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們挑哪兒建新府邸好？”

大清晨地，元寶便鑽進君閒帳裡。他們現在在幼軍中，雖然有獨立的營帳，但比起侯府畢竟寒酸多了。元寶一心向著君閒，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這個。

君閒正仔細看著趙礪那威逼利誘拿來的幼軍情報。見元寶一臉興奮，不好掃他興，便吩咐道：“前幼軍統領因病請辭，日前已經離京，我們搬到他府上便是，你先去看看吧。”

雖然不是新府邸，也夠元寶高興的了。他跟銀兩長年跟在君閒身邊，對侯府的感情並不深，因此即使年關已近，他也沒想過要回武侯府。只是有點兒掛念偏院的小云今年到底買了什麼釵花，往年她都是第一個給他看的。

還有今年夫人給的賞銀，怕是拿不到了……

元寶正想得出神，銀兩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進來，一拍他的腦袋，“你在大人這裡發什麼呆？爐火都滅了，你不曉得添點炭嗎？”

君閒含笑放下手中的文書，“你就別責怪他了，他還要去做，這些小事隨意叫兩個人來做就好，外邊那羣人不是不服麼，那就讓他們更委屈些吧。”黑眸炙亮，帶著幾分惡劣至極的笑意。

對於從天而降的統領，幼軍中不服的人自然不在少數。據說許昌的兒子聽到這消息時，只差沒當場脫掉盔甲掉頭離開。畢竟他們在帝京裡針鋒相對那麼多年，剛想著要改邪歸正，對頭就變成了頂頭上司，叫許家小子怎麼能接受。

銀兩聽出了君閒的言外之意，立刻趕元寶快去做事。元寶雖然心思單純，但就是衝著這一門心思把事做好的單純勁兒，府邸的佈置交給他絕對能做到滴水不漏，做好後又是大功一件。大人是念舊的人，將來必有重賞，銀兩滿心喜悅。

高興之餘，銀兩猶不忘把手中的文書奉給君閒。這些也將送一份給太子，雖然僅是些各州面上的勢力，尋常人都能弄來。他整理起來也不費勁，但對於無法常常出京的君閒跟太子都是極爲有用的。

君閒隨便翻了翻，卻並不細看，只是讚歎：“銀兩，你的字越來越好了，我看帝京裡沒幾個人比得過你。”

可惜銀兩不被他花言巧語所獲，反而板著臉道：“下次換元寶抄，大人才會看得仔細。”要辨認元寶的字可得費上九牛二虎之力。

偷懶不成，君閒清咳兩聲，將那疊文書擺到一邊，“這些東西你替我看就好，太子素來英明，只要送上去給他，他定然不會拿這些事情來問我。”

銀兩語氣堅決：“銀兩已經替大人從幾百份文書裡理出這些來了。”

君閒見拗不過，臉上露出溫和又可靠的笑容：“這樣啊，辛苦了。我這就看，你下去吧，外邊那羣傢伙就快出完操了，指不定會出什麼亂子。”

他本以爲世……大人主動跟太子示好，理當是有決心要做出一番成就的，怎麼一眨眼又變成了老樣子？即使猜出了君閒支開自己的意圖，銀兩卻也只能無奈地退了出去，嘆著氣認真地應對著幼軍那羣爺們的刁難。

目送銀兩遠去，君閒打開案前的文書，卻許久都不曾翻過一頁，帳外傳來吵鬧聲也充耳不聞。

其實比起朝中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君閒更喜歡跟幼軍裡那羣小夥子打交道。個個心思單純，做事看起來如狼似虎，實則半點威脅力都沒有。單看他當上幼軍統領這麼多天還不曾隨軍出操，就知道幼軍中沒啥人精通軍律。

換個有督軍的地方出一個他這樣的將領，早被彈劾死了。君閒臉上的笑容越發濃郁，彷彿看到了在自己帳中偷閒的舒服日子。

可惜的是他的悠閒沒有持續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已傳來。定神望去，卻見元寶滿頭大汗，似乎身後有洪水猛獸追著。還來不及發問，急性子的元寶已經噼裡啪啦地開口：“大人，事情不太好辦吶！若真的住在那府邸，恐怕會有麻煩！”

君閒瞥見銀兩的身影急急朝這邊走來，立刻將文書翻到另一頁，好整以暇地問：“怎麼了？據我所知，前幼軍統領黎大人個性溫和，斷不會爲難到我們頭上纔對。”

元寶覷了他一眼，才道：“不是這問題，黎大人將奴僕也留給了我們，十分周到，但那府邸隔壁是，御史府！”

君閒舒舒服服地靠到椅背上，眨眨眼，笑著說：“這不是挺好的麼，順便叫御史府盯著看出入我們府裡的人有沒有誰圖謀不軌，我們做事就能更清淨了。”

元寶嘟噥著要有誰膽大包天作奸犯科，第一個不是你自個兒嗎？心裡念歸念，元寶還是將另一個噩耗說了出來，“府邸的西面，是景王府……”

景王府麼……君閒執筆，在紙上隨意地畫了幾下，含笑說：“我知道。”常常出入景王府，怎麼可能不清楚幼軍統領的府邸在哪裡？只有元寶這種大咧咧的人才會後知後覺，大驚小怪。

銀兩此時也沉著臉走了進來，見元寶一臉呆滯，冷冷哼了一聲。見兄長一臉怒色，元寶纔回過神來，“世子，不，大人吶，你真的喜歡景王殿下啊？我還以爲外邊的流言都是假的呢！”

銀兩恨不得把他的嘴封起來，又礙於君閒在場，只能咬牙斥道：“說什麼胡話！”

“哥小時候不是給我講過個故事嗎？那個姑娘喜歡鄰家的小公子，天天爬到人家東牆上偷看，哎喲，痛痛痛，哥！”元寶說到一半，馬上被銀兩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銀兩冷叱：“你怎麼拿大人跟婦道人家比？”

君閒見銀兩真的火大了，插口道：“對啊，哪能比姑娘家比，還是個被人拒絕後傳爲笑話的姑娘家，起碼也要跟那什麼，千金買一笑抱得美人歸的富家公子，千里傳魚信娶得美嬌娘的正直書生比才對……”他說得起興，過了半天才發現眼前兩人都靜默下來，他咦了一聲，奇怪地問：“你們怎麼不說話了？”

元寶：“……”

銀兩面不改色，將話題轉開：“幼軍中有些人吵著要回家，大人，畢竟年關已近，強留也不好……”

君閒稍稍斂起玩笑之色，隨口道：“我這幼軍統領都不曾回家，他們急什麼。”

銀兩遲疑地道：“他們說……他們說……”

“你這被人趕出家門的喪家犬能跟我們比麼！”

這話銀兩不敢講，立刻有人替他說了出來。那聲音當真是激越過人，飽含來者滿腔豁出去的慷慨：“怎麼，景王不要你了，又改做太子門下狗了！不知太子是不是被豬油蒙了眼，居然讓你當幼軍統領！”

外頭的侍衛假意阻擋一下，便幸災樂禍地將闖入者放了進來。君閒聽得也有些激動，黑眸邃亮，元寶跟銀兩看到他一臉“快進來吧快進來吧”的興味，不由有些惡寒。

元寶體會最深，君閒對於心思複雜的人大都虛以委蛇。但是對元寶這類直腸子的人，耍弄的心則特別重。

來人正是許昌許太常的兒子許武，沒想到許昌爲人八面玲瓏，生出的兒子卻是個愣頭青。少年時就一心向往遊俠兒的快意恩仇，原本要他借父親的光上位就已經爲難他了。現在還攤上個對頭做上司，而且這對頭來到幼軍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歲末全軍留守，不得歸家。

這樣的命令一下，那些各地來的將士還好，京中子弟可就不幹了。他們何時曾在這時候離開過家？更何況對於他們這些初入仕途的公子哥兒，歲錢還是筆重要經費。

君閒神情不變，將面前那份文書壓在銀兩的送來的那疊上頭，遞給銀兩：“送給太子殿下的那份，就照我畫出來的這些內容整理吧。”

銀兩微愕，目光凝在紙上。他理出來的內容雖全面，卻沒有避諱許多事情。經君閒這樣一劃，雖然變得隱晦，明眼人卻還是看得出來的。可就是這麼一點細微的差別，就真真切切地體現了他與君閒的差距——跟皇家人打交道，有些事情讓他自己看出來，與你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是相差甚遠的。

銀兩擡眸，卻見君閒臉上還是那溫和又可靠的笑容。只是他捧著文書走到門邊，忽然意識到自己又被忽悠了！

要整理，下頭自然備了一份，哪裡需要把這些帶回去？

君閒卻沒再理會有些咬牙切齒的銀兩，笑著對許昌那愣頭青兒子道：“許千戶有事嗎？”

許武顯然沒想到他們一大早就在做正事，還是替太子在做。他想到自己剛剛的口不擇言，不由有些羞愧。見君閒臉上雖是含笑，稚嫩的眉宇間卻顯然是哀傷暗存，如今的他沒了那過分奢華的裝扮，穿著幼軍裡尋常的衣物，更顯得年幼。

許武打哈哈道：“沒有，沒有，剛剛沒人說話哈哈！”

君閒含笑說：“據傳有人不願留在軍中過年，我還以爲你們都不願呆在這兒陪我過呢！”

原來是這樣子啊，愛熱鬧是小孩子天性。許武恍然了悟，原本可以安享富貴的武侯世子被逐出家門，小小年紀就得費心費力討好太子，過年連家也回不得，自然想多點人熱鬧些。想到此處，他不由心生惻隱，連連搖頭，“沒這回事，誰不願呆在這兒的，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君閒滿意地點點頭，卻立刻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剛剛許千戶出言對太子不敬，許多人都聽到了，爲正軍紀，你自己去領罰吧！”

許武平日跟他沒少針鋒相對，一見到這熟悉的笑容，立刻發覺自己被耍了，怒罵：“張君閒！我真是豬油蒙了眼纔會信你！”

君閒得意一笑：“在軍中大聲喧譁，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