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太后是被金六娘“氣病”的言論,旖景自然是置之一笑,委實(shí)在中秋宮宴時,自從兩相因?yàn)橐慌_戲爭執(zhí)起來,她就感覺到會有預(yù)料不到的事情發(fā)生,果然,上一世因?yàn)橛笆x,痛失皇子正妃之位的秦三娘完好無恙,反而是本應(yīng)成為四皇子妃的金六娘言行失禮,成了眾矢之的。
旖景前世不曾觀注政事,但也隱隱覺察到金相最終力克秦相一籌,遠(yuǎn)慶九年,秦相因病致仕,圣上卻沒有讓秦氏一族繼續(xù)占據(jù)右相之位,似乎就說明了秦氏一族已是昨日黃花,朝不保夕。
可旖景十分疑惑,這一世她不過略施小計,將兄姐的姻緣扭轉(zhuǎn),為何卻導(dǎo)致了朝堂政事的顛覆——金六娘之所以落得這樣的下場,其中必然有皇后的作用,想來是不想讓金六娘成四皇子妃,但也離不開圣上與太后的放縱,否則,太后也不會挑著這個時候,才犯“頭風(fēng)”。要說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似乎也有些牽強(qiáng),旖景怎么也參不透其中的聯(lián)系。
她當(dāng)然不曾想到,此事背后,虞沨起了置關(guān)重要的作用。
誠然,前世時圣上也有改制的決心,但在左右二相的擇選上,卻還是作出了先拿秦相開刀的決定。
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秦相不如金相那般貪婪,金相以權(quán)謀私,廣結(jié)黨羽,巨大的利益讓金相黨徒眾志城誠,而以秦相為首的世家,多少還是顧及家族聲譽(yù),自視清高,做不到那么明目張膽,顯得比較容易瓦解。
可是,前世時圣上的選擇顯然欠妥,到遠(yuǎn)慶九年,方才讓秦氏一族徹底失勢,可緊接著,太子遇刺,諸子爭儲,讓圣上沒有心力再收拾金相,推行新政,直到龍馭歸天,金相依然活得相當(dāng)跋扈囂張,為后來繼位的三皇子,增加了不少阻力。
但是從一點(diǎn)可以看出圣上對金相的戒備——太子遇刺而亡,以金相為首的朝臣力主推舉四皇子為儲君,這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金相的孫女兒,當(dāng)時可是四皇子妃。
不過,圣上力排眾議,最終還是立了三皇子為儲。
但這一世,因?yàn)橛輿h的諫言,讓圣上作出了與前世截然不同的選擇,所以,盡管前世時皇后一定也不希望金六娘為四皇子妃,卻怎么折騰也改變不了大局,但這一世,因?yàn)槭ド系哪S,兩個閨閣千金的命運(yùn)徹底顛覆,這當(dāng)然還不是最重要的。
不明所以的旖景,卻隱隱有一種感覺,對于接下來的命運(yùn),她似乎越來越難以掌握。
她與前世的路,似乎已經(jīng)偏離太遠(yuǎn)。
這一個清晨,西風(fēng)卷來桂花濃厚的馥郁氣息,而灑落窗欞的陽光,卻已經(jīng)有些無力的蒼白。
因不是聽學(xué)的日子,旖景自然去了馬場練習(xí),歸來與祖母問安,不出意料地在遠(yuǎn)瑛堂與六娘相遇,兩人結(jié)伴往綠卿苑,在書房里翻閱了一陣邸抄——比起因太后之疾,圣上于民間遍尋良醫(yī)的旨意,中秋佳節(jié)之后,圣上授命都察院,派遣都察御史于南浙再查鄭乃寧遇刺一案,更是引起了朝臣們的關(guān)注。
不由讓人聯(lián)想起金六娘在宮宴上“氣病”太后之事,尤其金相一黨,更是深懷戒備。
可讓人疑惑的是,圣上同時又批準(zhǔn)了吏部所奏,將洼池縣令升任江州知州,這一個人,卻屬金相一黨。
六娘故而十分疑惑:“圣上若要嚴(yán)查鄭知州一案,以打擊金相之勢,何故又許可金相黨羽繼任江州知州一職?如此一來,豈不是會與御史增添阻力?”
對于這一點(diǎn),旖景暫時也想不通透,只猜測著:“或許圣上故布迷陣,讓金相放松警惕?”
姐妹倆蹙眉思索一陣,不約而同地?fù)u了搖頭,如果圣上真是這個用意,連她們兩個閨閣女子都能揣摩,又怎么能迷惑老謀深算的金相與朝臣?
六娘便是一嘆:“可惜那日因?yàn)檎缢哪镒鞴郑蹅儾坏貌惶崆盎馗瑳]有看到金六娘究竟鬧出了什么風(fēng)波,也不知圣上究竟是不是真要疏遠(yuǎn)金相。”
旖景卻認(rèn)為,就算她們沒有提前告辭,可能依然不知金六娘無辜與否,要揣測圣意,實(shí)在大不簡單。
兩人議論了一陣,依然沒有半分頭緒,正在這時,卻來了一個解惑之人。
先是春暮滿面笑容的打起簾子,才說了句:“五娘,候府七娘來看您了。”話音才落,煙紫墨菊錦簾后就閃進(jìn)了一個娉婷少女,江月肩上披著件淺緋底子繡著五色纏枝海棠的云錦披風(fēng),鮮亮的顏色,襯托得云鬢嬌顏格外秀美,兼著她這時笑靨如花,整個人往書房里一站,當(dāng)真比那秋陽還要明媚幾分。
“你這個淘氣丫頭,聽說掉進(jìn)昆明湖里了?”黃江月毫不拘禮,一步邁上地臺,挨著旖景跽坐著,一把摟著她的肩膀,一雙眼睛含著笑意,好一番打量:“究竟是怎么回事,五姐與六姐也沒跟我說清楚,害得我這幾日牽掛得茶不思飯不想的,今日好容易才求了母親允許,放我出門來探望你。”
“你到底是擔(dān)心我呢,還是因?yàn)楹闷妗!膘骄靶Φ溃瑢α镎f:“六妹妹為判,看阿月哪里有半分擔(dān)憂的模樣。”
六娘果真端端正正地打量了江月一陣,公道地評斷:“瞧著像興災(zāi)樂禍。”
江月哭笑不得,傾身上前揉了揉六娘一本正經(jīng)的小臉兒:“六妹妹還是那般直率,真真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六娘似乎不習(xí)慣與旁人這般親密,避了避身子,只敷衍般地淺笑一下。
江月素知六娘性情,倒也不以為意,只追著旖景問宮宴上落水的事,旖景只將虞沨那番言辭說了一遍,她與江月,到底還是做不到前世那般無所不談了。
江月卻也沒有懷疑,只打趣旖景:“怎么虞二郎這個‘貼身侍衛(wèi)’竟然失了職?可得好好罰一罰他,莫如讓他作東,請咱們吃上一餐螃蟹宴吧?”
旖景卻對這打趣有些芥蒂,略微蹙眉:“阿月,洲哥哥可是宗親子弟,啥時候成了我的侍衛(wèi)?這話還是莫要胡說才好,你若是嘴饞,不如咱們?nèi)デ迷p小姑姑一回,聽說流光河畔桂花樓的全蟹宴可是一絕。”
江月卻沒查究旖景的不悅,“卟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就這般護(hù)短呀,替虞二郎省錢,倒不怕吃窮了自己小姑姑。”
旖景當(dāng)真覺得有些無可奈何,便不再說這個話題:“就你一人來了?五表姐與六表姐沒來?”
“這段時間流言四起,不得清靜,大伯母不放心這關(guān)頭讓五姐與六姐出門,就連我也被連累了,今日若非祖母也牽掛著你,說服了母親放我過來瞧瞧,還得在家里禁足呢。”說的,當(dāng)然是金六娘的事兒。
因?yàn)樘筮@一病,幾位皇子的親事不得不往后拖延,考慮到正是關(guān)健時候,又有金氏六娘的前車之鑒,建寧候夫人未免心懷戒備,約束著自家女兒安坐家中,方才妥當(dāng),就連黃江月,也擔(dān)心著放出來惹事,牽連了五娘的名聲受損,也就是來衛(wèi)國公府,長輩們方才許可。
既然已經(jīng)提到金六娘,旖景便順口問起當(dāng)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她其實(shí)并不太關(guān)心,倒是六娘在旁全神貫注地傾聽。
“當(dāng)時皇后娘娘不是提議讓五姐、秦三娘、金六娘繪出中秋飲宴的情景嗎?太后娘娘興致也高,便允諾著誰的畫兒最好,就以一支金鳳簪為賞,又讓三皇子做了評審。”黃江月當(dāng)日也不曾入宮,這些話,自然都是聽黃五娘說的。
旖景便想,瞧著那幾個貴女,似乎都被三殿下這妖孽迷得神魂顛倒,太后偏偏又讓妖孽做評,難免不讓幾個貴女以為這是在擇定三皇子妃,可以想像當(dāng)時,三位候選的皇子妃如何竭盡全力了。
“五姐她們奉令,去了妙音閣里各自作畫,一來,那里頭清靜,二來,閣樓上居高臨下,也有利于遍觀全局……三皇子又提出需要一個限時,約定了半個時辰。”黃江月繼續(xù)說道:“五姐與秦三娘率先完成,便先出了妙音閣,金六娘卻是快到了時限方才完成。”
黃五娘與秦三娘都是出身世家的娘子,兩人之畫藝應(yīng)當(dāng)要比金六娘高超,比她先完成也是情理之中。
“因之前皇后娘娘提出,為了以示公平,先不說畫作出于何人之說,待評出高低,再揭曉是誰的佳作。”
旖景與六娘微微頷首,皇后娘娘一貫秉持公正嚴(yán)明,提出這點(diǎn)也不奇怪。
“所以,五姐與秦三娘人雖出了妙音閣,畫卻還留在里頭,直到金六娘作完,才有宮女入內(nèi),將三幅畫作取出。”
聽黃江月說到這里,旖景與六娘都猜出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不約而同地說道:“五表姐與秦三娘的畫作出了岔子?”
“可不是嘛,除了金六娘那幅,表姐與秦三娘的畫作都被墨汁污染。”
……
宮宴上出了這樣的事,難免會引得議論紛紛,技不如人也就罷了,可若別懷心思,毀了別人的畫作,手段也太過齷齪簡單了些。
“金六娘沒這么愚蠢吧,這也太明顯了些。”六娘搖了搖頭。
“因五姐是最先出的妙音閣,因此最沒有嫌疑,金六娘與秦三娘便開始了互相詆毀,一個說有人自知不敵,方才起了壞心;一個說有人存心稼禍,心懷叵測。”黃江月嘆了一聲。
黃五娘最先出了閣樓,當(dāng)然不可能毀了另外兩人的畫作,金六娘的嫌疑就不說了,但秦三娘卻也未必清白。她是第二個離開的人,當(dāng)然可以先毀了自己與黃五娘的畫兒,造成金六娘使壞的假象。
雖說,秦三娘甚是清高,自恃畫藝高超,但其實(shí)這三皇子妃的擇定,也不僅僅是看一幅畫兒,才華略輸?shù)故菬o礙,可這品行若是有差,定然會慘遭淘汰。
秦三娘未必沒有嫌疑。
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金六娘故意為之——在場貴婦大多為一府主母,常年勾心斗角,自然不缺成府,難免會懷疑,金六娘是最后出閣,若事情真是她做的,那也太明顯了,少不得也會想到秦三娘身上。
六娘微蹙著眉頭:“當(dāng)時,閣樓里沒有旁人?”
“三位都在三樓作畫,各自尋了處軒窗,為了不相互打擾,宮女們還用屏風(fēng)隔開了,幾個宮女也都是在閣外候著,并沒有人注意閣樓內(nèi)的情形。”
沒有人證,難怪秦三娘與金六娘要爭執(zhí)起來了,誰也不想擔(dān)著這個心胸狹隘、德行有虧的污名。
六娘沉思了一陣,似乎也拿不準(zhǔn)究竟是誰毀了畫作。
旖景卻問:“后來呢?”
“這到底關(guān)系著兩個相府千金的聲譽(yù),太后娘娘也極為慎重,便傳了秦、金二女入妙音閣問話,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后來秦三娘先出來,臉色雖有些難看,但言行尚還自然,不過后來金六娘出來的時候,就是雙目紅腫,顯然哭了一場。”黃江月說道:“因五姐也不在場,卻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接下來,太后竟然也沒露面,只讓如姑姑出來安撫了兩個相府千金幾句,說是一場誤會,大家都別再提,卻將那金鳳釵,賞給了黃五娘,又說太后有些乏了,已經(jīng)移駕去寢殿歇息,皇后娘娘便說已經(jīng)夜深,散了宮宴。
過了兩日,就傳出流言蜚語,眾口一辭說金六娘太過跋扈——前頭才與平樂郡主鬧了一場,后來又在太后面前哭哭啼啼。
這就是事情的整個經(jīng)過,頗為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