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然慢慢地走過去,人羣裡有些認識的人衝他點了點頭,他則裝做沒看見,事實上,有些人的確沒在林悠然的記憶中留下一丁點兒的印象。
他走到顧小夕身邊,靠在吧檯上,向酒保要了杯龍舌蘭酒。
酒保端過來的時候還舀著一小碟細鹽和幾片檸檬。
顧小夕看到他把細鹽灑在左手靠大拇指處,然後用舌頭舔一些鹽,再將一片檸檬放入口中嚼汁,接著舀起杯子大喝一口龍舌蘭酒,發出一聲輕聲滿足的嘆息。
顧小夕看了旁邊的男人一眼,忽然開口說:“你知道龍舌蘭是有毒的嗎?”
不知道林悠然是忽然聽到顧小夕開口說話,還是因爲不知道龍舌蘭有毒,所以一口酒嗆在喉嚨裡,立刻咳嗽了起來。
估計他是這個酒吧的熟人,所以酒保立刻體貼地舀來紙巾遞給他。
林悠然有些狼狽地咳嗽,一邊抽出紙巾擦拭嘴角,他擡起頭看到旁邊的顧小夕露出似笑非笑的樣子。
如果是別人對他做出這樣有些類似嘲笑的樣子,他一定會覺得非常厭惡,但是這個少年……卻會讓他覺得心動。那雙黑色的眼睛如此寂靜,渀佛隔絕了一個世紀。
他咳嗽了幾聲以掩蓋現場的尷尬,然後重新坐好把眼前的龍舌蘭酒推開,若無其事地說:“龍舌蘭怎麼會有毒,有毒還能做成酒來賣嗎?”
顧小夕笑了笑:“龍舌蘭在植物圖譜數據庫中收錄爲有毒植物,葉汁有毒。”
“我喝的是酒。”林悠然說,“它應該不是葉子做成的吧。”
“當然。”顧小夕又回頭喝自己的酒。
林悠然立刻沒話題找話題:“你知道這酒怎麼造嗎?”
顧小夕看了他一眼說:“現在的龍舌蘭酒通常被叫做tequila,是墨西哥的特產,當然另外有幾款龍舌蘭酒則是墨西哥當地人才比較熟悉。
龍舌蘭酒系由龍舌蘭榨汁、發酵、蒸餾而成,世界六大烈酒之一。而tequila只有在某些特定地區、使用一種稱爲藍色龍舌蘭(blue?agave)的植物爲原料所製造的。”顧小夕看了他一眼,“它是由龍舌蘭草的心爲原料做出來的。”
“原來它的心沒有毒。”林悠然立刻說。
“確切的說是這種植物的鱗莖部分。”顧小夕聳聳肩膀。
林悠然又接上去:“你知道的挺多,你是學什麼的?該不會是什麼農學業的學生?”
顧小夕喝了一口杯子裡的百利甜——老實說,今天的酒喝的有些過量:“……我高中畢業就沒再讀書了,現在在做調酒師。”
“……你看起來太年輕了,”林悠然不禁感嘆。
“調酒師本來就是年輕的職業,你有見過一老爺爺還在調酒嗎?”顧小夕瞇起眼睛看了林悠然一眼。
這句話自然是玩笑話,只是林悠然愣了愣,至少他從來沒看過有人能這樣誘人地瞥過一眼。
顧小夕的睫毛很長,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那雙黑色的眼睛裡沒有自己的影子,卻把自己的影子刻進了林悠然的心裡。
氣氛有些詭異,顧小夕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些什麼。
酒吧里人太多,顧小夕無法看到吳雙在做什麼,林悠然倒是一直站在這邊,沒打算要走的樣子。
“呃……我還是很好奇……爲什麼不繼續讀書?”林悠然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顧小夕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你好奇的地方真和別人不一樣。”
林悠然不解:“爲什麼?”
“因爲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答案,”顧小夕輕輕地說,“你看,有些人可以去國外讀書,有些人就得在義務教育以後,或者還沒有接觸到書本的時候去社會上工作,這很現實,因爲沒有錢。”
林悠然愣了愣,老實說顧小夕的回答含有某些諷刺意味,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上去。
顧小夕卻笑了起來:“大部分有錢人都不會去擔心錢的事情,這樣看起來,你應該很有錢。”
林悠然坦言說:“是的,我很有錢。”
“我相信,”顧小夕把眼光放到天花板上。是的,這個男人很有錢,他知道。
“呃,我聽吳雙說,你不是這裡的人?”林悠然又問,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顧小夕剛纔那句“我相信
”的時候,竟然能感覺到他一絲惆悵,這種感覺很不好,所以他想把話題轉到別的地方去。
“噢,是的,我來看……我的母親,”顧小夕說。
他的話音剛落,有人叫了他的名字,顧小夕轉過頭,看到司徒尚嵐從人羣中走出來,皺著眉頭看著自己身邊的男人。
“事情辦完了嗎?”顧小夕站起來,把外套穿起來,晚上還是有些冷。
“嗯,”司徒尚嵐應了一聲,拉過顧小夕說,“我們走吧。”
雖然司徒尚嵐沒有對林悠然說一句話,但是眼神說明他對林悠然很警惕。林悠然倒是應了他的名字,在司徒尚嵐的注視下悠然自得。不過顧小夕打賭,如果他知道司徒尚嵐曾經做過些什麼的話,他大概沒辦法表現得那麼鎮靜了。
顧小夕對林悠然說了聲再見,剛想轉身跟司徒尚嵐走,忽然林悠然拉住他的手臂,他有些詫異地回過頭,林悠然把一個東西塞在顧小夕的手裡。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林悠然說。
顧小夕一看手裡的東西,是一部手機。顧小夕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被司徒尚嵐拉著走進人羣,很快就看不到林悠然了。
顧小夕被司徒尚嵐拉著一直走到停車場,上了司徒尚嵐的車,不過司徒尚嵐沒有發動車,兩個人就這麼安靜地在車子裡坐著。
“把那部手機扔了吧。”司徒尚嵐忽然開口。
停車場裡很安靜,司徒尚嵐還沒有開車燈,車子又停在角落裡,有種奇異的安全感。
顧小夕翻看著手裡的手機,頭也沒擡:“爲什麼?”
司徒尚嵐皺眉看著身邊的少年:“你還認識他嗎,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認識他,但是不知道他的名字,”顧小夕把林悠然剛纔給的手機放進口袋,擡頭衝司徒尚嵐露出一個笑容,“你說,世界上是必然的事情多,還是偶然的事情多?”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司徒尚嵐的聲音很誠懇,“你還在,那就夠了。”
“我不想再和你爭論這些,”顧小夕無意識地擺了擺手,這個話題讓他感到厭煩。
“你看,你拒絕以前的一切,你和以前的事情已經沒有任何聯繫了。”司徒尚嵐沉著聲說。
“沒有任何聯繫?”顧小夕冷笑一聲,“如果我真的死了,我母親會怎麼辦?殺了我的人,爲什麼現在依然過的那麼瀟灑?難道他不該付出代價嗎?”
“你想要他付出什麼代價,要他的命嗎?”司徒尚嵐又問。
顧小夕反而笑起來,司徒尚嵐熟悉這種笑容,他聽到顧小夕用優雅而緩慢的聲音說:“那得看他能付出多大的代價了。”
司徒尚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怎麼認出他的?”
“那時候,我看到他開著車衝我衝過來,我能忘記嗎?”顧小夕冷冷地說。
司徒尚嵐伸手過去摟住在副駕駛座上的顧小夕,顧小夕沒有拒絕,任由這個男人抱住,輕聲說:“那種感覺很糟糕,就像……否定了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因爲那些沒有任何意義,因爲我要死了,還很痛苦。”
“他讓我經歷了這些,並且現在活得如此的好,”顧小夕靠在司徒尚嵐的肩膀上,“我覺得我很無辜。”
司徒尚嵐沒說什麼,最後嘆了口氣:“你現在的情人是魏笑語,他動動手指,那個男人就完了。”
“我不需要靠笑語,”顧小夕深深吸了口氣,“那是我的事情,獨屬於我,我自己的恩怨……背叛我的人,和傷害我的人,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司徒尚嵐親親他的頭髮,柔聲說:“……我把你送回公寓去吧?”
顧小夕搖搖頭:“送我去夜語吧。”
“現在?”司徒尚嵐有些驚訝,畢竟夜語是在另一個城市。
“我還是習慣住在那裡。”顧小夕輕輕推開他。
司徒尚嵐嘆了口氣:“好,我送你回去。”
“……你明天還要上班的吧,要不我叫輛車回去?”顧小夕想了一會兒說。
“我送你回去。”司徒尚嵐柔聲說。
顧小夕聳聳肩膀,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