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軻眼看眉氏越發(fā)痛楚的神情,十分不耐在這些分解不清的瑣碎細節(jié)糾纏,這時說道:“母親,陳氏心懷惡意,自然要百般推脫,嬋娟與她頗有幾分交情可是眾人皆知,并有那千金墜……”
“是,太夫人明鑒,奴婢就算有天大膽都不敢撒謊,的確是利姥姥將千金墜交給的姨娘,奴婢也是無意間聽見了她們的交談,說是要通過嬋娟,在眉姨娘藥里落毒。”蘭心迫不及待地說道。
“你既然早知,何故不稟報?”大長公主冷哼一聲。
蘭心額上頓時生出冷汗來,顫顫抖抖地叩首:“太夫人恕罪,奴婢終究只是個丫鬟,不敢多言。”
“好個不敢多言,你這時的話卻不少。”大長公主搖了搖頭,瞄了一眼眉氏:“這事情陳氏一早就稟報了我,那千金墜也交給了我,原本她一受親家威逼,又擔心二媳婦擔心,才與四丫頭商量,四丫頭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才想到了我,我就想不明白了,陳氏若果真有害人之心,為何要將這事坦誠了出來?”
蘇軻沒想到事情還有這么一層,一時怔住,心底也有了孤疑,看向陳氏的目光方才不似剛才那般凌厲。
利氏已經(jīng)覺得腦子一片混沌,這時也顧不上申冤了,像根木樁子一樣佇在椅子里。
大驚失色的當然還有眉氏,本是想暗地打量大長公主的神情,卻正巧遇見了兩道冷若冰霜的目光,慌亂垂眸,捏著絹帕的手腕終于忍不住顫抖起來。
大長公主并沒有因此放過,依然盯著眉氏:“嬋娟是你的丫鬟,你既然讓她侍候湯藥,想必是個得用的,否則也不會明知她與陳氏有些交情,還這么放任。”
眉氏心下一緊,求助般地看向蘇軻,卻見他只是蹙眉沉思,不由暗叫不好——她廢盡心思才籌謀了這么一個計劃,萬萬不能就此落空,今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利氏脫身,將牙一咬,似乎是竭力忍耐著心中悲痛,依然溫婉地作答:“都怪妾身疏忽,想著陳姨娘往常也還規(guī)矩,就沒有設防。”
“如此說來,你也篤定了是陳氏下的毒?”大長公主問。
“太夫人,陳姨娘雖早稟報了您,可說不準只是掩人耳目而已,畢竟她與嬋娟要好的事兒人盡皆知,只怕脫不開嫌疑,才未雨籌謀……妾身小產(chǎn)的確是因為服了墮藥所致,嬋娟那兒也的確搜出了千金墜,若不是她,還會有誰?”眉氏不敢與大長公主對視,只看著蘇軻:“二爺,那畢竟是您的骨肉,妾身不敢不追究……再說陳姨娘也的確去了通幽庭,嬋娟也的確是死在了那里……”
蘇軻這時才生起的一點疑惑,再度被眉氏的眼淚動搖,狠狠盯了陳氏一眼,才對大長公主說道:“母親,阿眉所言不無道理。”
“軻兒你自從眉氏有了身孕,就稀少踏足滄浪苑,昨日何故回去?”大長公主不緊不慢地問道。
蘇軻再是一怔,卻不得不答:“是因為阿眉賢惠,勸我去看看利氏。”
“當真是賢惠得巧合。”大長公主眉心一肅:“這么多年來,眉氏都不曾如此賢惠過,偏偏就在昨日,突然就賢惠起來。”
假若蘇軻昨日不在滄浪苑,陳姨娘在通幽庭久候利氏不見,為穩(wěn)妥故,一定會去知曉一聲,若那時就知利氏并沒有這個囑咐,只怕就會對傳話的蘭心生疑——當時,嬋娟也許還沒有成具尸體,若利氏與陳姨娘懷疑起來,去通幽庭一探究竟,會不會剛好目睹殺人的一幕?
據(jù)旖景推測,眉氏應該是有十足地把握,利氏好妒,而陳氏歷來謹慎,當知蘇軻在滄浪苑,絕不會去打擾兩人,所以,才罕見地賢惠起來。
蘇軻也聽出了大長公主的諷刺之意,雖想維護眉氏,卻不敢頂撞母親。
眉氏卻已經(jīng)清醒過來,知道大長公主是要維護利氏,哪里甘心,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蘇軻,堅決不能讓他在這重要關頭動搖,一時急切,竟然又跪在了地上:“太夫人,您是懷疑妾身不惜自傷腹中胎兒,陷害陳氏?太夫人明鑒,妾身因在閨閣時受了寒,得孕頗為不易,萬萬不會這般狠心。”說到后來,幾欲暈厥,身子更是搖搖欲墜
蘇軻被眉氏的悲痛欲絕、委屈凄涼攪得心中大痛,也跟著跪了下去:“母親,阿眉本是出身書香門第,知書識禮,決不會行此狠毒之事,母親……”
香蕙這時也膝行上前,“砰砰”地叩著響頭:“太夫人,奴婢是姨娘的貼身丫鬟,自打在眉家就一直侍奉,姨娘她打小就良善,這太夫人也是知道的呀,怎么會做出這么惡毒的事,還請?zhí)蛉嗣麒b,還姨娘一個公道。”
“你這丫鬟倒是個忠心護主的。”大長公主涼涼一句。
眉氏連忙小聲斥責:“香蕙,你放肆了。”又是一陣哀求,說香蕙是打小侍候的婢女,為免會替她著急,這才口不擇言,請求大長公主寬恕。
見大長公主不為所動,眉氏將牙一咬,也跟著叩首,越發(fā)楚楚可憐。
蘇軻實在不忍,又要扶起眉氏。
“讓她跪著。”大長公主卻果斷阻止。
眉氏徹底呆滯。
這一切似乎脫離了她的預定,以她認為,大長公主對利氏早有不滿,也就是顧及體統(tǒng)聲譽,才咬牙容忍,可這一回卻涉及子嗣,更有一條人命,大長公主應當不會再維護利氏,怎么看眼下的情形,大長公主竟是全然不顧?
“母親……阿眉她才受了小產(chǎn)之痛……”蘇軻還想求情。
“她若是不支,何苦拖著病體,非要看著你休妻才罷休。”大長公主冷聲說道:“我看她雖然才剛剛小產(chǎn),精力卻旺盛得很。”
“太夫人,妾身自知身份卑賤,可那孩子也是您的孫子呀。”眉氏心里大亂,不甘與怨憤的情緒有如潮水洶涌——這些年來,大長公主全不顧舊日情份,雖說容納了她為二房貴妾,卻對她不聞不問,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她竟然還是要為利氏撐腰:“太夫人,這事情分明是夫人她指使陳氏……”
“眉氏,你好大的膽子,區(qū)區(qū)妾室,竟然敢污篾正室!”大長公主搖了搖頭:“你今日若不拿出證據(jù),我必容不得你。”
步步相逼,顯然已不讓眉氏與利氏共存。
香蕙再也忍不住:“太夫人如此可不公道,奴婢親眼瞧見陳姨娘的香囊落在命案當場,若不是她殺的人,還能有誰?姨娘雖說是妾室,可也是二爺授業(yè)恩師的女兒,太夫人不能這般屈待姨娘。”
旖景看向蘇軻,見他這時顯然已經(jīng)起疑,漸漸袖手,默然而立。
大長公主的態(tài)度太過堅決,竟然篤定是眉氏污賴,而蘇軻雖偏心眉氏,卻更相信大長公主不會無緣無故如此,他這時也漸生疑惑,仔細琢磨著其中的蹊蹺。
眉氏顯然留意到蘇軻已經(jīng)動搖,哪甘就此作罷,匍匐在蘇軻身前哀求:“二爺,妾身明白當初不該拂逆父親與太夫人的心意,應該聽長輩們的安排嫁作他人正妻,可是二爺,妾身是真的不甘心,妾身對二爺本有青梅竹馬之誼,只要相伴二爺身旁,妾身此生足矣,好不容易才有了二爺?shù)墓侨猓碓趺磿榱讼莺ε匀司蜕釛壟c二爺?shù)暮⒆印@些年來,妾身可曾對二夫人有半分不敬?可這一次,妾身實在忍無可忍,二夫人害的可是妾身與二爺?shù)墓侨庋健!?
原本眉氏只將矛頭對準陳氏,可在大長公主的“逼迫”下,再也摁捺不住,要與利氏刀戈相向了。
“太夫人問妾身要證據(jù),難道香蕙所言還不算證據(jù)?”眉氏掩面而哭:“太夫人,香蕙因是妾身的丫鬟,您認為她的話不足以為信,但那個香囊的確是陳姨娘之物……”
“眉姨娘如何知道的?”問話的卻是旖景。
“是奴婢認出來的,當時因見嬋娟喪命,奴婢又驚又怕,一時沒想到那香囊的出處,后來才想起來見陳姨娘帶在身上。”香蕙連忙解釋:“五娘若是不信,可問問蘭心,她是陳姨娘的貼身丫鬟,必然識得此物。”
蘭心連忙承認:“那香囊的確是陳姨娘親手所繡,昨日奴婢還見她帶在身上,可晚間更衣時,卻不見了蹤影。”
旖景微笑:“那香囊自從被香蕙拾起,就交給了祖母,蘭心你見也沒見,就篤定了是陳姨娘的東西?”
蘭心怔在當場。
旖景這才問一直冷眼旁觀的陳氏:“陳姨娘,你昨日可曾佩了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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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妾的確佩了香囊。”陳氏有條不紊地回答道:“說來也巧,當婢妾從通幽庭回了屋子之后,蘭心無意將茶水潑在了婢妾的裙子上,那香囊也沾濕了茶水,后來蘭心替婢妾更了衣,香囊自然也被她收拾了去。”
旖景便又轉身,對大長公主說道:“祖母,可否將那香囊讓陳姨娘一辨?”
大長公主知道孫女兒這是在挖坑設陷,任得她發(fā)揮,只微微頷首。
陳姨娘自然認得出那香囊的確是自己的東西。
“這就怪了,這香囊分明被蘭心拿走,怎么會落到了兇案現(xiàn)場?難道殺死嬋娟的兇手,竟然是蘭心不成?”旖景看向蘭心,目光并不凌厲,似乎帶著玩味。
蘭心頓時如五雷轟頂:“奴婢并沒有一人留在通幽庭,怎么能殺死嬋娟,這是姨娘她為了脫罪,才污陷奴婢,奴婢何曾潑了茶水在姨娘身上,委實冤枉呀。”
“可你剛才并沒見著這枚香囊,就篤定是陳姨娘之物,何故?我看你是與香蕙勾通,欲陷陳姨娘于不義吧。”旖景挑了挑眉:“二叔,事實真相當是,蘭心這丫鬟故意假傳二嬸之言,哄騙了陳姨娘去通幽庭,至于目的,無非就是要造成陳姨娘殺人的嫌疑,因此,她才故意找借口離開了一陣,并且特地與我院里的丫鬟起了爭執(zhí),如此便有了證人。”
“等陳姨娘回了屋子,她又有意弄濕了姨娘的衣裳,摘下姨娘腰上的香囊,交給了香蕙,香蕙昨晚為了尋嬋娟,弄得滿宅皆知,今日清晨,又是她發(fā)現(xiàn)了嬋娟的尸體,這個香囊,也是她在現(xiàn)場拾得,這一切還真是天衣無縫。”
說完這話,旖景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輕輕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