柔軟的草葉突然變成了最利的暗器,無視厚實的軍靴,貫/穿了他的腳掌,更有不知什么東西割斷了他的腳脖子,黑紅的血噗噗地冒出來。
地上的野草如根根利針,筆直地朝上,在那人倒下的時候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皮膚,隨著那人失控的翻滾而斷留在了他的肌肉組織中。
站也不行,躺也不是,渾身都被劇痛包裹了,他的叫聲凄慘無比。
“嘿嘿嘿”的笑聲又在他身邊回蕩了,忽左忽右,只是他已經分不出心神去看,鉆心的疼痛令他腦子發懵、眼前發黑,不論什么,在他的眼中都閃著黑斑。
那種黏膩的觸感又貼了上來,在他的腳踝處,在他的腰側,還有他的脖頸,不論他如何掙扎打滾,都無法擺脫那些舌頭一樣惡心的東西,帶著冰冷的溫度,在他的皮膚上作亂。
“啊啊啊?。。。?!”
痛苦雖然已使得他的身軀陷入麻木,但是那人還是感覺到了,那些邪惡的黏物正沿著他身上的傷口往自己體內鉆,一面往深處扎,另一面,一股吸力順著黏物傳來,拉扯著他的血肉。
裹滿了粘液的“水蛭”進到了自己的體內,沿著自己的機理剖開,附著上自己的骨頭,糾纏著自己的血管,游遍全身,來到了內臟,束縛著心臟,還攀著脊柱一直進入了大腦。
倒在地上表情空洞、渾身無意識抽搐的人,似乎聽到了自己腦髓被吸食的聲音。
何止是這血肉之軀,他的靈魂似也被困在了這幅殘軀中,被那些他看不見的施虐物鎖住,即使已落到這種地步,他也無法一死了之,他單薄的靈魂,無力地被束縛一隅,被步步緊逼,耳聽自己被吸空的聲音卻無能為力,感受著從未知的方向傳來的邪惡力量拉扯擠壓著魂魄,直至蒼白,直至微弱成了一縷微不可察的細煙。
“嘿哈哈哈哈!”
殘忍的笑聲急速穿過林間,飄忽不定,讓人分不清笑聲究竟來自何方,亦分不清,這兇惡的魔物,究竟有幾個。
血肉模糊的手腕上,兩串被血水浸透的金鈴像被某種惡毒的力量侵朽腐蝕,逐漸暗淡了顏色,成了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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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人太甚?。。 ?
蘇敏山也不怕老骨頭散架,激憤地跳著腳,氣得吹胡子瞪眼。
“這些孽障!當真欺人太甚?。?!”
可不是嗎,一夜之間,人類驅邪界派出去的九個探子全都失去音訊,罪魁禍首不言而喻,不正是煮鬼影子在欺“人”太甚嗎!
況且,何止是這幾個探子,根據各地傳來的消息,驅邪界近日來接連有人消失,正當這種時候,幾乎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正被他們針對的煮鬼影子。
居住在旅店里的驅邪界人全都聚在大堂里,此時自是群情激奮,附和著相當于馬首的蘇敏山,唾罵煮鬼影子的卑鄙無恥。
蘇淺醍和商略靠著肩坐在角落的陰影中,冷眼旁觀這一幕。煮鬼影子對人類出手,對他們而言卻不是壞事,如此一來,人類一方必然不會再拖下去,與他們早日救出籬術有利。
果然,蘇敏山陰沉著臉開了口:“看來果然不能再等了。根據前一日傳回來的情報,煮鬼王似乎也出現了。怕是煮鬼影子的大動作馬上就要開始了?!?
“什么?!”立刻有人驚訝出聲,“煮鬼王都消失上千年了,居然還沒消散?!?
面對這種逐漸脫離他們控制的嚴峻形勢,莫鑲臉色也十分不善,“蘇老說的不錯,我們也該調整計劃,及早行動了。”
匯聚此地的基本都是蘇家和莫家的人,剩下的也是些被請來的游散道人,自然是以蘇敏山和莫鑲為首。
雖然行動之事已是板上釘釘,莫鑲還是出于謹慎,詢問一陣沉默地坐在一旁的胡途:“胡老先生,您怎么看?”
胡途老態龍鐘地縮成一團,沖莫鑲客氣一笑,“莫少主無需多慮,煮鬼影子逆□□事,諸位英雄之為順應天勢,氣運加身,必可力壓煮鬼影子?!?
“英雄們”頓時群情高漲,高聲歡呼。
唯二沉默的商略蘇淺醍二人對視一眼,蘇淺醍望向又窩進椅子里的胡途,卻見老頭子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也在望著他的方向。蘇淺醍心中一動,默默收回了視線。
那日他去找胡途,想將一切問個明白,胡途卻似早已知道了他的心思,卻并沒有為他解惑。
“蘇警官,有些話,不是老朽能說的。您想要的,老朽幫不到您。您命中本不該有此一遇,可是老朽斷不了商大人的命數,他既將您帶來了,福禍相依,老朽已說不好,這對您究竟是劫是幸了?!?
那些話不斷在他腦中回響,他不知該不該相信胡途,也不知未來的路還能不能接著走。
也許應該按胡途一開始的話,若他沒有跟來,是否對后續事情的進展更加有益?
翌日,人類一方終于出動,按照之前得會的情報,向妖邪匯聚之地前進。
沿著之前就定好的路線,他們來到了一個山洞前面。
山洞說不上隱秘,也沒什么特別的樣子,可正是這在無垠山脈中普通的一個山洞才是最好的掩護。
一行人整理好行裝,以遁形符蔽體,向內潛去。
洞中極潮,洞壁滑不留手,腳下亦是又濕又滑。
洞的走勢似乎是微微向下方傾斜,不知走了多遠,早已完全身陷黑暗之中,他們都沒有帶燈具,莫鑲幫蘇淺醍畫了道夜視符,幫他這唯一的凡人行動自如。
對于蘇淺醍的同行,驅邪界眾人如當初的莫鑲一樣提出了異議,但是礙于商略的淫威,兼之胡途也說讓蘇淺醍跟著便是,他們才默認了蘇淺醍的存在,只是此時看他的目光更是滿滿對拖油瓶的嫌棄。
對這些人的反感視而不見,蘇淺醍只看著腳下的路,跟著商略一路前進。這些人看他不順眼,他又何嘗想和他們交好,莫論蘇家同他的糾葛,便是那幾人幾次三番對他的輕蔑,都足夠讓心眼狹小的蘇警官在心里油炸他們一百回了,只是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蘇淺醍暗暗冷笑,等著吧,時候到了讓你們都還回來!
一眾人馬在沉默中小心前進著,前方突然出現了不一樣的顏色,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深邃里,一抹奇異的灰芒突兀出現。
離近了,發現是兩團灰色的火焰詭異地漂浮在洞穴兩側。
越走越近,身后熟人突然抱著頭痛苦地呻/吟起來。
在場大部分人竟都感到腦內針扎一般煎熬。
之前將蘇淺醍從困境中帶出的那個蘇家男子蘇經夏一聲冷哼,反手從袖中甩出一只小缽,金紅色小缽一離手就散發出微弱的暖光,籠罩在眾人身上,那些臉露痛苦的人臉色稍霽,一眾快步向前,直到遠離了灰色怪火,蘇經夏才收回小缽。
莫鑲低聲向蘇淺醍解釋道:“那是煮鬼影子的魂火,專門針對魂魄,修為不夠,靈魂的力量無法抵抗,單是看看,都要承受不住的。”
“你沒事?”
莫鑲在這些人里絕對算年幼的一個。
莫鑲自得道:“我?他們怎能同我相比,我可是神魂轉世,是注定得道之人,魂力高了他們不知幾個檔次!”
蘇淺醍來了興趣,難怪莫鑲年紀輕輕,卻能脫穎而出,掌管一家的事宜。且看那蘇經夏牛逼哄哄、鼻孔朝天的模樣,還當不上蘇家的少主呢。
“什么是神魂?”
“世間確無神,但千萬年來,卻有著一部分人自得其道,掌握少量天地之力,獲一方之氣運,成了人類中的神?!?
“不錯?!鄙搪渣c頭贊同,“這種人可謂是得到了自然的認可,時間對他們的影響也弱化了許多。只是并不是無所不能,也并非不死?!?
蘇淺醍了然。
莫鑲突然醒悟:“不對?。∧阍趺匆矝]事?!”
他剛才沒有反應過來,此時才覺得不正常,那些人尚是有修為之人,都受不住魂火壓迫,怎么反而是蘇淺醍這最弱之人,靈魂還不受魂火影響呢?
莫鑲提的問題,蘇淺醍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大概知道與自己體質特殊有關,但這特殊之處,卻是不明了,反而是商略聞言嗤之以鼻:“呵~這些雜碎,怎么能跟他相提并論。”
他們這幾句話聲音不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商略的蔑視頓時引來多人的怒目相視,不過這樣一來,也的確將一部分注意力吸引到了蘇淺醍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蘇敏山撫著白胡子,慢悠悠問道。
蘇淺醍迎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蘇、淺、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