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辛穎一直送到大門外, 商略始終垂著眼,不知在沉思什么。
辛穎暗暗打量這個沉默寡言的俊美男子,她原覺得這人身上總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zhì), 不好打交道, 可是商略不僅幫助她解除了詛咒, 還親自送她出來, 雖然一直都沒有說話, 辛穎覺得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這男人大概只是面冷心熱。
在鐵門外站定,辛穎微笑地道謝:“今天真是太感激你們了!”
這時候, 商略才慢慢地回過神來,目光輕飄飄地落到辛穎身上, 又好像還是有些心不在焉, “你……”
“嗯?什么?”
“那個女人, 你和她認(rèn)識?”
什么女人?
這話沒頭沒尾的,辛穎愣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 商略指的大概是那個介紹她來找他們的姐姐,“我不認(rèn)識她啦~我是去做頭發(fā)的時候遇到她的,雖然我貼了OK繃,但是她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然后就跟我說, 到這個地方找蘇淺醍可以幫我的忙。”
“她只說了蘇淺醍?”
“是啊, 我剛才還奇怪呢, 好像蘇先生并不認(rèn)識她啊。”
辛穎說完, 覺得商略一直冷漠的臉上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好像有些不屑,又有些無奈。
“沒事了, 你走吧。”
“哦,好!那商先生再見了!”
雖然心存疑惑,但是只要想到自己終于擺脫了那個噩夢,少女的心就愉快得要飛起。女孩帶著釋然與感激的笑容轉(zhuǎn)身離去。
商略望著她離去的方向,駐足良久,眼中卻沒有女孩蹦蹦跳跳的背影,只有些沒人看得懂的追憶。
他轉(zhuǎn)過身,熊姑娘依著門框輕笑。
商略漠然著且平靜著,看也不看她,徑直往門內(nèi)走。
兩人錯身的時候,熊姑娘的聲音響起:“你母親也算是用心良苦。”
“你與世隔絕這么多年,卻把人家家世摸得這么清楚,這才叫用心。”
熊姑娘也不介意他的諷刺,接著道:“我定居冥界之前,也算是和你母親有段情誼,了解她的為人。你們家的事,按說我不好插手,可當(dāng)年也并非你母親一個人的錯,這么多年都過去了,還有什么是說不過去的嗎?”
這一次,商略既沒有反駁,也沒有辯解,他沉默了片刻,一言不發(fā)地回了屋。
莫鑲與籬術(shù)都不知道鉆哪兒去了,只有蘇淺醍倒在沙發(fā)里玩弄那枚受詛咒的戒指。
商略順著蘇淺醍的頭邊,坐在了地板上。
“傳言兩千多年前,人類出了一名優(yōu)秀的驅(qū)邪師,捉鬼除孽,做了許多很了不起的事,可他從來不留下名字,只有一個標(biāo)志,那就是他脖子上一直戴著一條串了個小巧的銅面具的項鏈,他將那些捉來的惡鬼全都封進(jìn)面具中。
永沒有出頭之日,不若魂飛魄散來得干凈,于是有一天,被封印在銅面具里的惡鬼們自發(fā)合體,要沖破封印與驅(qū)邪師拼個魚死網(wǎng)破。”
在商略開始說的時候,蘇淺醍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戒指靜靜躺在他的手心,蘇淺醍面無表情地問道:“后來他們成功了嗎?”
“后來,誰也沒贏,誰也沒輸。惡鬼與驅(qū)邪師在面具里同歸于盡了。聽說這銅面具上留下了惡鬼與驅(qū)邪師共同的詛咒,但是誰也不知道這詛咒到底針對誰,會有什么結(jié)果,所以更多的人、妖、鬼,是想要得到銅面具的,因為這是一個可以封印萬物的圣器。只不過在不同的人手中用法不同,在鬼魂手中,可以獲得強(qiáng)大的力量,但因為本就是針對冥體制造的法寶,若有人知道面具的原來用法,就能反噬鬼魂。
銅面具輾轉(zhuǎn)千年,什么人的手中都落過,有時出現(xiàn),引起番爭搶,又突然隱匿下去,現(xiàn)在也不知道流傳到哪兒了。”
“哦,”蘇淺醍的語氣一點都聽不出起伏,好像商略只是說了個普普通通、而且他毫無興趣的故事,就連最后的問話也像是捧場的隨口一問,“那你知道它的原來用法嗎?”
“……”
商略垂著頭。
“知道過的,但是現(xiàn)在忘了。”
蘇淺醍點點頭,若無其事地將戒指套進(jìn)了左手食指,大小正好,這戒指辛穎也戴的食指,可是蘇淺醍戴起來居然也恰好得如量身打造。
他翻起身,滑到地上,與商略靠著腦袋。
“你知道那么多的傳說,怎么從來不跟我說自己的故事?”
商略喘氣聲重了一下,似乎笑了一聲。
不說不是不能說,只是沒什么好說的,那些別人以為他放不開,其實他早就懶得再想的東西。
“母親是妖虎族的族長,父親是個普通的秀才,生了我這個半人半妖的怪胎。在族人找到母親之前,我爹是不知道自己的妻子非人的,那個時候,我剛出生,族里的長老逼著母親回族,我爹只能一個人撫養(yǎng)我在村中長大。
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身上妖的特征越來越明顯,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能力,總是干出驚世駭俗的事情,村里非議眾多,大概五歲的時候,父親帶著我離開了村莊,四處流浪,他不知道該拿我怎么辦,又怕被人發(fā)現(xiàn)我的不同尋常,于是我們居無定所,在一個地方呆的時間絕對不超過三天。
他一個窮酸秀才,怎么經(jīng)得起這么折騰,沒一年就死了。那之后,就是我一個人的故事了。”
“你媽媽難道沒來找你?”
“找了,我十六歲的時候,一個陌生女人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地非說是我娘,說讓我跟著她回族里。哼~傻女人,族里那些個老頑固,怎么可能忍得了血統(tǒng)不純的族人,還不是自討沒趣。”
蘇淺醍可以想見,商略不為族人所容,于是又跑了出來,從此過著這種幾乎和妖族斷絕關(guān)系的生活。
那個時候,商略的秀才爹并沒有告訴商略自己的身世,一個幾歲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同,也不知道要怎么隱藏這種不同,父親死后,更是完全陷入了迷茫中。蘇淺醍難以想象,商略到底是怎么熬過那段時間,自己成長起來的。
他側(cè)過頭,凝望著商略硬朗的側(cè)臉,這頭野獸從他們相遇開始就是這樣,無精打采地低斂眉眼,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極致的玩世不恭,便是透到骨子里的冷漠。
“你并不恨她,對嗎?”
商略像慢動作一般偏過頭,對上蘇淺醍干凈的瞳仁。
他輕輕淺淺地笑起來,那種笑容像極了蘇淺醍。
“是啊,早就不恨了。”早在她找到我之前。
玄關(guān)外,高挑的女子一手玩弄自己的頭發(fā),笑容寬慰和煦。
琥伊,你為兒子費盡了心思,卻不知道,他已找到了最懂自己的人。
這一天,即使是在遇到蘇淺醍之后,商略說的話也是難得這么多。
夜晚,兩人躺到松軟的大床上,蘇淺醍戴著戒指的左手托著下巴,“你媽把這個戒指送給我,算是承認(rèn)了我倆的關(guān)系,是嗎?”
“嗯。闖冥府這事動靜太大,她肯定一早就知道了,我們的事肯定也打聽清楚了。這戒指于你有益,她這便是向你示好呢。”
蘇淺醍嗤笑,“哪里是向我示好,分明是在討好你。”
商略微一聳肩,不置可否。
“可惜啊,她寶貝兒子把戒指的正確用法給‘忘了’,做娘的良苦用心,算是白費了一半~”
商略看著他翻著白眼,表露出鮮見的古靈精怪,不禁會心一笑,“用不上的東西,記它作甚。她本意也是為了我‘婚’后‘性’福,效果一樣的,算不上白費了。”
無視了野獸強(qiáng)調(diào)的字眼與暗示,蘇淺醍故意揶揄他:“母親的心沒白費,兒子的心意誰又懂了?你跟我這替她說話,怎么卻不敢明白向她表示自己的關(guān)心!”
一千多年了,琥伊一直覺得因為自己對不起孩子,所以商略不肯跟她回族里,所以百般討好,生怕惹商略一點不快,可是商略對著她從沒個好臉,提起回族的事更是冷得一秒變回路人。但事實上,商略這種懶憊的性子,哪里有興趣去與她計較,野獸的世界很簡單,他不過是覺得有那些古板的長老在,自己回去不舒服,琥伊也要為難,故而一直不松口。蘇淺醍為他這種別扭悶騷的行為深深不齒。
果然,商略又不說話了。
蘇淺醍盯著他,突然又自得地笑起來。
商略狐疑地瞥了他兩眼,猜不透他的心思,又覺得這副笑瞇瞇的小模樣實在勾人,于是恨得牙癢癢地?fù)淞松先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