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萱是想不到的,原來這只鴿子真的會認門,認的是她茗萱閣的門,要陷害的是她沈瑾萱??吹阶詣⒒屎笊砗笳b而入的兩排帶刀侍衛,以及她眉頭微蹙,黑眸中驚訝與擔憂交加而現,渾身上下散發的,仍舊是她那份獨有的淑德賢良之氣,沈瑾萱就明白了,劉皇后啊,她等不到孩子出世了。
茗萱閣涌進許多人,尤其是侍衛的腳步聲,落地鏗鏘有力,吵著了那窗臺上晃動著小腦袋的白鴿子,它撲閃了一下翅膀,原是想要飛走。
劉皇后垂眸,視線輕輕向右側轉,也不過是最平常的動作,一瞬間的事兒,那只鴿兒就被立在劉皇后身邊的侍衛用匕首釘在了窗戶上方。
沈瑾萱只聽到一聲鈍響,和急速揮動翅膀的聲音,她看過去便見那只鴿兒的白色被染了艷紅,原本就不大的身體在匕首的相應下,仿佛變得更小,它也只是臨死前的掙扎罷了,很快就再沒了生氣。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萬安。”
到這時,她還不忘記禮數,是什么意思?
劉皇后的指甲不知不覺陷進手掌心的肉里,胸腔內翻騰的焰火她游刃有余的控制著不讓其流瀉出絲毫。面前的女人肚子挺起來,小臉上也長了點兒肉,明眸皓齒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艷,那雙攝人心魄的桃花眼無時無刻不是這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上挑眼角泛著的微紅,白皚雪地中一朵孤傲紅梅一樣受人矚目讓人在意。她如此漫不經心,是因她自認大勢已去不掙扎愿就此放棄呢,還是……
還是她根本就不拿這事兒當回子事兒呢?!
劉皇后沒有允她起身,而是張口問她:“萱貴嬪,你可知罪?”
“臣妾不知。”這樣半伏著身子本就累,更何況她肚子里還盛著個小人兒呢,沉甸甸的墜著。于是沈瑾萱干脆順勢跪下,稍稍揚起精致的下巴與劉皇后對視,眼中澄明的一片。
“好、好!事到如今,你竟還嘴硬!”劉皇后狠狠蹙眉,頗有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架勢語氣:“去,給本宮呈來。”
身側的侍衛應聲領命,刷刷幾步走過去取來了鴿兒腿上綁著的信條,恭敬萬分的遞給了劉皇后,白色的紙上小小的黑字印著通敵賣國的消息。
劉皇后將信條匆匆看了一遍,憤聲道:“鐵證如山,萱貴嬪你未免也太膽大包天,皇帝陛下真心待你憐你,原你卻從未真心相付,竟是司國派來的奸細!”
她說著一步步靠近沈瑾萱,忽然將揉在手心的信條丟到地上。
沈瑾萱攤開褶皺成一小團的信條,上面寫的內容,字字當誅。
“皇后娘娘,捏造一張信條在這能人異士住滿了的皇宮中,應屬再簡單不過的,單憑這個,您便定我奸細的罪,未免讓臣妾感到寒心吶。”她一只手掌托著被攤開的信條,另一只手的小指有意無意蹭摩著,“還是說……皇后娘娘您、迫不及待想要臣妾……”
沈瑾萱輕飄飄說著被眾人皆知的秘密,芙蓉面上的表情隱約含笑,好似這就是一場玩笑。
劉皇后對她恨得牙根兒癢,如今更是恨不得將她就地正法,讓她早死早投胎去,她真是恨極了沈瑾萱身處此境依舊這副風輕云淡的模樣,就好像篤定了她不會有事,就好像是在看她笑話,看她一個人勞師動眾的表演,在她的眼中她這個一國之母倒是成了最是低賤的戲子!
便是如此,何必再虛偽的繼續與她周旋?反成全了她的氣勢。
“來人!將此罪女打入冷宮!”
這樣一來,豈不是坐實了萱貴嬪剛才說的話,劉皇后怎么就亂了陣腳呢?
被劉皇后帶來的侍衛走過去兩個人,一左一右站在沈瑾萱的身側,想要抓她的胳膊讓她站起來,卻不知為何根本不敢動手去碰觸她,其中一人彎腰俯身說道:“娘娘,您請吧?!?
沈瑾萱不動,看向明燕,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不過再等一會兒的事兒,何必著急。
高高細細的傳唱劃破茗萱閣剛剛開始的僵持,劉皇后在聽到炎安的聲音后心肝兒不免顫了顫,不過她卻也并非有多么多么擔心,物證已有,人證待用,罪名敏感不可恕,近日以來朝堂重臣亦有向皇帝陛下施壓,這一次,無論如何萱貴嬪也在劫難逃!
穆琰大跨步走進茗萱閣,不算小的院子因為難得有這些個人同時俱在,一時之間竟產生了擁擠的錯覺。他徑直走到他的皇后面前,然后用手將行著禮的劉皇后扶起來,同時免了其他人的禮。
“解釋一下吧,皇、后。”他好像著重念了“皇后”兩個字,卻又根本就沒把視線落在沈瑾萱的身上,劉皇后一如既往看不透這個皇帝陛下,便只有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講述出來。
時間在流逝,沈瑾萱的膝蓋在疼,她想換個姿勢,或許會緩解一下,卻不成想僅僅是稍微動了那么一下下,疼痛就雷霆閃電般迅速貫徹了她的全身,使她無法抑制的從喉間發出了一聲小小的痛吟,嬌滴滴的。
穆琰內力渾厚故此耳力極好,將她的呻-吟聽入耳中根本不在話下。
“便是說萱貴嬪其實是司國的奸細?”
他說著話,遲遲未望向沈瑾萱,只是看著劉皇后,一雙古井深潭般的眼睛漸漸滲出陰寒,卻又連一絲不高興都讓人捕捉不到。然而被他這樣看著,劉皇后便覺得好像所有的一切在他的這雙眼睛里都會清晰的展露著,如何縝密的陰謀也將無處躲藏。
“陛下……”劉皇后想要把心中準備好的說辭全部說出來,比如這些天有不計其數的宮女太監妃嬪都看到一只信鴿頻繁飛往茗萱閣,比如那只信鴿身上的消息確實是有關祁國朝政,字跡也與萱貴嬪的一模一樣,再比如萱貴嬪本就是司國人,完全有可能是司國安插在祁國后宮的眼睛,比如質問皇帝陛下您不是已經被她、被這個司國的明萱郡主迷惑的開始真真正正的專寵了嗎?玩物不可喪志,難道陛下您忘了嗎?!
她多想這樣喊出來。
眼看司國背地里對祁國的那些所作所為都浮出水面,大白于天下,司國的皇帝怎么可能無動于衷,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對祁生了賊心,他自然知道祁國肯定也知道他的欲-望了,他現在不是徹底歸順融于祁國,就是起兵攻祁。既然有那個吞了祁國的心思,又怎么會輕易的歸順,所以,司國的皇帝被逼急了一定、一定會起兵的。
在這樣的節骨眼上,一個司國郡主在祁國后宮享祁國皇帝的無盡寵愛,怎么不會被齊國人民議論,怎么能讓祁國大臣不憂心?
臣本不應干涉君王家事,然既此女與司國相關又豈能是小事,所以劉皇后捏準了,在此時對沈瑾萱出手,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
劉皇后卻啞口無言。
她站在那里,和他離得那樣近,卻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溫度,她也曾擁有過他的疼愛呵護,是他還拿自己當做妹妹時,自從嫁與這個就連劉皇后自己都記不得是什么時候愛上的男人后,他的溫言柔語便再也不屬于她,他會和后宮里所有妃嬪調-情說愛,唯有對她,相敬如賓,有時候連他唇角慣有的微笑都吝嗇于她。
“皇后不是有話要說?”穆琰在等,等這個幾乎是他下生后就相識,曾經捧在心尖兒上的妹妹,現在祁國的皇后,把她心里早就盤算好說辭講出來,好讓他再不顧念舊情,徹底將這個時刻威脅到孩子與沈瑾萱安全的隱患鏟除。
劉皇后恍然回神,垂眸退后一步,輕言道:“陛下,臣妾方才又想了一下,這其中確實有許多疑點,都怪臣妾太擔心陛下安危,故此才失了神智,還望陛下贖罪?!彼穆曇艨偸沁@般平淡,頓了一下,才繼續說:“臣妾定會仔細徹查此事,還萱妹妹一個清白。”
當初,她之所以會成為她的妻,只因她向太后哭訴了對他的喜愛之情,是太后憐愛她,便對他下了死命令,是她太癡傻,是她自作孽。
陛下,自此以后,您想要的,我統統給您。
劉皇后走過去,將跪的膝蓋漸漸失去知覺的沈瑾萱扶住胳膊,在之前還命人去召太醫:“妹妹受疼了,著實是本宮愚笨,初聞此消息一時之下竟被沖動所控,對妹妹可是多有得罪了,還望妹妹原諒本宮。”
她說的是真的謙卑自責,內心里也是真的疼痛翻攪,就好像胸口在一瞬間破了個穿透身體的黑洞,總是涼颼颼的。
那是因為她決定要放棄他了吧,消失的都是她對他的執念呢。
沈瑾萱嗚一聲,搖頭:“皇后娘娘也是因為擔心陛下,臣妾并無怨念?!彼菋蓺獾暮?,說話時眼圈都開始泛紅,被扶起來后站都站不穩,晃著就要往下墜。
穆琰自是會接住她的。
他們站在一起,就活生生給人一種應該的感覺。
如果說方才決意放棄時她實則上還有猶豫,那么現在,真是一點兒妄想都不再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