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的庫四城,靜謐得不像話,自從三天前開始,祁軍就不再操練軍隊,沒有了那囂張的吶喊聲,尤其是今日的庫四城,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中。馮崚派人在城樓上緊密監視祁軍的一舉一動,他能感覺到空氣中有兩股相抵的氣,若觸碰到一起,那將是電閃雷鳴,戰鼓聲聲。
太緊張了。
馮崚在屋中踱步,身上的鎧甲發出細微的聲響,他正在焦急的等待著援軍的消息。
“將軍!援軍已過參河。”
馮崚聞言,知道決定勝負的一戰將要打響,他的手放在腰間的大劍上,邁大步走了出去。
祁軍這邊,消息也不會遲。
穆琰同樣整裝待發,他的盔甲以黑色為主,金紅為輔,威風凜凜,他坐于馬上,昂首挺胸,黑耀長嘯一聲,引得戰士們紛紛矚目過來。長腿輕觸黑耀的肚子,黑耀會意停下。
“將士們,今日,我們勢要拿下庫四城!”被拔出劍鞘的長劍一指青天,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言簡意賅,野心勃勃,這就是他們效忠的君王,是他們為之喪命也在所不惜的將軍!
“拿下庫四城!!拿下庫四城!!”
海嘯一般的聲浪此起彼伏,穆琰滿意,狂笑數聲后下令:“攻!城!”
于是,風沙被馬蹄卷起,戰鼓頃刻間遠勝雷鳴,庫四城城門大開,水涌一般的騎兵宛若破繭而出,為首者馮崚是也。
兩軍相交,穆琰瞄準馮崚直接一劍劈下,馮崚自然橫劍接住,兩個人視線相觸的剎那,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燒的殺意。
這殺意太令人著迷了,征服對方的*在腦中蹭蹭瘋長,難以抑制。
穆琰隨手斬下一個朝他伸過來握著長劍的胳膊,再擰手腕接下馮崚一招,突然開始激烈如風的攻勢,他的招式平淡無奇,速度卻令人根本無法看清那些平淡無奇的招式,幻影一樣。
馮崚瞇起眼睛,最開始的時候還可以一一接下,漸漸,明顯地開始力不從心,他瀕臨死亡卻一點沒有流露出畏怯,眼睛里的精光使穆琰放緩了一些速度,這是為什么呢?沒有人可以做到在死亡面前從容不迫,眼睛是窺探人心的最佳地點。
馮崚是在送死。
他是在送死,他為什么要送死?
因為……他的死可以獲益。
什么樣的收益可以讓他這個敵軍守將率先送死?
穆琰忽然勾起唇角笑了,想通一切的他再次招式凌厲迅速起來,哐——馮崚手中的劍被打掉,穆琰的劍架在他的脖子上。
“想用你的命換我的命?讓我猜猜,是誰在暗處一直瞄準著我呢?”
自他們兩個打起來開始,馮崚一直都把戰場控制在這一片范圍內,無論移動到什么地方,都會被他牽制著有意無意的回歸到此處,那么瞄準這里的最佳方向,是哪里?
城墻最隱蔽的一角,一個人半跪在地,手里捏著搭好的精致的弓,箭支被緩慢地送到弦上,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硝煙彌漫的戰場上那個薄唇微動的黑盔戰甲的男人。
時機正好。
咻——
帶著強烈殺意的破風聲傳進穆琰的耳朵里,他瞇起眼睛扭一下脖子精準地看向那支箭飛來的方向。
輕輕松松斬斷飛到眼前的箭支,然而另穆琰詫異的是被斬斷的箭的后方,竟然緊緊跟著另一支箭,這只箭一直隱匿在被斬斷的那支箭的后面,殺意如此強烈的原因原來在于此。
發現第二根箭太晚,拿劍斬斷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縱使他的速度再快。
徒手握住箭身,箭尖卻依然以不可擋的勢氣入肉三分。
悶哼一聲,穆琰咬牙立即拔掉箭,血撲簌簌往外涌,手指在身上點了幾下封住穴道,穆琰目光陰狠的掃過那城墻一角。如果抹了毒,箭就不能再肉里待太長時間。
被捉下馬的馮崚看到目的達到,心中一松。
以庫四城換祁國皇帝的命,簡直賺翻了。
箭上抹得劇毒,華佗在世也難救。
庫四城被穆琰如愿攻下,騷擾祁軍右翼的司國援軍也被祁軍所敗,自從戰爭開始至今,對于司國來說,唯一的好消息恐怕就是庫四城一戰穆琰被毒箭射中,雖然現如今具體情況因祁軍過分保密而無從得知,但傅熠對抹在箭上的毒的狠辣程度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他篤定穆琰現在肯定連床都下不了。
雖說現在趁著祁軍群龍無首反攻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庫四城著實易守難攻,再加上與祁軍的兩次大戰結果慘敗,將士傷亡無數,馮崚亦被活捉,軍心已有潰散之跡,所以總的來說,這并不是司國主動發起攻擊的好時候。
正如傅熠所篤定的,穆琰確實連床都下不了,人已經陷入深度昏迷之中,軍醫們日日夜夜研究穆琰所中之毒的配毒的方子,沒有配毒的方子就不能調出解毒方子,但這是個極其困難并且復雜的過程。
現在穆琰還能有氣,完全是他點穴點的及時,可現在縱然用藥緩解了毒素蔓延的時間,到底也拖不了太長時間啊,更何況還是毒性這么霸道的毒藥。
這可怎么辦?
一個屋子的人,每個人的腦門子上全是汗,各個眼下都伏著沉沉的烏青。
耳力好的人可以聽到屋外傳進來的急速的腳步聲,由遠漸近,然后房門就被推開了,李潛大跨步走了進來,直奔床上躺著的穆琰而去,面色陰沉的可怕。
先前發言過的那個長相極為清秀普通,一身教書先生打扮的男子見來人是他,想了想后忽然走出房間,有人瞧見了不由張口問他:“仁晟,你干嘛去?”
薛仁晟只當沒聽見,長衫罩著的兩條長腿快速交替,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另一個房間前,他平穩了一下呼吸,才用眼神示意守門衛兵可以將房門打開了。
這間房中的血腥味不比穆琰房中的輕,薛仁晟無視了眾人徑直走到綁在十字樁上傷痕累累的馮崚。其實他們本來不打算傷害馮崚,甚至還想要為他擺桌設宴,畢竟穆琰的是本意是想將馮崚據為己用,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穆琰中毒,對馮崚施以酷刑那是肯定的,殺了他都不足以解氣。
“馮崚,我知道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命,可是你聽聽,這是誰的哭聲呢?”
薛仁晟的話音剛落,一陣嬰兒的哭泣便響起,完全就是為了響應他。
聽聞此聲,原本在薛仁晟進屋后連眼皮都沒抖一下的馮崚,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起了渾身的軟毛。
他出征前,妻子孕,太醫推算的臨盆日期將近。
“你!”
“你想不想知道,我還請了誰到這里做客?”薛仁晟面無表情,說話輕飄飄的也沒有什么語調,輕描淡寫的樣子就好像他真的只是請馮崚的家人到他家里做客一樣。
哭聲尚未中斷,細細稚嫩的嗓音這樣嚎哭,用不了太長時間就開始變得尖銳又刺耳。隱約,馮崚還能聽到妻子的啜泣、求繞的話語,心痛到無以復加。
可是家和國,孰重孰輕,馮崚心里分的跟明鏡兒一樣。
薛仁晟太會看人了,他只是盯著馮崚的眼睛就能看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來人吶,請馮夫人她們進來與馮將軍團聚。”
哭聲更近了,一直近到馮崚的視線里。
馮夫人與馮老夫人一前一后率先進屋,兩個女人看到馮崚后臉上的淚水流得更多,還來不及說些什么,緊跟著抱著孩子的男人走進來,馮夫人又把視線落回啼哭不斷的嬰兒身上。
哦,小家伙的臉蛋紅撲撲的,小嘴大張著,沒有張牙齒,紅潤的小舌頭堅挺在小小的口腔里,他只要稍稍揚起脖子,就能看到嗓子深處。
馮崚周圍的氣場完全變了。
薛仁晟的目的已然達到,讓馮崚聽到他對小家伙的折磨,遠不如讓他親眼看著來得有效。
“馮將軍,配毒的方子,您到底要不要給呢?”
馮崚惡狠狠的看向薛仁晟,他劇烈的掙扎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反正現在他一副只要能解脫束縛著他自由的那些鐵鎖,那么他就會撲到薛仁晟身上將他剝皮拆骨的樣子,可怖又可憐。
“我根本就不知道!”馮崚張嘴咆哮,薛仁晟卻像沒聽見一樣,只是看向抱著小孩兒的男人,淡淡開口道:“殺了他。”
男人頷首領命,沒有抱孩子的那只手放到了臉色已經哭成淡紫色的小家伙軟膩的脖子上,手指漸攏——
“不!!!”馮夫人與馮老夫人齊齊瘋了一樣撲過去,卻在手即將能夠碰觸到小家伙兒的前一秒被人分別攔下,兩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霎時間充滿整個房間。
小孩兒的哭聲漸弱,婦人的吶喊越甚,薛仁晟只感覺這間屋子里既安靜、又熱鬧。
“別,求你了,我真的不知道!!”馮崚眼眶微紅,嚷完這句話后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開始往下落,他的眼睛從未離開那個小小的一團似的小人兒,小人兒在他的視線里漸漸安靜……然后緩緩合眼,還很稀疏但卻彎翹的眼睫在空中劃出一個極其輕微的弧,馮崚覺得有把無形的刀子割在他的眼珠上,割傷與眼睫劃出的弧線一樣,只是那么一點點的傷口,卻疼得讓人絕望。
“我說、我說、我說!!救他,快救他,求你救他!!!”
男人的手立刻從小孩兒脖子上拿下,薛仁晟露出滿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