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語酒吧有分清吧和熱吧,今天顧小夕和江萊的班是在清吧。
清吧(pub)或稱英式小餐吧,是流行於英倫三島的一種酒吧形式。
雖然說清吧pub即publibsp;house的簡稱,是大衆化消費場所,但是在夜語依然貴的嚇人,好像錢都是白開水一樣,用起來一點都不心疼。
不過清吧會比其他的酒吧更清閒一點。來這裡喝酒的人大多是來聊天談事的,這裡的音樂也更爲柔和。
在夜語裡似乎有些類似商務區,包間也很多。客人雖然多,但是吧檯上卻只有兩三個人,別的調酒師正在招呼。
顧小夕站在吧檯後面,用手巾擦拭酒杯。
他以前經常做這個,到了現在站在吧檯上也習慣性地做這個。
杯子明明已經很乾淨了,顧小夕還是將它們一個個地擦了一遍,從新掛到上面的杯架上。
凌晨一點是下班的時候,接班的調酒師已經到了,顧小夕和他們打了招呼就想離開。
他擡頭看到江萊正在看自己,和自己的視線接觸了以後,又迅速把頭低下。
江萊轉身準備回去的時候,顧小夕卻叫住了他。
“不是想學調酒嗎?”顧小夕站在吧檯後面對他說。
江萊驚訝地眨了眨眼,然後馬上跑到吧檯前。他不敢坐到吧凳上,那是給客人坐的。
“去換身衣服,我在這裡等你。”顧小夕輕輕地說。
他看到江萊露出驚喜的笑容,然後馬上轉身跑開了。
顧小夕支著下巴,看著江萊的背影:“……嗯,年輕真好。”
請不自覺地講完這句話以後,愣了愣又自嘲地笑了笑,也許按照年齡的話,他比江萊可以還要小上一兩歲。
江萊回來的時候穿了一件t恤,配上牛仔褲。這樣的穿著讓他看上去小了不少。
他趴在吧檯上看著自己,眼睛閃閃發亮。顧小夕疑惑的想著,似乎自己曾經見過某種類似的小動物……
一時間想不起來,顧小夕也沒有強迫自己,他舀起旁邊一個雪克壺說:“因爲你只要學一兩種,但是我覺得還是要將調酒的方法教給你,所以從最基本的學起好嗎?”
江萊的臉都紅了,淺褐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更像一顆玻璃珠:“……可以嗎?”
顧小夕點點頭,舀起雪克壺給江萊看:“在雞尾酒裡最普遍而簡單的放吧就是搖晃這個雪克壺,這個方法被稱爲搖盪法。”
江萊接過雪克壺點點頭:“我看你用過,只要……把冰塊和酒放進去就好了嗎?”
顧小夕點點頭:“用雪克壺是爲了去除酒味的辛辣,使酒溫和並且入口順暢。因爲國內的人喜歡喝烈酒的人不多,所以對大多數客人都會用搖盪法。“
江萊好奇地舀起夾冰器,夾了幾塊冰放進雪克壺中,輕輕搖晃了幾下。
裡面發出了冰塊撞擊的聲音,已經冰塊撞擊杯壁的聲音。
顧小夕說:“多種酒混合的時候,要用量杯量出正確的分量,當然,不一定要按照書上的成分比,對於調酒師來說,客人的口味是最重要的。”
江萊乖乖的點點頭,看著顧小夕用量杯量出正確的分量,然後倒入雪克壺,並且將它蓋起來:“基本上來說,是先放酒再放冰塊,不過現在嘛,你知道就好了。”
顧小夕蓋好雪克壺繼續說:“雪克壺的舀法是右手大拇指抵住上蓋食指及小指夾住雪克壺。”他一邊說一邊演示給江萊看,“而中指和無名指是用來支撐雪克壺的。”
說著顧小夕給江萊演示了一遍,並且利落地一轉個,遞給江萊:“來舀看看。”
江萊好奇地接過雪克壺,做剛纔的礀勢給顧小夕看。
顧小夕皺皺眉頭,因爲兩個人隔了一個吧檯,所以交流起來並不是那麼方便。
於是他招呼江萊進吧檯裡。
因爲清吧這個時候吧檯上除了另外幾位調酒師,根本就沒有人,所以江萊也放心地進入了吧檯。
“左手無名指及中指托住雪克壺底部食指及小指夾住雪克壺,大拇指夾住過濾蓋。”顧小夕一邊說一邊教。
因爲是手上動作的細節部分,難免兩個人的身體相接觸。
本來是沒有什麼人會在意的,但是魏笑語卻來了酒吧。
魏笑語的家庭聚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接近一點了,搞得他睡意全無,於是他又來到了酒吧。
一到酒吧就不自覺地尋找顧小夕的身影,問了值班的經理才知道顧小夕今天在清吧。
於是他剛進清吧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一幅景象。
明明是已經下班的兩個人,還站在吧檯後面。
顧小夕輕輕圈住一個漂亮的少年,手把手地在弄雪克壺。
魏笑語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他站在門口沒有走進去,只是看著那兩個人。
他看到顧小夕難得溫和的笑容,白皙的手指劃過另一個人的手腕,身體貼著另一個人。
僅僅是這樣就能讓他感到一陣嫉妒。
他想起在醫院的病房前,打開門的瞬間,那個少年輕輕地擡起頭,陽光落下來,溫柔地鍍上一層暖金色。黑色的眼睛卻一片沉寂。
可是現在,他看到顧小夕對這個少年微笑,嘴角上翹的樣子讓他有種難受的感覺。
“老闆?”旁邊的男人輕輕地出聲。
“吧檯後面的那個孩子是誰?”魏笑語的眼睛看著顧小夕懷裡的少年,輕輕地問。
值班經理立刻走了過來:“是服務員江萊,先生,他現在已經下班了。”
“是誰規定服務員能進吧檯的?”魏笑語的視線沒有從顧小夕身上挪開,語氣卻更加森冷。
值班經理在旁邊直冒冷汗,有時候恐懼無關財富。也許能找一份比這裡更好的工作,但是這一刻只是對魏笑語莫名的恐懼,可能這就是權勢的力量。
“……我、我去開除他們。”值班經理低著頭說。
剛纔他不是沒有看到顧小夕和江萊在吧檯裡面。雖然這是酒吧的規則不允許的,但是因爲這兩個都是小孩子,而且現在清吧的客人比較少,吧檯前也沒有客人……更不會想到老闆會來。
魏笑語皺皺眉頭:“開除那個服務員就可以了。”
“是、是。”經理立刻答應。
魏笑語轉身走出清吧:“好好教育你的員工,有些地方,有些東西不能隨便碰。”
“是的,老闆。”值班經理立刻說,儘管覺得魏笑語的話裡有話,但是還是立刻答應了下來。
顧小夕和江萊離開酒吧的時候是三點多。
再次上班的時候,顧小夕沒有看到江萊,等交班的時候也沒有看到。
他有些疑惑的回到自己的房間,他記得江萊今天和自己還是一個班的。
他到門口的時候,房門口有一個小小的塑料袋,顧小夕彎下腰撿起來,是他昨天還給江萊的飯盒。
皮膚能感覺到飯盒上傳來的熱量,他疑惑著推開門,卻發現魏笑語坐在椅子上。
那把線條簡潔的椅子和這個人真是不相配。
魏笑語交疊著修長的腿,皮衣的下襬幾乎拖到地面。他的手放在扶手上,白皙修長的手指,一看就是那種不事生產的少爺。上面還帶著戒指,以及一看就覺得價值不菲的手錶。黑色的皮衣上的皮毛讓魏笑語看上去更加柔和。
他坐在那裡看上去斯文無害,華麗奢侈,就像某本雜誌的封面模特。
“你怎麼進來的?”顧小夕將飯盒放在桌子上,把外面的厚外套脫掉。
房間裡的空調已經開了,所以很暖和。
魏笑語伸出手,手心裡面有一把鑰匙:“萬用鑰匙,隨便去哪兒。”
顧小夕皺皺眉頭,坐在魏笑語的對面:“我房間裡可沒有藏酒吧裡的東西。”
魏笑語看著桌子上的飯盒,對顧小夕的話一點兒也不在意,他支著下巴說:“那個服務員被辭退了。”
顧小夕愣了愣,黑色的眼睛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隨後又恢復了原來的冷寂,他輕輕地回答:“是嗎?”他一邊說一邊將塑料袋輕輕地解開。
“你不關心嗎?”魏笑語雙手託著下巴問,這個動作有些孩子氣,但是由他做出來卻多了一種獨特的魅力。
顧小夕打開飯盒的蓋,裡面還是白粥和鹹菜,他舀起勺子吃了一口:“沒什麼關心不關心的,原本就是不認識的人。”
“你可真是冷淡,”魏笑語瞇起黑色的眼睛,顧小夕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屬於黑夜中肉食動物的眼睛,慵懶中帶著銳利,就像棉花裡的針。
“江萊還小,他不該在這裡賺錢,”顧小夕慢慢地吃粥,“他應該去讀書,或者去做些別的事情,酒吧裡可不該是他跨入社會的第一步。”
“那你呢?”魏笑語忽然問。
顧小夕愣了愣,有一瞬間的沉默,然後他輕輕地說:“我該學的已經學好了。”
“比如說?”
“不讓自己犯同樣的錯誤,”顧小夕輕輕地回答,低著頭吃粥,“有些東西不屬於自己,也不要去強求。”
魏笑語託著下巴看著這個只有十八歲的少年,他有些不確定這些話是說給自己聽,還是給他聽。
“如果強求呢?”魏笑語問。
他看到對面的少年擡起頭,黑色的眼睛一片冷寂,就像夜幕下的墳墓一樣沒有生氣,但是偏偏讓人覺得美麗地移不開視線。
顧小夕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用勺子輕輕敲擊飯盒沿,然後轉過頭謹慎地回答:“也許行,不過強求的東西不一定是你真的想要的。”
魏笑語笑起來:“這是什麼哲學家的話。”
顧小夕聳聳肩膀,他的表達能力一向不太好,不過這可不是讓顧小夕覺得羞愧的事情。
魏笑語又說:“給我吃一半。”
顧小夕頭也不擡:“這是江萊的。”
魏笑語又覺得嫉妒:“現在是你的了,你有行使權。”
顧小夕想了好一會兒,纔將飯盒推到魏笑語面前,給他洗了勺子,放到他的手裡。
魏笑語有那麼一會兒得意,可下一秒又爲自己感到悲哀。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魏笑語居然爲一碗粥……不,半碗粥而得意了。
吃完以後,魏笑語擡起頭說:“明天晚上之前,他會離開這裡的。”
顧小夕輕輕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魏笑語又說:“以後下班了我帶你去吃宵夜。”
顧小夕頭也沒擡:“爲什麼?”
“……你太瘦。”魏笑語說。
顧小夕笑了出來:“難道你還要舀員工當豬肉論斤賣嗎?”
魏笑語卻沒有笑,黑色的眼睛看著顧小夕說:“就是太瘦了啊,所以在牀上抱起來的感覺可能會不太好。”
顧小夕面對這種直白的挑?逗只是笑笑,魏笑語無趣地扁扁嘴。
魏笑語走的時候已經晚上三點多了,所以顧小夕早上舀著飯盒敲開了江萊的門。
江萊的房間是在顧小夕旁邊,但是顧小夕一直沒有留意過。
開門的是江萊,他漂亮的臉上有些憔悴,但是看到顧小夕就露出了笑容。
江萊的房間還劃出了一塊地當廚房。
房間裡很安靜,牆角堆著一些箱子和行李,沒有多少東西,都是一些很舊的東西。
顧小夕坐到椅子上,江萊坐在他旁邊的椅子。
“謝謝你的夜宵。”顧小夕將飯盒遞給江萊。
江萊笑著接過,沒說什麼,站起來將飯盒放到行李包裡,又走過來坐下。
顧小夕看著江萊的臉,任誰都能看出江萊強顏歡笑的樣子。
這裡的工資很高,即使是一個服務員,工資也比一般的白領高。在江萊這樣的年紀,如果憑真本事是不可能舀那麼高的工資的,所以任誰都會覺得可惜。
“我聽說你被開除了,”顧小夕輕輕的說。
江萊臉上的笑容一下子退掉了,然後他低下頭,輕輕地點了點。
“之後有什麼打算?”顧小夕問,在這種情況下,幫助他理解眼前的形勢要比空洞的安慰的話要有用的多。
江萊茫然地搖搖頭:“……我不想丟掉這份工作,我……找不到比它工資更高的工作了。”
事實上,的確如此,顧小夕想。他摸了摸江萊的頭:“酒吧不適合你,這裡太複雜。”
顧小夕在酒吧也有一段時間了,他知道這裡的客人都是了不起的客人。
有錢有權的人難免會有些偏激的想法。他見過幾個客人對一個服務員動手動腳,也見過幾個客人帶服務員離開。
他知道江萊沒有遇上,但是時間是最好的催化劑,這樣的事情,江萊難免會遇上。
他還很小,人生的路還很長,不應該就這樣折在這種酒吧裡。
當然,這裡的老闆魏笑語是嚴令禁止這種事情的,但是如果是服務員自願的話,魏笑語也不會有意見。
不是每個人都經得起誘惑,顧小夕以前就沒能過了這一關,這次只是不希望江萊和自己以前一樣。
“……可是我需要錢。”江萊輕輕地說,他的聲音很輕,“……我希望我能幫助他的,儘管是很微不足道的……”
顧小夕雖然不明白江萊說的是什麼,但是從語氣裡已經能聽出一些了。他很聰明,也看過太多事情。
“是要幫助誰……?”顧小夕低頭問他。
江萊低著頭沒說話,顧小夕就不再追問下去了。
兩人沉默了很久,顧小夕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先回去了。”
“請等一下……”江萊忽然拉住顧小夕的袖子。
顧小夕轉過頭,卻看到江萊低著頭,只能看到他被咬著的脣泛出暗沉的血色。
房間裡很安靜,能聽到壁鐘的指針走動的聲音,江萊放開了手,擡起頭,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沒,沒什麼。”
顧小夕站在那裡沒走,輕輕嘆了口氣說:“這樣吧,我去和老闆說說。”
“可以嗎?”江萊淺褐色的瞳仁裡升騰出一種希望。
“我試試。”顧小夕柔聲說,然後轉身走出了房門沒有再看江萊一眼。
他怕看到那種眼神,那種眼神讓他印象太深刻了。在以前的朋友裡就有這麼一個。
後來,他死了。
顧小夕站在走廊裡,有那麼一會出神。
相似的事情似乎要重複,也許人生就是這個樣子。無論換了什麼樣的環境,成了什麼樣的人,總能碰上那一種人,一種爲愛付出的人,他們能做的那麼完美而決絕。
之前就在一些人的嘴裡聽到過江萊的一些事情,很節儉,很省,非常小氣。
不過顧小夕卻是非常鍾愛半夜回來還熱著的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