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在先帝駕崩那會兒,險些沒被皇后存心遺忘在潛邸,后來有太皇太后干涉,才把一眾“已有事實”的姬妾盡數接了進宮,天子雖對廖氏說不上寵愛,可看在黃陶的顏面上,冊了她一個婕妤的品階,這位也以為就此揚眉吐氣,聽說皇后日子不好過,動不動就上前叫板,與皇后狠鬧了一場,越發讓天子冷落,實在兩敗俱傷。
又說她的“姑母”黃氏,自從上回因為皇后的熱心腸看見重掌中饋的曙光,哪料反而落得一場斥責之后,灰心喪氣之余心里越發對夫家懷怨,禁足了一陣兒,新歲時才得自由,趕忙入宮到皇后跟前討好,得知廖婕妤不安份,又主動請纓去教導廖氏本份二字,好容易才勸服了廖氏要識時務,切莫與皇后作對。
黃氏奉承皇后原是出于黃陶的意會,但自打天子登基,時局一改,黃陶看出皇后岌岌可危,位置并不穩當,忙不迭地與黃氏又是一番溝通。
大長公主解了黃氏禁足,并沒有再管制她與外頭接觸,黃氏時有出門的機會,再兼著黃陶走馬上任后又雷厲風行地籠絡了一些朝官,這些女眷遞了帖子上國公府拜會夫人,國公府也不好將人拒之門外,黃氏與黃陶的溝通雖說得繞些彎道,但總還不至于艱難。
黃陶看穿皇后一無母儀天下的能力,又沒有天子隆寵,唯一值得說道的就是有門勢大的娘家,但眼看著秦家與陳家已經明爭暗斗,而天子的態度又對陳家更為親近,黃陶斷定皇后遲早都得悲劇,秦家就算不會被連根拔起,秦皇后無非也是被廢、早逝這兩個結局之一。
黃陶的叮囑是,雖與皇后的情誼需要維持,不過重點還是得放在太后那頭。
于是黃氏便與陳家女眷主動交好,又勸說著廖婕妤去壽康宮全心侍奉以為示孝,便也漸漸爭取了太后的時常詔見。
大長公主雖看在眼里,卻也不便阻撓,太后喜歡黃氏,衛國公府總不能表示異議。
又說太后,她反感皇后絕對是出自真心,更別提后來秦家還與陳家爭勢,但太后與當初廢后孔氏以及德妃相比,并不十分干涉朝政國事,再者她也控制不住兒子,確確實實就是個慈母,一心只為兒子盡力,天子沒有廢后的意思,太后再厭惡秦氏,也不會率先提出廢后,自然,對于太皇太后這個婆母,太后就不會輕易違逆,起初太皇太后將六宮事務交給太后掌管,太后甚覺喜悅,對太皇太后就更無不滿。
但這是當她得知慈安宮有監政之權以前。
自從她聽陳家女眷傳遞了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后,對慈安宮當然也是滿心忌憚,那些孝順賢良也就成了臉上薄薄的一層搖搖欲墜的面具而已。
接下來陳參議的“叛逆”無疑更讓太后勃然大怒。
但她也知道這位兄長的本事,更加記得當初險些被兄長害得長居祖籍永無出頭之日,心里對陳參議頗有懼怨,不可能召人來壽康宮橫加指責,于是選了一個軟杮子下手,便是陳夫人,她的長嫂。
陳相當初因為嫡長子不服管教,自己“寵妾滅妻”的行為又實在理虧,并不敢對長子太過強壓,只處心積慮的在長子婚事上頭盤算,定的長媳并非出自權勛重勢之家,雖也是官宦女兒,相比陳家而言門楣低了不止一等。
哪曾料陳夫人雖然娘家不顯,本身卻是個聰慧剛強的品性,她與陳參議雖說不上情深意重生死相隨,倒也舉案齊眉和諧一心,自然曉得夫君與太后之間的芥蒂,并不接受太后的斥責,回復得理直氣壯:“太皇太后是奉先帝遺命監政,名正言順,外子聽命于慈安宮也是人臣之忠,怎當得背逆不孝的罪名?太后娘娘,容臣妾勸言,太皇太后若將先帝遺命公之于眾,足以直接插手朝政,便是圣上都不能一二異議,眼下太皇太后并未采取這一舉措,實為對圣上仍有慈愛之心,期望的是圣上遠奸侫而近忠良,秦相野心昭然若揭,意在挑唆圣上行不忠不孝之事,用心實為險惡。”
“夫君也是勘破秦相用心,才選擇忠正良臣之途,娘娘,倘若陳家對太皇太后不敬,便是違逆先帝,又有秦家在后相逼,將來只怕會遭大禍。”
這番當面反駁堵得太后面紅耳赤,卻又無能辯斥。
眼睜睜地看著陳夫人告退,昂首挺胸而去。
藏身在隔屏后頭的陳三太太冷笑而出。
其實陳二爺才是太后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但太后雖被家族“提拔”成為嫡長女,她的生母并沒有被扶正,故而陳二爺仍是庶出,二爺當年為了慶王是竭盡全力,但因為先帝時胡世忠的那樁案子,陳二爺將趕往京都擊鼓鳴冤的韓秀才投入冤獄,事情鬧了出來,先帝將陳二爺處斬,這時尸骨早寒,若非后來大君忽然摞了挑子,陳家只怕已被先帝收拾,不說滅門,一家子至少也會遠離朝堂。
三爺、四爺兩個是繼室所生,這時自然都是站在太后的陣營,與陳參議并不親近。
三爺雖然官職不高,但三太太娘家卻比陳夫人來得顯赫,早不服長嫂掌握中饋,但關系到家族興衰,三太太也沒說后宅那些女人家的恩怨,臉上雖是冷笑,倒也認同了剛才陳夫人的一些話:“娘娘息怒,長嫂說秦家心懷險惡,倒是言符其實,不過圣上為九五之尊,怎么也不能被太皇太后一個女流掣肘,眼下只得先容秦家,而必須要針對嚴家與衛國公府。”
太后大以為然。
三太太又再支招,這些話當然不是出自她的主意,而是陳相與三、四兩個兒子計策:“太皇太后意在分化咱們陳家,這才籠絡大哥,嚴家暫且不說,衛國公府蘇家倒也不是眾志城誠,咱們大可還諸其身。”
黃陶既然意會了黃氏交好陳家女眷,他自己當然不會放過與陳家的男人們聯絡情誼,早有意會,倘若衛國公與世子蘇荇有個好歹,蘇家的爵位勢必落到他的親外甥蘇芎頭上,他能擔保,以后衛國公府一脈勢力足能為天子所用,當然也會與陳家禍福共擔,齊心合力地對付秦家,陳相一族權傾朝野指日可待。
于是在這個基礎上,陳相父子又再生出一條陰謀。
“上回皇后那一鬧,娘娘也看出大長公主對黃氏甚是不滿,婆媳不和,而太皇太后顯然幫著大長公主,國公夫人怎么也不會向著慈安宮,據翁爹與三爺、四叔核計,黃陶的話倒不摻假,圣上雖忌憚衛國公府的兵權,但要徹底鏟除也不那么容易,眼下還是要著重于君權一統,娘娘您想,倘若咱們暗助著黃陶兄妹成了事,衛國公府真要是被掌握在黃氏兒子手里,的確便成圣上助益,待先解決了慈安宮與嚴家,又再鏟除秦黨,圣上打壓衛國公府也是水到渠成。”
三太太這意思便是,拉攏交好蘇家,但這蘇家可不是如今的蘇家,而必須得換成黃氏作主的蘇家,當然要害衛國公父子性命也不是手到擒來的事,還需從長計議。
“大哥已被太皇太后收服,這也不算要緊,翁爹的意思是,可以想辦法讓太皇太后與衛國公府先生嫌隙,這兩方要不能齊心,分而破之也就容易了。”三太太眉梢染笑,身子一傾:“娘娘,長嫂心頭可有一個難題,便是六郎的婚事,倘若娘娘這時能為六郎保媒,求娶衛國公府嫡女六娘,長嫂勢必喜之不禁,太皇太后既要籠絡大哥,也不會反對,說不定還會說服大長公主,就六郎鬧出那些事,大長公主怎甘心讓嫡孫女受苦?這么一來,難保不會對太皇太后生怨。”
太后心思一動,沉吟一番,臉上就有了笑容:“先帝時衛國公府風光顯赫,論來六郎高攀不上蘇氏嫡女,不過眼下不同當初,父親是一國丞相,陳家成了皇親國戚,蘇六娘雖是嫡女,卻是繼室所出,黃氏一昧在哀家跟前奉承,必不會拒絕,但只不過,這么一來,豈不是讓陳裕與衛國公成了姻親?”
陳裕就是太后長兄,六郎生父。
“這不打緊,橫豎圣上不會放過衛國公,將來國公府是在黃氏之子手里,一個女兒哪有兒子重要,黃陶那么一個通透人,哪能不知對圣上盡忠才是正道,這回長兄被太皇太后籠絡,勢必被圣上忌恨,將來能落著什么好?黃氏不可能為了一個嫁出去的女兒與咱們作對。”三太太又是一笑:“黃陶對翁爹還獻了一策,說有辦法借刀殺人,讓蘇家與嚴家結下死仇,到那地步,太皇太后豈不恨死了衛國公府,便是大哥這個姻親也會受到遷怒。”
便壓低了聲,好一番解說。
陳太后終于眉開眼笑,頷首不已。
這些事情都發生在戚家堂將救得楚王妃在手的消息公布之前,眾人且以為已經赴楚的虞沨遲早會淡出權勢爭奪,并沒有將蘇、楚兩府聯系在一起規劃,一方是天子認為秦子若大有勝算,秦相更是對引以為傲的孫女兒胸有成竹,另一方陳家把著天子的脈,認為當擺平了太皇太后與嚴、蘇兩府,天子也會動手削除楚王兵權,就算楚王與秦相成了姻親,也不能捍動陳家的地位。
所以,當楚王妃已有下落的消息傳回錦陽,著急上火的唯有天子與秦相,陳家仍在依計而行,實際上他們也沒有別的對策改變楚王妃歸來的結果,認為此事沖擊的是秦家,輪不著陳家焦灼難安,樂得袖手旁觀坐享漁翁。
黃陶固然明白旖景的歸來是件大事,但他一時也沒法子阻撓,仍舊按部就班,把心思用在收服京衛禁軍各司上頭,不過抽空提醒了秦相一番,勢必要促成楚王妃身敗名裂,楚王要么停妻另娶,要么被除宗譜淪為庶民。
而蘇氏三個待嫁閨閣的小娘子,這時也都到了嫁齡,大長公主正為六娘的婚事籌謀,七娘自然交給了三夫人許氏操心,至于八娘,倒是先議定了一門親事,男方也算東明舊族卻并非顯赫,家境卻是殷足,小郎君年已十八,已經通過了首屆鄉試,有功名在身,雙方已經有了意會,且等六娘的婚事有了眉目,即行定儀。
但大長公主沒有料到的是,黃氏已暗暗允諾了太后的示意,竟然將六娘的庚帖送去了壽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