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報應。
沈瑾萱伏在床頭,哭得聲嘶力竭。肩膀傳來的疼痛與胸口的比起來,根本不足掛齒。或者說她已經完全沉浸在這個消息帶給她的悲傷痛苦中,無法自拔。
這是報應啊!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要把對我的懲罰報復到我的家人身上?!
沈瑾萱想要大聲喊出來,問問上天這究竟是為何,可是她的喉嚨里卻只能發出嗚咽悲鳴。
上天吶,我知你笑我無知,輕易被情愛蒙騙,我知你憐我情癡,讓我重生一次,我亦是方才知曉實則上這是你對我最殘忍的懲罰!
她都不敢想未及弱冠適才十六的弟弟會……會怎樣。
“嗚——”沈瑾萱低下頭,額頭觸到床上,整個人似乎被抽空了所有的力量一般,軟趴趴的跌在那里,又很快地蜷縮起手腳。
明燕瞧見了,心痛的無以復加,她不知道該用怎么樣的字詞去安慰她家郡主,她嘗試過好多次想要說些什么,卻每每都噎在了嗓子眼兒里。
是夢?
夢中沈瑾萱回到了那改變她前世今生的一夜……那一次夜深露重,初登皇位的傅熠醉的不省人事卻沒有驚動旁人,悄悄潛進了端王府內她的閨房里,沈瑾萱受到驚嚇過后又覺得欣喜若狂。
他喝醉了,想到的人是她,她能不高興嗎?那時,她的整顆心都已經交付給他了。
那一晚傅熠抱著沈瑾萱跟她說了很多話,多到她都記不清具體內容了,只是記得他哭了,眼淚流進她的衣領里,燙到了她的肌膚。她還記得他所表露一統山河的雄心壯志,記得他傾吐多年來的難過不堪忍辱與堅持,記得他顫聲求她,求她助他一臂之力……
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啊,是她魂牽夢縈的男人啊,是她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男人啊,他本該高高在上氣宇非凡,本該談笑間使得天下風云突變,可是他卻哭了,在她的面前,他的眼淚伴著酒氣流進他們相連的唇里,沈瑾萱覺得苦澀萬分,點頭應下。 wωω ?ttk an ?¢ ○
從此,她萬劫不復,為世人唾棄所恥,終死無葬身之地,他則穩固司國江山,不斷征戰天下,有妻有子有家。
是了,一切的一切都始于那個夜晚。
那晚過后不久,沈瑾萱嫁入祁國,迷惑穆琰至為她所從的地步,祁國朝堂漸漸被司國內奸所控,內憂外患除之不盡,祁國秋水戰后投降。
沈瑾萱恨傅熠,不是最恨他欺她真心實意,而是恨他屠她全家又瞞她三年,她還傻登登的為仇人賣命出力。
前世家人因她愚昧而死,沈瑾萱本以為重生一世便可以避免他們再被傅熠傷害,卻不成想因為她的計劃不夠周密小心而使得沈小王爺失明又失聲。
失明又失聲……
沈瑾萱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呈趴著的姿勢,視線飄到一直守在她床頭的明燕身上,問她:“我睡了多久?”
明燕一看她家郡主醒了,非但不繼續哭還問她問題,心中放心不少嘴上也趕忙答道:“郡主沒睡多久,只兩刻鐘還未足。”她的眼睛也是紅腫的,可見已經哭了很長時間,說話聲兒都鼓囊囊的,鼻音頗重。
明燕還以為自家郡主主動說話后至少不會再次深度沉陷進悲傷憂郁中,卻不成想她答完話后,沈瑾萱就又開始雙目失神了。
也不知郡主有沒有聽到她的回答。
明燕看著沈瑾萱越發無神的眼睛,覺得至少可以讓郡主干點兒什么事兒,以此來分散一下注意力,比如用用早膳。
“郡主,吃點東西吧?”
沈瑾萱皺皺眉,她其實聽清了明燕說的話,便搖搖頭,動動脖子將臉扭向床里。
她故意引小翠的目的是為了抓她現行,讓她百口莫辯,若被抓后小翠不交代奉誰之命,那么,沈瑾萱自有一百種讓她開口的法子。
只要小翠開口說出她是誰派來的,到時候沈瑾萱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軟磨硬泡留人,至少有八成把握能將端王夫妻與沈小王爺留在祁國,如此,在穆琰的護佑下,他們就是安全的。
沈瑾萱原本的打算就是這樣的,然而,事情卻發展成如今的局面。
是她考慮不周,是她不夠小心,甚至是她多此一舉。
既然懷疑小翠,那么就應該按照穆琰所講的,直接抓起來嚴刑拷打一番,不怕她不說,不怕她不交代,哪怕她真的不說,可那又如何呢?
總還會有機會,何必過分在意?
是她的錯,是她急于求成。
沈瑾萱咬咬牙,又是一行熱淚滾下。
屋內走進一人,是花彩,她點了點跪在床邊的明燕肩膀,而后便看到一張哭成花貓的臉蛋,大而水靈的眼睛此刻紅通通的,眼底布滿紅色細血絲,眼角雖沒有明顯的紅絲卻也呈淡紅色,總之,看起來很讓人揪心:“莫要跪了,快去休息休息吧,娘娘不會怪罪于你的。”
明燕哽咽,癟癟嘴,兩顆大淚珠便掉到她的衣服上,浸了進去。
眼看勸不動她,花彩轉移目標,首先看到的是沈瑾萱肩上傷口裂開后漫出的血色:“娘娘,巳時將至。”
巳時,皇帝陛下率領的賑災隊伍將準時出發。
果然,花彩話音剛落,沈瑾萱就動了動手指,她轉過頭,掀起一雙雖然通紅卻不及明燕眼睛紅的桃花眼,啞聲吩咐:“……先給我換藥,楊御醫拿的止疼丸喂我吃一粒。”
花彩應下,取來一顆楊御醫再三囑咐能不吃則不吃的止疼丸,就著清水喂給沈瑾萱,還小心翼翼為她換了身干凈的里衣。而后,花彩沖著門的方向喚了一聲,兩個宮女手里端著梳洗用具陸續進屋。
此時,沈瑾萱已經讓明燕從地上起來,讓她回自己房間好好睡一覺,其他的,便等恭送完皇帝陛下再作打算。
明燕不扭捏,由花彩扶著站起身,恰巧與兩個宮女擦肩而過。
走動間,明燕的身形有些搖晃,想必是跪了一個半時辰膝蓋給痛的。沈瑾萱看了花彩一眼。
花彩會意,不過那也要先把沈瑾萱給服侍妥帖,而后才能去給明燕送藥。
這方,以劉皇后為首,怡昭媛等妃嬪已經提前聚齊,而劉皇后卻也算是她們之間來得最晚了。
話說回來就連皇后都已經到了,那因身懷有孕接連幾日不露面的萱貴嬪卻還連個影兒都沒呢,這樣大的架子,是不是還想要皇帝陛下也等等她?
眼看太陽越升越高,幾個妃嬪心里都有些冒火,好似她們不是來恭送皇帝陛下的,而是主要在等遲到的沈瑾萱似的。
當沈瑾萱由花彩扶著一步一步走近眾人后,她先是向劉皇后行禮問安,而后又朝著怡昭媛行了禮,劉皇后倒沒多少話要對她說,只讓她起身,怡昭媛卻著實對她冷嘲熱諷了一番。
“幾日不見,我瞧著妹妹真是越發標致了,也難怪,不用到永安宮請安自然是要多睡一會兒的,咱們女子啊,睡覺最為養顏。妹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緣由?”
沈瑾萱根本無心迎戰,只垂著眼簾嗯一聲,她還維持著行禮的姿勢,卻也不甚計較。
一拳打在棉花上,怡昭媛跌了個踉蹌,她兀自勾起唇角,有嬌聲笑道:“怎么我看妹妹精神頭不那么足?莫不是還沒睡醒?”
到了這時,沈瑾萱的小腿開始有點兒發顫了。她抬起眼皮,正對上站在她面前的怡昭媛那雙笑意不達眼底的眼睛:“姐姐若是想每早清兒多睡會兒,便去請皇帝陛下給你也免了每日的請安,不過,陛下應不應允,可還要看姐姐自身的能力。”
在皇后面前說這話,著實有點打皇后的臉面,而這無聲無形的巴掌,卻是沈瑾萱拿著怡昭媛的手扇的。
劉皇后立在一旁,噙著端莊得體的微笑,看起來不以為意,她本意就是坐山觀虎斗,自始至終也未曾說過一句話,連眉毛都沒高挑一下,自若得很,心里卻是暗暗罵了怡昭媛一句。
蠢貨!
劉皇后不著痕跡橫了怡昭媛一眼,余光卻瞧見遠處行來的一抹明黃,眨了下眼睛后,不急不緩說:“行了,你若是想邊去求陛下,這樣總讓萱貴嬪持著禮算什么?你快起來,既有身孕便要多多注意,不到必要無需多禮。”
她的嗓音清清淡淡,并不含著過多的情緒,剛剛好讓穆琰一字不落的聽進耳中。
怡昭媛這時候也瞧見皇帝了,因為穆琰已經邁著他的兩條大長腿走到了眾妃嬪的面前。怡昭媛想說些什么,劉皇后卻將其想要說的話堵在她的口中,率先開口道:“臣妾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故此,一干妃嬪皆隨之。
“都起來吧。”穆琰先掃了沈瑾萱一眼,而后看向宮門外準備就緒的浩蕩隊伍,心中滿意之余又騰升起對那小人兒的不滿。
垂著腦袋的沈瑾萱聽到他的聲音,心中酸澀瞬間脹滿,她后悔自責的情緒交雜錯亂,竟是啪嗒落了一滴淚到地面上,印開一朵灰色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