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的拍照聲和敲擊屏幕的細(xì)微響動交織在一起, 匯成一股聲勢浩大的洪流,沖的舟山幾欲爆發(fā)。
舟山緩緩掃視四周,冰冷徹骨的眼神讓圍觀者一陣心悸, 不過馬上又有正義的使者大聲議論道, “看什么看啊, 有兩個臭錢了不起啊?”
“就是嘛, 拽什么, 還不趕緊把人送到醫(yī)院,等著槍斃啊!”
掌心被掐的生疼,舟山猛地踏出一步, 在幾個人瑟縮的回避眼神中,嗤笑一聲, 剛要開口就覺得一股熱流從額角流下。
周圍一片寂靜, 然后是幾道尖利的嗓音, “呀~!”
被薩拉利特拖出來的蓋勒剛下車,眼角的余光就看見前面一個路口似乎發(fā)生了什么, 人群一陣騷動。
“哎呀,車禍?”
薩拉利特從副駕駛上下來,手搭涼棚往那個方向看了下,語氣懶散散的。
蓋勒輕哼一聲,剛要收回視線, 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他的瞳孔瞬間放大。
幾秒鐘之后, 薩拉利特看著拔腿就走的兄弟, 呆滯片刻, “喂喂喂!你不是不愛看熱鬧嘛?草等等我草啊哎呦喂!”
液體滑在臉上相當(dāng)不舒服,舟山抬手摸了下, 然后就看到了指尖的一片猩紅。
“哎呀,受傷了!”
“呸,不就破點兒皮么,你瞎叫喚什么。”
“看見沒,這就是現(xiàn)世報。”
無論何時,舟山最厭惡最惡心的,莫過于這些自以為是的路人!因為他們只顧自己順心,抓著一點蛛絲馬跡就會肆意發(fā)揮,任憑事實的真相扭曲。
新傷舊痛,終于成功的使舟山的情緒達(dá)到了爆發(fā)的臨界點。
“你”
然而她剛一開口,就見地上剛剛還在裝死的阿姨心虛的睜了下眼,結(jié)果,就看到了路燈下半邊臉都滿是鮮血的舟山,神情立刻像是見了鬼。
“啊啊啊!”
“被撞死”的阿姨一個鯉魚打挺從柏油馬路上爬起,連灑落的購物袋都顧不得收拾,灰頭土臉的逃走了。
身形矯健,動如瘋兔。
毫無準(zhǔn)備的圍觀人群被戰(zhàn)士一樣的阿姨撞得東倒西歪,看著飛一般遠(yuǎn)去的渾圓背影,目瞪口呆。
形勢轉(zhuǎn)換實在太過迅速,不要說那些圍觀者,就連當(dāng)事人的舟山也合不攏嘴,一句話只吐出一個字就胎死腹中。
真是該死的,憋屈!
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真相究竟是怎樣的已經(jīng)不需要再多說什么。
剛還義憤填膺,要無私幫助阿姨討回公道的正義使者們頓時偃旗息鼓,喃喃著說不出話來,捏著手機(jī)的手有些不大自在。
幾番巨變讓舟山有火無處撒,只頂?shù)难矍耙魂囮嚢l(fā)暈,然后惡心的感覺迅速涌上來。
“舟山?”
模模糊糊中,舟山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排開眾人快步走過來,伸手扶了自己一把。
舟山接著對方的力道站穩(wěn),定定神,用力甩了甩頭,眼前的面容終于漸漸清晰,“蓋先生?”
蓋勒飛快的點下頭,然后一只手?jǐn)v著舟山的胳膊,另一只手掏出手帕來給她按在額頭,“先別說話,我送你去醫(yī)院。”
舟山也感覺到了,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實在是不太好,剛要點頭,惡心的感覺再次竄上來。她一把推開蓋勒,踉踉蹌蹌的沖到路邊下水道的位置,哇的吐了出來。
這兩天她都沒怎么吃東西,吐出來的也只有飛機(jī)上喝的咖啡而已。
“哦上帝,”一個陌生的,不是那么沉穩(wěn)的聲音插/進(jìn)來,“她很可能是有輕微腦震蕩。”
蓋勒狠狠皺了下眉頭,看了眼舟山那輛并未熄火的越野,扭頭對薩拉利特道,“你開車,馬上去醫(yī)院。”
之后的事情舟山都記不太清了,迷迷糊糊中,依稀感覺到始終有個溫暖、寬厚的胸膛讓自己倚靠。
這感覺,似乎還不算太壞。
急診科的醫(yī)生迅速診斷了下,果然是輕微腦震蕩,不過沒什么大問題,躺幾天休息下就好。
只不過頭發(fā)下面的頭皮劃了個口子,需要縫合。
另外,醫(yī)生扶了扶眼鏡,看著手中的化驗單,又斜瞥了蓋勒一眼,“勸著你女朋友點兒,多吃點飯,看看,年紀(jì)輕輕的,又不是饑荒年代,生生弄出個營養(yǎng)不良來。對了,她的胃也不是很好,記住別讓她吃太多刺激性強(qiáng)的食物,住院手續(xù)辦了嗎?”
蓋勒完全沒有要糾正那個稱呼的意思,反而是從善如流的點頭,“讓人去辦了。”
醫(yī)生嗯了下,擺擺手,“去吧,去斜對面縫針吧。”
蓋勒道了謝,扶著舟山出去。
醫(yī)生看著兩個人的背影,小聲嘟囔道,“真是,現(xiàn)在的小年輕減肥不要命呀,就應(yīng)該丟到三年災(zāi)害去操練下”
打了破傷風(fēng)針,又縫了三針之后,舟山終于在接觸到柔軟床鋪的下一秒鐘睡了過去,甚至連那句感謝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
然后上躥下跳的忙活完了住院手續(xù)的薩拉利特進(jìn)門之后看到的就是自家兄弟生疏但絕對細(xì)心地服侍別人的場景。
“哇哦,”薩拉利特夸張的吹了聲口哨,得到蓋勒一個淡淡的警告眼神之后往自己嘴巴上做一個拉拉鏈的動作,然后小聲道,“嘿,這就是你說的我的弟妹?”
“是嫂子。”蓋勒十分平靜地糾正道,坐下之后,又細(xì)心的給舟山掖了掖被角。
薩拉利特熟練的忽視,躡手躡腳的來到床邊,外頭打量了一會兒,嘿嘿笑道,“嘿,睡美人和她的騎士。”
蓋勒默認(rèn)了這個稱呼,調(diào)整下坐姿,“她可不是那些軟糯的姑娘。”
薩拉利特開心的笑了,“我十分期待,”說話的同時,他已經(jīng)又看了好幾遍,然后道,“我說,這姑娘看上去,哦,好像很疲憊的樣子。你確定她不是某個神秘組織的成員,突然消失不見去執(zhí)行什么特殊任務(wù)之類?”
“我想我很多年前就提醒過你很多次,薩拉利特,”蓋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應(yīng)該看那樣多的科幻電影。”
“得了吧,你個門外漢。”薩拉利特嗤之以鼻,鄙夷道,“那根本就不是科幻片,而是,哦,而是中國功夫,中國的007!”說著還擺了個經(jīng)典的李小龍武打動作。
很顯然,蓋勒先生已經(jīng)對好友不定期而又不間斷地抽風(fēng)行為習(xí)以為常,所以他并不再接話,而是認(rèn)真打量起幾天不見的舟山來。
雖然薩拉利特此人的某些品格不太好做評價,但是他的觀察顯然十分到位。
熟睡,哦,又或者該說昏睡中的姑娘依舊微微蹙著眉頭,似乎是有什么哪怕是到了睡夢中也放不下的煩心事;較普通黃種人要白皙一點的臉上此刻是一種不正常,十分不健康的蒼白,嘴唇是對于大家族小姐們來說避之不及,猶如洪水猛獸的干燥和粗糙,兩片睫毛下面也是淡淡的青灰。
很顯然,這位睡美人過去的幾天,過的并不怎么舒心。
得出這個結(jié)論之后,蓋勒微微歪了下頭,在燈光照耀下略呈藏藍(lán)色的眼眸中劃過一絲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情緒。
這種感覺,似乎怪怪的。
“嘿你去哪兒?”正百無聊賴的幻想著好友未來失戀的薩拉利特見蓋勒忽的站了起來,習(xí)慣性的問了句。
蓋勒頓了下,再一次深深地看了眼雙眼緊閉的舟山,用力抿緊了唇,“出去下。”
這種感覺,很奇怪。
出了病房的蓋勒一路向西,大步流星的來到巨大的落地窗邊,看著外面璀璨的夜景,面容嚴(yán)肅。
剛才有一瞬間,似乎有一種十分陌生而奇特的感覺。
那是一種與理智和冷靜背道而馳的情緒。
陷入沉思的蓋勒習(xí)慣性的點著自己的額頭,視線劃過自己的胸口,眼底有一絲不解。
這種隱隱脫離自己控制的感覺,本能的讓他感覺到了危險。
不過,很神奇的,自己似乎并不討厭它。
舟山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情況很糟糕,周圍的環(huán)境讓她毛骨悚然。
一片漆黑中,仿佛有冰涼滑膩的手狠狠地拉住她的腿,動彈不得。
舟山拼命掙扎著,然而無濟(jì)于事,耳邊有好多好多聲音不斷的重復(fù)著:停下,停下吧。
黑暗中有什么東西幽幽發(fā)亮,舟山忘卻了掙扎的動作,努力瞇起眼睛看去,然后如遭雷擊。
是一塊黑色大理石的墓碑,上面赫然貼著舟川的照片!
照片中的人不復(fù)往日的鮮活明艷,慘白的臉上,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盯著舟山,無聲的訴說著她的怨,她的恨。
姐姐!
小山,小山。
有人再叫自己,舟山抬頭看去,卻見林婉正微笑著看向自己,笑容中滿是苦澀和不舍。
媽!
林婉伸出手,想要撫摸女兒的臉,可是身體卻突然后退,好像被黑暗中一雙無形的手猛地向后拖去。
媽媽!
小山。
林婉微微張開嘴,發(fā)出的聲音好像直接在舟山腦海中炸開,她眼眶中流出兩行血淚!
媽媽!
舟山拼命去追,可是抓著她的鬼手讓她失去平衡,身體狠狠摔向地面,撲哧一聲扎進(jìn)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鋼刃中!
血花綻開,在漆黑的背景中鮮明到刺眼。
親眼看著血液從自己身體里面流出的感覺讓人發(fā)瘋,舟山想喊,然而喉嚨卻像被什么扼住一樣,怎么也無法出聲。
冷,好冷!
舟山,舟山!
“舟山,醒醒,舟山,小山?!”
誰在叫自己?
是誰?
“小山,小山!”
舟山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男人緊鎖的眉頭和透著擔(dān)憂的眸子。
蓋勒微微松了口氣,“做噩夢?”
噩夢帶來的影響還沒有散去,短暫的注意力集中過后,舟山雙眼失焦,心臟跳得飛快,呼吸也不太正常。
蓋勒剛要松開的眉頭又有皺起來的趨勢。他掃一眼不自覺抓著自己胳膊的屬于另一個人的手:它們正在微微發(fā)抖。這雙手的主人臉白的不正常,冷汗將她的頭發(fā)全都打濕了,一縷縷的貼在臉上,絲毫看不出素日的強(qiáng)硬。
忽然就很想要靠近,靠近了,看看這個尖銳的女孩兒拼命隱藏起來的真實自己究竟是怎么樣的。
然后蓋勒也的確就這么做了。
他側(cè)身到病床上躺下,用空著的一只胳膊將跟仍在小幅度發(fā)抖的舟山整個人摟進(jìn)懷中,然后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乖,沒事了。”
輕輕的一句話仿佛帶著神奇的魔力,溫暖的懷抱讓人忍不住留戀,舟山的神經(jīng)真的就這樣慢慢平復(fù)下來。
好溫暖,所有的黑暗,所有的陰冷,在這一刻好像都離自己而去了。
親身感受著懷里的人一點點平靜下來,蓋勒感覺到了相當(dāng)?shù)某删透校约澳撤N特別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