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延期的被告陳述大會終于召開了,寶力德因要靜養,所以未曾出席,因此與會人員未有增減,保持了前一日的規模。
拖婭所說的在喀爾喀扎薩克圖汗部的經歷和弘歷聽到的傳言差不多,事情大致的走向是對的,也就細節上有些許出入,完全不影響大局。
至于賽因諾顏部娜仁吉娜惹的事,拖婭也撿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說了,期間并沒提到過弘暄,說完后,拖婭還再次澄清了一回,“我也不知道怎的,二哥竟然會聽到傳聞,說我將太子給搬了出來,王爺和突兀兒你們說,我到底有沒有搬出太子來?我要搬也是搬皇后娘娘啊,我干嘛搬太子?”
弘歷聽拖婭如此說,又見達什敦多布和突兀兒尷尬的附和著,心中便有了幾分清明,誰說蒙古人率真的,這年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蒙古人中也不乏造謠能手啊,不過,這些人造弘暄的謠到底是想獲得什么目的呢?弘歷一時想不出來…
弘歷就這點好,想不明白的東西一般不多想,先擱腦后,到時再說,因此,眾人都沒如愿瞧見弘歷皺眉沉思樣,微微都有些失望。
而達什敦多布更是篤定弘歷沒將弘暄的名譽放在心上。
拖婭說完后,便該輪到娜仁吉娜了,誰知娜仁吉娜卻淡淡的道:“我要說的,拖婭都說了,起初的沖突和拖婭當時也差不多,沒什么可多說的。”
科爾沁的巴音圖急了,“姑姑…”
娜仁吉娜掃了巴音圖一眼,道:“巴音圖,我真沒什么好說的。”
巴音圖急得跺了跺腳,對弘歷道:“四皇子,我姑姑自流產后,心情就不大好,你別見慣。”
巴音圖雖然年紀比娜仁吉娜大,無奈輩分在那管著,沒法沖娜仁吉娜吼,只能對弘歷不住的解釋。
娜仁吉娜見狀,淡淡道:“我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他阿布都不心疼,我心疼什么…”
突兀兒訕訕道:“娜仁吉娜…”
娜仁吉娜冷笑道:“喲,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真是難得…”
看來娜仁吉娜對突兀兒的怨念不是一點半點,達什敦多布臉上很不好看,弘歷在達什敦多布開口前搶先出聲了,“事情既然清楚了,我看咱們還是想怎么善后吧,大喇嘛可是世外高人,按說不會和咱們凡夫俗子計較,可如今既然這么僵持著,想來是拖婭和娜仁吉娜認錯態度有問題,我看這樣吧,干脆我領著拖婭和娜仁吉娜去給大喇嘛再道回歉?”
弘歷這一表態在眾人眼里還是息事寧人的成分多些,所以大家都沒異議,不想,娜仁吉娜卻冷冷一笑,道:“我不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突兀兒尷尬的對弘歷道:“不瞞四皇子,我拿她真沒辦法…”
巴音圖則滿臉懊惱的給弘歷講,“四皇子,容我勸勸姑姑。”
弘歷想了想,道:“要不請大家暫時回避一下,我和娜仁吉娜單獨聊聊?畢竟我們還算有點交情。”
突兀兒看了看達什敦多布,見達什敦多布微微點頭,便招呼大家離開議事大賬。
等大家都走了后,弘歷又到賬外去看了看,打發走了原來的蒙古守衛,叫守在遠處的自己的親衛負責在帳篷外巡邏放哨。
安排完后,弘歷回到大帳還沒開口,就聽娜仁吉娜幽幽道:“四阿哥,你是不是覺得我死了就好了…”
弘歷一楞,也挪了個氈墊坐到娜仁吉娜旁邊—娜仁吉娜今天還是享受了坐氈墊的待遇--,反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娜仁吉娜譏笑道:“這傳言怕是也傳到太上皇耳里去了吧,四阿哥此番來,應該是奉了太上皇的密旨,我是不是應該識趣點?”
弘歷撓了撓腦袋,還沒來得及辟謠,就聽娜仁吉娜平靜的說道:“自成婚后,我就只想安心過我的日子,給皇后娘娘寫信,請她照拂進京的小姑子一二,也是迫于婆家的壓力無奈之舉,給安安公主回信,也全報喜不報憂,因為這樣,日后斷了聯系,安安公主和皇后想到我過得好,也就不會非要派人來打探消息。我真的想好好的過日子,可麻煩事卻總要找上我,我有什么辦法,也許是前世作孽太多,今生需要一一償還吧…”
弘歷聽后,卻問道:“也就是說,其實你過得不好?”
娜仁吉娜道:“雖然沒拖婭有福,但也過得不差,如果不是出了這擋子事,我會認為自己過得挺好。”頓了頓,娜仁吉娜又緩緩道:“出了這事后,突兀兒覺得我丟了他的臉,便將我恨上了,連帶那沒福的孩子也一起怪上了,所以巴不得我趕緊死了得好…”
弘歷想了想,道:“突兀兒是薄情了些,你也別太生氣,有些人就這樣。”
娜仁吉娜頓了頓,道:“但即便這樣,我也從沒想過找誰求救,還叮囑拖婭,叫她不要給阿巴亥說我的事,免得傳到皇后娘娘耳中,大喇嘛要將我帶到庫倫去,我也沒反對,只是扎伊勒提爾不準大喇嘛將拖婭帶走,這才鬧了起來,誰知道,卻會傳出那樣的謠言…”
娜仁吉娜說到這,長長的嘆了口氣,苦笑道:“四阿哥,你摸著良心說,謠言扯上太子,是我的錯嗎?”
弘歷沒做聲,因為弘歷有點郁悶,自己什么時候說這是娜仁吉娜的錯了?
娜仁吉娜扯了個嘲諷的笑容,道:“四阿哥,你是不是覺得我活在這世上本身就是錯的,或者你認為我一聽到這謠言,就該自尋短見,免得給太子添亂…”
弘歷還是沒做聲,覺得娜仁吉娜也許是需要發泄心中的怨氣,所以決定當個聽眾就好。
娜仁吉娜眼睛噙著淚花,道:“可我還有阿布和額莫啊,他們生我、養我、疼我一場,我就這么去了,又對得起他們嘛?就算整個科爾沁都不喜我了,都不要我了,可我阿布和額莫也不會舍棄我啊,我怎么能這樣一走了之,而且,而且,我也挺怕死的,雖然我想去陪我那苦命的孩兒,可,可我還是挺怕的…”
弘歷在身上摸索了一陣,沒找到手帕,卻聽娜仁吉娜冷冷道:“找什么?太上皇讓你帶的毒藥?”
弘歷算是弄明白了,為什么不想死、怕死的娜仁吉娜會強硬的拒絕向大喇嘛求和,因為她以為自己帶來了處死她的密旨,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弘歷定睛看向娜仁吉娜,無奈道:“我不知道皇瑪法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們家沒讓女人當替罪羊的習慣。”
見娜仁吉娜嘴角濃濃的嘲諷,弘歷知道娜仁吉娜不信自己的話,想了想,只好小聲道:“是大哥叫我偷偷來的,皇瑪法其實并不知道。”
娜仁吉娜怔怔的看向弘歷,突然捂住嘴,痛哭了起來,哭得嘶聲力竭…
弘歷長這么大,還沒見人哭得這么慘過,想安慰卻又不得其法,只好焦急道:“你別哭了,眼下可不是哭的時候!”
娜仁吉娜止了好幾次,也沒止住哭,弘歷無奈只好又等娜仁吉娜繼續哭了會兒,等娜仁吉娜情緒稍微好些了,才道:“我答應了大哥,要好好將事情給解決了,但是如今卻發現事情比我想象的復雜,所以眼下我真沒時間聽你哭…”
娜仁吉娜哽咽道:“對不起,四阿哥,我給你們添亂了。”
弘歷道:“唉,是挺煩的。”說到這,弘歷忙解釋道“我不是說你煩,我是說整個事挺煩的。”
娜仁吉娜卻低頭道:“太子,太子沒生氣吧?”
弘歷看向娜仁吉娜,道:“大哥還好。”
娜仁吉娜道:“我答應過他,要好好過的…”說到這,娜仁吉娜淚水又止不住了。
弘歷看著即將再次成為淚人兒的娜仁吉娜,頭次覺得弘暄挺衰的,怎么身邊的女人一個兩個都那么愛哭啊,芳茹能哭暈死過去,娜仁吉娜怕也有那份功力…
眼看下一場泣哭又要開始,弘歷趕緊湊到娜仁吉娜耳邊,小聲道:“我突然有個主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照做。”
娜仁吉娜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抽泣著看向弘歷。
弘歷緩緩說道:“跟我去給大喇嘛好生賠禮道歉,如果,如果大喇嘛執意要帶你和拖婭去庫倫,你就…”
娜仁吉娜正想表態,卻見弘歷湊到她的耳旁,輕聲道:“就幫我氣死大喇嘛…”
娜仁吉娜睜大了眼睛,拗過頭,不可置信的望著弘歷,忘了哽咽抽泣。
弘歷看著娜仁吉娜,若無其事道:“你不樂意也沒關系。”
娜仁吉娜緩緩道:“會牽連到科爾沁嗎?”對大喇嘛不敬和氣死大喇嘛可是兩個概念,后果自然大大的不同。
弘歷小聲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到的這個主意,因為聽你說了這些,我覺得也許你離開蒙古會好些,但是要順順當當的離開蒙古,你怕需要死一回才行,而我恰恰又不想讓那個大喇嘛,啊,你知道的,所以,便想到了這個主意,至于以后的事,我還沒想好…”
說完,弘歷又急忙輕聲道:“我的意思并不是真的想要你的命,我是說,我會想法子將你弄到呂宋去,你可以在那隱姓埋名的好好過日子,你阿布和額莫那我會去找機會告訴他們,不讓他們為你傷心…”
弘歷可沒傻到要直接將娜仁吉娜給接回京去,如果弘暄不是太子,弘歷肯定就這么干了,了不起就落個搶***室的罪名嘛,沒什么大不了得,可誰叫弘暄是太子呢,這么蠻干自然不行,所以啊,弘歷覺得自己當初鬧著想當皇太孫簡直是腦袋秀逗了,凡事都是有代價的好不好…
昨兒得了寶力德的情報后,弘歷得知,想跟著沙俄鬧騰的部落屬于少數,但是如果大喇嘛起來一號召,那沒準整個漠北都會拿起武器要求和大清劃清界限,于是,弘歷便琢磨了,既然大喇嘛在漠北有這么大的號召力,那么如果他突然圓寂了,漠北是不是就群龍無首了?亂糟糟的漠北蒙古想再度擰成一股繩,難度怕很大吧?漠北這些王爺肯定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沒準還沒和朝廷鬧,自己就先打起來,朝廷屆時很容易各個擊破啊…
弘歷有點不明白,為什么康熙要給大喇嘛那么高的禮遇,當一個人的影響力過于大的時候,對朝廷難道不是一種威脅嗎?
而且弘歷認為,大喇嘛的喪事肯定會操辦一段時間,足夠朝廷將新型大炮運來了,漠北這邊出不了大亂子。
此外,大喇嘛若圓寂了,娜仁吉娜和拖婭的事也就能慢慢淡化了,簡直是一舉兩得啊。
于是,一向不善于深度分析的弘歷略略思考后,就選擇了一種冒進的法子,覺得如果大喇嘛不愿意息事寧人,他就想法子讓大喇嘛去見閻王,當然,具體該怎么辦,弘歷還沒想出轍來,只是腦子里初步有了這么個構想。
所以,弘歷最初真的沒打娜仁吉娜的主意,真的是臨時想起可以讓娜仁吉娜去氣死大喇嘛的。
弘歷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棒,如果大喇嘛不明不白的死了,漠北王公肯定會懷疑朝廷,但如果大喇嘛是被娜仁吉娜氣死的,那么自然就與朝廷無關了…
而且娜仁吉娜肯定也沒法再活了,這樣順勢便也能有個新的身份…
因此,弘歷的眼睛開始閃閃發光了,在表示一定會讓娜仁吉娜父母知道真相后,又再次強調說:“我真的是突然想起來的,我覺得這的的確確真的是個絕妙的好主意…”
娜仁吉娜看著弘歷,略帶疑狐道:“四阿哥,那具體的章程呢?”
弘歷道:“有了大方向,還怕沒具體的章程?這章程嘛,可以馬上想啊,實在不行,就走一步想一步,有時候想得太多,反而成不了事。不過讓我們認真思考的時間并不多,不知道大哥在皇瑪法面前能瞞多久,如果幸運的話,十多天后,追我的侍衛就會趕到了,如果運氣不好,沒準三五日后,侍衛就來了…”
弘歷這家伙再次畫了一個大圈,至于具體細節,貌似應該是弘豐的工作,可惜,弘豐如今遠在京城…
于是,弘歷便巴巴的看向娜仁吉娜,希望娜仁吉娜能有點好主意。
娜仁吉娜想了想,突然笑了,輕聲道:“好,那我就先氣死大喇嘛再說其他…”
弘歷可沒覺得娜仁吉娜指望不上,相反,卻覺得娜仁吉娜身上有雅朗的影子,雅朗就是一上來就贊同弘歷的主意,然后邊干邊想,所以,弘歷很高興的說道:“別著急,先賠罪,先可勁兒的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