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清理基本結束, 舟山也開始著手寫報告,不過這會兒她根本就沒好利索,頭疼喉嚨疼脊背也疼, 渾身上下就沒一個舒坦的地方, 所以寫起來頗爲艱難。
“舟山?”李澤在外面喊道, “我能進去嗎?”
舟山檢查下自己的儀表, 覺得沒什麼不妥便啞著嗓子道, “進來吧。”
吱嘎一聲,門開了,垂著頭的李澤不復方纔叫門的爽快, 磨磨蹭蹭的往裡挪。
“有事嗎?”一張嘴舟山就覺得喉嚨一陣火辣辣的疼,狠狠地皺了下眉頭後又拿起牀頭的蜂蜜水喝了幾口。
本就侷促的李澤在聽到舟山明顯不適的嗓音後更顯得手足無措, 他彆彆扭扭的站在門邊, 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
舟山有些頭疼的捏了捏額頭, 心裡特別無奈。這是要幹嘛?他們兩個人是性別兌換了嗎?
“沒事的話我”
“對不起!”彷彿積攢到了足夠的勇氣,李澤猛地擡起頭, 大聲喊道,“對不起!”
舟山有些錯愕的看著他,突然就明白了對方爲什麼要道歉。
是那晚帆布事件吧?
“不是你的責任。”
“男子漢大丈夫,”李澤再一次擡高了音量,眼神不再躲閃, 語氣堅定道, “是我自己沒拿住, 差點造成事故, 我自己犯的錯絕不會逃避。”
舟山怔了幾秒鐘, 然後道,“特殊環境下失手在所難免, 你不必將所有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李澤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然後磕磕絆絆道,“不用你安慰,我,反正我是來誠心道歉的,你如果,如果不接受的話,我會再想辦法彌補。”
舟山失笑,忽然就有一種其實自己面對的是個小朋友的錯覺。
“好,我接受。”
“啊?”似乎沒想到會這麼順利,李澤愣了下,反應了片刻才暈暈乎乎的眨巴著眼睛看過來,“啊。”
舟山清清嗓子,很認真的說,“那麼李澤,希望大家還是同學。”
忽然變得這麼官方,李澤頓時又有些回不過神來,不大自在的點點頭,同手同腳的跑了出去。
所以,這算是另一種緩和關係的途徑麼?
隨著房門被啪一聲關上,舟山有點兒脫力的往後靠了靠,調整了下小桌的位置之後繼續翻看資料。
“叩叩叩”
舟山以爲是去而復返的李澤,微微嘆了口氣,頭也不擡的說了聲,“請進。”然後就繼續瀏覽這些日子的照片,直到一片截然不同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才後知後覺的擡起頭來。
“怎麼”怎麼是你?
蓋勒身高本就出衆,更不要提這會兒兩個人一個站一個半躺,憑空就多了幾分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將未來得及出口的話嚥下去,舟山將小桌上的筆記本推到一邊,指了指牀邊的椅子,“請坐。”
蓋勒依言坐下來,修長的身體微微舒展,簡陋的板房也給他弄出一種行宮的錯覺。
“好點了嗎?”
舟山點點頭,真心實意的道謝,“好多了,謝謝。”
蓋勒微微勾下脣角,“不必。”
舟山很認真的看著他道,“無論如何,你救了我,這是事實。”
她不是那種知恩不圖報的,總要找個機會好好還了。
聽了這話,蓋勒的眉眼稍稍彎了彎,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專注,“我救你,不是爲了討謝。”
他的眼神太過深邃,細碎的光點閃爍其中,空氣中彷彿多了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極力忽視掉心底突然涌出的不自在,舟山不著痕跡的錯開一點視線,“謝不謝是我的事,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蓋勒輕笑一聲,意味深長的看著她,脣中緩緩吐出被可以拉長了的音節,“所以說,也許可以理解爲,我可以提個要求?”
要求?
舟山下意識的就覺得有陷阱,可是對方救了自己,卻是不好拒絕。
沉思片刻,舟山點點頭,“是。”
“好極了。”蓋勒語氣歡快的讚歎了聲,然後在舟山驚愕的眼神中,毫不遲疑的單膝跪了下去。
低沉優雅的聲音宛如在歲月長河中流淌的音符,在這間簡單到簡陋的板房中響起。
“marry me.”
與舟山同樣驚呆了的,還有剛巧推門而入的徐文清。
“小山吶,吃”
後者無比驚愕的看著一臉深情的執著舟山手的蓋勒,維持著推門的姿勢僵硬在原地,嗓子中的“飯了”兩個字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
更何況那一聲低沉華麗的“marry me”可是被徐文清清清楚楚的聽到了耳朵裡。
用他拼搏了三年纔拿到手的英語六級證書發誓,這幾個音節絕對不會錯的。
對上蓋勒看過來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徐文清莫名其妙的就打了個寒戰,然後在舟山難以名狀的複雜眼神中哈哈乾笑幾聲,忙不迭的退了出去,末了還特別貼心的關上門。
“艾瑪不巧了哈,你們忙,你們忙,我啥都沒看見吶!”
忙個鬼!
這個時候的舟山特別想啞著嗓子爆粗口,然後狠狠地拿起桌上兩寸厚的木殼筆記本用力摔在那個還維持著單膝跪地姿勢的男人臉上!
不過舟山顯然再一次低估了對手窺測人心的本事,她空著的另一隻手剛有一點蠕動的趨向,蓋勒就毫不大意的握住了它。
“放手!”
舟山發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絕對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咬牙切齒。並且,如果目光能殺人,那麼毫無疑問,此刻的蓋勒肯定已經成了千瘡百孔的篩子。
蓋勒熟練地微笑,還特別火上澆油的將舟山兩隻手送到脣邊,輕輕吻了下,很認真的詢問道,“不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提議嗎?”
溫潤微涼的觸感稍縱即逝,舟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寒毛都炸起來了,她拼命將自己的雙手掙了出來,然後。
然後她就滿眼金星的靠在牀頭喘粗氣了。
沒辦法,連續幾天的感冒發燒已經耗盡了舟山的體力。
彷彿絲毫沒有接收到反對的信號,蓋勒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十分紳士的欠身爲舟山調整了靠枕、拉好了被子,然後坐回椅子,兩條長腿閒適的交疊而起,雙手交叉,“不喜歡?爲什麼?”
勉強將思緒平靜下來,舟山冷笑著看過去,“我爲什麼要喜歡?”
蓋勒眨眨眼,用一種客觀冷靜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談判語氣道,“我具有相當的責任感,並且擁有絕對不輸於你的家世和才華。另外,據我觀察,”他稍微停頓了下,“我們之間有著相當的共同愛好,這就能夠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婚後共同語言貧乏。”
調整下坐姿,他又面帶微笑的補充道,“蓋家祖訓就是一夫一妻,所以你不必擔心婚後的出軌問題。”
這人的大腦回路根本就不跟自己在一條線上!
“我一點兒也不擔心,謝謝!”舟山用力吸口氣,儘量將自己的表情控制在可接受範圍內。
“哦,是麼,”蓋勒眼神愉悅的攤攤手,“那就更好了。”
“不,”舟山冷冷的打斷他,勉強壓抑住翻滾的情緒,“因爲我根本就不想要接受你這什麼見鬼的求婚。”
蓋勒看過來,挑眉,“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
好吧,這樣的環境,這樣的狀態下,舟山覺得很難說服自己這不是一場玩笑。
但是蓋勒臉上的表情和口中的語氣卻又全然不似作僞,該死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抱歉,”舟山閉了下眼睛,然後用力睜開,“蓋先生的援手我會用別的方式報答,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蓋勒搖搖頭,“我並非要挾。”
舟山都懶得看他了。不是要挾?可是也讓人舒服不到哪兒去。
“我需要一位妻子,而你需要一位丈夫。”
“抱歉,”舟山冷聲打斷他,“我不需要。”
“no,”蓋勒用一種毫無波瀾的音調打斷她,一雙遠較亞洲人深邃的眸子就這麼直直的看過來,“你需要,即便不是現在。”
舟山用力抿了抿脣,然後語帶譏諷的開口道,“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good
fortune must be in want of a wife?”
聽著熟悉的《傲慢與偏見》中的開頭語,蓋勒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很恰當。”
舟山別開頭,“世界何其之大,適婚的大家小姐何其多,蓋先生請便吧。”
蓋勒直言不諱,“想必舟小姐對我並非一無所知吧?我需要的,是一位中國妻子。”
舟山看過去的眼神絕對稱不上溫和,語氣冷的也夠可以,“需要我幫忙列一份大家閨秀名錄麼?”
面對舟山毫不掩飾的冷嘲熱諷,蓋勒不以爲意的勾勾脣角,後背靠著椅子,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舟小姐很排斥政治婚姻?”
不等舟山開口,蓋勒又道,“不過,就前些日子舟小姐發表的對於責任和愛情的見解來看,似乎並不是這樣。”
舟山放到身側的手指縮了縮,“蓋先生不必用激將法。我並非那些嚮往虛無縹緲的所謂純潔真愛的傻姑娘,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要跟一個見過幾次面,幾乎完全不瞭解的男人結婚。”
“我不知道蓋先生是出於怎樣的判斷做出剛纔並不怎麼體面的舉動,但是很抱歉,我並不認爲我們很合適。”
即便是被這樣說,蓋勒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只是掛著習慣性微笑的臉上卻加深了某種情緒,“感情都是慢慢磨合出來的,舟小姐不覺得現在就下這樣的判斷太過草率了嗎?”
舟山只覺得眼下他們兩個人已然陷入了一個怪圈,究竟是怎麼過渡到這個話題的?
“抱歉,”舟山淡淡的看了蓋勒一眼,語氣雖輕,卻帶著一股沒得商量的決意,“我現在很不舒服,想要休息了。”
逐客令一出,場面瞬間冷下來。
蓋勒挑了挑眉,倒也沒有繼續逼迫下去,很配合的站起身來,儀態優雅的表達了下自己的歉意和關懷,然後退了出去。
房間內終於安靜下來,可是舟山卻半點兒都沒有了寫報告看資料的心情。
呆愣愣的坐了好久,舟山煩躁的嘆了口氣,將小桌搬下去,懷著亂成一團麻的心情閉上了眼睛。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