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觀，離京都不很遠，是一個規模不小的道觀，道觀中修道者均是女子。相比於大相國寺，太微觀的道姑們主要接待女信們。有時也會親自登門，爲業主消災解難。

唐卿不是去上香的，自然也就不會大張旗鼓的鬧騰，簡單的收拾了幾件衣裳，帶上幾個家人便是了。看著慧袖忙忙亂亂的收拾衣裳，唐卿忽地問道：“我這一去，大抵很多日子都不會再回來了...你們身爲我的丫鬟自然是要陪著我去的。”慧齡的神色略有一些不自然。但是二人都沒有驚訝的神色。本來她們便是唐卿身邊服侍了多年的丫鬟，何況唐卿此去就是去受罪的，唐相國和河洛郡主愛女如命，這一去只有多多的添人的，斷沒有開恩放人出去的。

唐卿道：“只是你們二人是打小跟著我了，多年服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的事兒你們都知道，大概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你們不一樣，又不是我家的家生子，沒受過我半點恩典。沒得跟著我一輩子青燈古佛。如今我開個恩，你們若想出去，趁著這幾日便告訴我，我連你們的將你們的賣身契連同身價銀子一併賞還，另外額外再賞十兩銀子。咱們主僕一場，沒有個叫你們白服侍我一場的道理。”

慧齡慧袖及忙跪下：“奴婢自幼被買進府裡服侍姑娘，若不是合了姑娘的眼緣，奴婢如今還不知在哪呢！奴婢一日服侍姑娘，一輩子都是姑娘的奴才。斷斷沒有棄了姑娘自己去過享福的日子一說。”

唐卿笑笑道：“你們的忠心我自然知道。你們不是家生的奴才，父母兄弟都在外面，天南海北的，若和我去了那地方，多少年也不一定回來一日。還不知什麼時候能見到呢！這事都別自己作主，回去同你們父母都好好商量商量。也不止你們，我這院裡的人，也都是如此。”

唐卿知道這是萬幸，她能有機會重活了一次。心裡對父母，對唐琬，乃至對陸梁都是愧疚的，所以寧願自己‘不識好歹’也不願意再帶累這些人半點。可她不是聖人，她不能忘記當年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麼滋味。

有那麼一段日子，她其實心裡很恨慧齡。

可是依著當時她的處境，她對慧齡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多可笑，堂堂皇后，竟然沒辦法處置一個背叛了自己的丫鬟。

重生至現在，她看著慧齡爲她忙前忙後，噓寒問暖，實在是不能想像，陪她從小長大的丫鬟怎麼就會爲了那樣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而背叛她？然而事實就是如此，唐卿不願意計較太多，上輩子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可是想讓她心無芥蒂的如同以前一楊對待她，唐卿自覺道行不夠，定然是做不到的。

還不如現在就放她走，也算全了主僕一場的情分。

唐卿知道，慧齡一定會離開的。

她從來就不是個能陪人一起吃苦的人。別看現在話說的漂亮，唐卿給她幾日的時間就是留給她反悔的機會，有的時候一時意氣之後，人越想就會越覺得後悔，後悔到了一定的時候，就會反悔！

果不其然，三日後，慧齡的母親，一位看起來十分老實的中年婦人進來替慧齡求了恩典，放她出去。慧齡哭哭啼啼的道捨不得離開小姐，可是父母之命難違。

唐卿笑道：“你也不必哭了。沒有那個父母願意讓女孩兒去受罪的，咱們主僕也算是好聚好散。”說著便命慧袖去取了十五兩銀子連帶著她的賣身契一併發還了：“你也是良家女子，當年是五兩銀子買了你回來，如今叫管家帶你去官府備案。從此便不再是奴才了，好好的去過自己的日子吧！”

有了慧齡做榜樣，唐卿房裡有不少人都起了走人的心思。唐卿心裡明白，也替她們高興。有父母叫她們回去至少說明了她們的父母還是疼愛她們的，捨不得她們陪著她去道觀去。哪怕明知是跟著唐府的大小姐一起，唐家必然不會虧待了她們以及她們的家人。

但是讓唐卿驚訝的是，柳心竟然也走了。

唐卿是記得這個再她生命的最後一年裡一直陪著她的小丫鬟的，原本她是打算慧齡走了，便直接將柳心提在身邊貼身服侍的。柳心現在纔不過十二三的年紀，說是提在身邊貼身伺候，其實就是當作個副小姐，除了端茶倒水，其餘的也沒打算叫她做。唐卿是想報答她那一年的不離不棄。

可是柳心竟也走了。

柳心顫顫巍巍的跪在下面，不知道大姑娘這是怎麼了？

半晌才聽見唐卿溫柔的道：“慧袖，取二十兩銀子...”

柳心小丫頭立馬緊張的話都不會說了，唐卿道：“你是我家家生的奴才，我也很喜歡你。這二十兩就當我賞你的。日後若有什麼事...”唐卿本想說你來找我的，但是一想自己，大概也就逢年過節能回來，有事找她又有什麼用？她笑道：“若是逢年過節，我回來了。你可以來和我說說話。”

“是，柳心丫頭好福氣，竟能得大姑娘的青眼。她一定會感念在心。”柳心娘激動萬分，接了銀子，拜了又拜，這才牽著柳心千恩萬謝的離開。

慧袖輕輕的在茶幾上放了一盅茶：“姑娘，姑娘彷彿不太開心！”

唐卿一貫的輕笑，但是那笑容裡滿是疲憊的傷感。

五日之後，唐卿真的帶著幾個家人，幾個婢僕，輕車簡裝，去了太微觀。

“大姐姐真的走了，那她以後還會回來嗎？”

唐嫣道：“你不是偷聽到了嗎？怎麼到她真的走了你反而不敢相信了？”

“我…”唐婉小小的手指捏著手帕不停的攪動。

“我只是覺得爹孃這麼疼愛大姐姐，不會…”

唐嫣微微的嘆了口氣：“爹孃再疼愛又有什麼用？背地裡的流言蜚語…人言可畏罷了！”

太微觀是早就打點好了的，觀主是一個年過五十的中年女子，道姑裝扮，手持浮塵，笑容親切，彷彿是那壁畫裡憐憫衆生的菩薩佛陀。當然，唐卿還沒蠢到當著一羣道姑的面說她像佛，雖是讚美，但不會討到一點好。

唐卿下了馬車，向她行了一個禮。觀主含笑：“抱樸（註釋1）師太有禮。”

“唐居士（註釋2）客氣。前幾日已聞得居士之事，空房舍已經打掃好了。居士入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