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 彼此打量, 姜玉姝愕然, 年輕填房也逐漸流露訝異神態。
“怎麼?”龔益鵬始料未及, 吃驚問:“難道你們倆認識?”
姜玉姝回神,欲言又止。
自稱名叫林小紅的年輕填房猶豫點頭, 絞緊手指, 迷茫答:“這位夫人,看著挺眼熟的,可、可——”她擡手, 使勁捶了捶腦袋, 沮喪說:“具體卻想不起來了。”
龔益鵬急忙拉住小繼妻的手,“別打傷了自己!”憐惜愛護之情溢於言表, 擔憂問:“又頭疼了嗎?”
“嗯。”年輕填房嬌憨,懊惱撅了噘嘴, 含恨抱怨:“我爹和我哥, 把我打傻了, 有時候一動腦子,就頭疼。”
龔益鵬安慰道:“說什麼傻話?放寬心,按時服藥,總有一天會康復的。坐。”
姜玉姝坐在婆婆下手, 旁觀新婚夫妻恩愛融洽的一舉一動,不知該作何感想。
“唉,聽益鵬說起來,倒是個苦命的姑娘。”上首的王氏憐憫嘆息, 告訴兒媳婦,“聽說,她孃家貪婪狠毒,爲了彩禮錢,不把女兒當人,強逼她嫁給一個病重的老頭兒,沖喜。她不樂意,被父兄日夜毆打,險些被打死,逃跑途中幸虧遇見了益鵬,才得以跳出火坑。”
姜玉姝若有所思,“我記憶中,龔大哥是今年二月初再娶的,他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啊?”
“去年九月,買的!”王氏壓著嗓子,簡略告知:“起初給益鵬當丫鬟,後來,小蝶被休棄,那邊日久生情,益鵬自作主張,決定娶丫鬟,就簡單成親了。”
姜玉姝點點頭,“原來如此。”
下一刻
“爹!”
龔寶珠被奶孃帶去耳房擦臉洗手,乾淨清秀,興沖沖跑來,脆生生喊:“爹爹!”
“哎,乖孩子!”龔益鵬眉開眼笑,慈愛招呼女兒,“珠兒,快過來,拜見長輩。”
年輕填房揚起笑臉,拍拍手,傾身說:“這就是寶珠啊?長得真標緻!來,我抱抱你!”
龔寶珠停下腳步,羞怯打量陌生人,小聲問:“爹,她是誰?”
“咳。”龔益鵬神色不自在了一瞬,旋即教道:“她是你的繼母,即日起,你可以稱她爲‘母親’,也可以叫‘娘’。”
女童呆了呆,臉色突變,滿腔歡喜蕩然無存,扁扁嘴,受傷地搖頭:“不是!”
“她纔不是‘娘’!”
“我娘生病,病死了,我再也沒有娘了。我和煜哥哥一樣,娘都病死了,沒有娘了,沒有了。”語畢,她大哭轉身,跑出了客廳,邊跑邊嚷:“我不要她!”
由於大人隱瞞,兩個孩子至今不明白真相,只知道孃親是病逝的。同病相憐,郭煜頓時坐不住了,眼神複雜,斜睨年輕填房一眼,飛奔追趕,“妹妹!”
“等等我——”郭燁年幼懵懂,茫茫然,小跑尾隨堂哥的腳步,卻被母親擡手一攔,“燁兒,莫添亂。”
奶孃會意,迅速抱起郭燁。
姜玉姝吩咐:“趕緊把那兩個孩子追回來,哄一鬨。”
“是。”
當著客人的面,王氏不便如何,叮囑道:“快哄哄他們!”
繼女當衆哭嚷拒絕,年輕填房自然難堪,臉紅耳赤,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龔益鵬歉疚安撫:“珠兒年紀小,還不懂事,你別生氣,今後咱們一起教導她。”
“沒!我沒生氣,我、我怎麼可能生一個小孩子的氣呢。”林小紅連連搖頭,“我挺喜歡寶珠的,真的。”
龔益鵬鬆了口氣,“好,好。其實,寶珠可乖了,你們先熟悉熟悉,今後一定能融洽相處的。”
姜玉姝定定神,一邊觀察,一邊打圓場:“這種事急不得,一開始陌生,難免有些牴觸情緒。但只要真心疼愛孩子,她遲早會接受繼母的。”
“對,急不得。”王氏維持待客的禮儀,笑道:“想當初,寶珠剛來的時候,特別害羞,不敢跟煜兒說話,看現在,三個孩子多要好!”
龔益鵬站起,朝上首深深躬身,“多謝伯母,多謝府上對小女的關照,在下銘感五內。”
王氏擺擺手,“噯,親戚之間,說這些客氣話做什麼?坐,坐下聊。”
姜玉姝察覺,對面的年輕填房頻頻端詳自己,眉間的困惑意味越來越濃。
“夫人,”林小紅忍不住開口,目不轉睛地問:“我和您,以前是不是見過面?我看您,越來越覺得眼熟。”
如果你是杜飛燕,我們當然認識。但林小紅,我不認識。姜玉姝沉思之餘,並未立刻回答,試探問:“你剛纔說,你被你的父親、哥哥打過?”
林小紅頷首,既恨又懼,傷心答:“我差點兒被他們聯手打死了。”
“我們是在林家村村口認識的。那天,她頭破血流,遍體鱗傷,神志不清,救醒之後忘了身世。大夫診斷,她的腦袋被打傷了,可能一時失憶,也可能永遠失憶。”龔益鵬注視年輕貌美的繼妻,內心七上八下。
姜玉姝皺了皺眉,“林家村?在哪兒?”
“庸州北塔,官道旁的一個村莊,我在茶攤歇腳時,小紅一頭一臉的血,突然冒出來求救。”
林小紅仰慕凝視丈夫,“當時,我爹和我哥在後頭追趕,揚言要打死我,實在太可怕了。我走投無路,迫不得已,從茶攤挑了一個面相和善的,跪下求他救命,恩公慷慨解囊,買了我。”
龔益鵬猶豫不決,耳語問:“要不、我回林家村打聽打聽你的身世?”
“不!”
“我這輩子,絕不會回林家,你也不準去!”林小紅突然呼吸急促,臉色蒼白,雙手抱著腦袋。
龔益鵬嚇一跳,“好,好,聽你的,不回去就不回去。快消消氣,你一動氣,就犯頭疼。”
姜玉姝換了個坐姿,“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報答恩公。
“唔。”王氏雖然唏噓,卻只當看了一出苦戲。
姜玉姝字斟句酌,“所以,你忘了自己的身世,有關‘林小紅’的一切,是林家人告訴你的?”
林小紅點點頭,“嗯。”
“不止。林家貪財、逼女兒嫁給老頭沖喜一事,是茶攤攤主悄悄告訴我的。”龔益鵬眉頭緊皺,“當時,我一則忙於辦差,二則怕林家糾纏不休,急忙趕路,早知道就仔細問問了。”語畢,他鄭重問:
“莫非你認識小紅?”
林小紅亦追問:“我總感覺,咱們之前應該見過面。”
姜玉姝不清楚對方的病情,並未直白挑明,含糊答:“我也覺得你眼熟。你的容貌,很像我曾經認識的一個姑娘。”
“啊?”林小紅眼睛一亮,好奇問:“她是誰?哪裡人?”
她叫杜飛燕,容貌和你簡直一模一樣!翠梅憋得難受,恨不能大喊一通。
姜玉姝審視對方,沉吟不語。
“不能告訴我嗎?”林小紅眼巴巴的,哀求:“求您了,說來聽聽,否則,我會好奇死的。”
杜家,找人找得快急瘋了……思及此,姜玉姝緩緩答:“那位姑娘,她姓杜,秦州人士。”
“杜?”
林小紅渾身一顫,眼神發直,喃喃說:“姓杜?秦州?杜、杜……秦州?耳熟,真耳熟。”須臾,她猛地抱住腦袋,霍然起身,尖叫:“鵬哥!我、我好像……不,不對!我應該是、應該是——啊!”
“小紅?小紅?”龔益鵬慌忙穩住她,緊張問:“大夫、方大夫呢?快請大夫,幫她鎮靜安神。”
姜玉姝一驚,頓感後悔,忙催促:“快,請方大夫來救人!”
夜間
衆人聽畢,均感驚奇。
王氏皺眉,繼而舒展,感慨說:“罷了。看來,姻緣果真天註定,月老事先牽好了紅線,表面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最終竟結爲夫妻。”
郭弘軒慨嘆:“夠稀奇的,比話本子還精彩!”
“她遇見世兄之前,想必吃了許多苦頭。”郭弘哲猜測。
“原來,”龔益鵬呆若木雞,“小紅不叫‘林小紅’,而是叫‘杜飛燕’?隆順鏢局的千金小姐?”
姜玉姝謹慎答:“一切只是猜測。我把杜家的事兒告訴你,具體該怎麼辦,你和小紅做主。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或許,世間真的有一模一樣的兩個姑娘,也未可知。”
“這、這——糟了。”龔益鵬扼腕,尷尬透露:“我娶她的時候,囊中羞澀,一切從簡,委屈了她,打算回家補辦一場酒席。現在,該如何是好?”
王氏想了想,“女兒被拐失蹤,她爹孃肯定急壞了,你該打聽打聽,設法確認一番,等將來你們有了孩子,孩子纔有外祖家族。說句實話,你衝動娶了村姑、丫鬟做填房,長輩那兒,恐怕難以交代。”
姜玉姝贊同道:“好歹確認一下,圖個心安。”
“有道理。那,我先不急著啓程了,必須弄清楚這件事才行。”龔益鵬苦笑嘆氣,“唉,裴文灃升遷的時候,我丟官入獄,焦頭爛額,絲毫沒聽說杜家的案子。否則,豈敢草率迎娶?”
姜玉姝提醒道:“聽說了也沒用啊,你認識的是‘林小紅’,不是‘杜飛燕’。”
“也對。”龔益鵬無奈一拍額頭。
與此同時·郊外
月明星稀,樹影婆娑,馬蹄聲急促。
“駕!”
“駕!”
兩名鏢師連夜趕路,風聲鶴唳疑神疑鬼,怒道:“少鏢頭沒料錯,咱們根本沒冤枉人,裴文灃果然卑鄙狠毒。”
“大小姐就是被他抓去了,還死不承認。並且,他居然偷偷把大小姐送給朋友當填房,簡直喪心病狂!”
“郭家也不乾淨。哼,那個姓姜的,我們幾次懇求,她都睜著眼睛說瞎話,幫兇!”
他們氣憤填膺,吼道:“快,回鏢局報信。”
“救大小姐!”
一晃眼,六月初了。
天氣越來越熱,府裡有冰窖,姜玉姝難得空閒,一度心血來潮,埋頭琢磨幾天,用羊奶、各式瓜果、堅果、果脯等等,做成冰鎮甜點,哄三個孩子,深受喜愛。
這天,數人搖著扇子,閒聊家常。
“娘,我吃完啦!”郭燁嘴上一圈奶沫,放下勺子問:“還有嗎?”
冰糕碗格外小,幾口就吃完了。郭煜和龔寶珠推開空碗,意猶未盡。
姜玉姝悠閒搖扇子,“沒有了,今天就這麼多。”
“明天呢?”
姜玉姝柔聲答:“改天。老夫人有令:冰糕涼,不宜多吃,不能天天吃。你們看我,一口也沒嘗過。”
“啊?”
“唉。”
“哦。”三個孩子同時失望。
林小紅撲哧一笑,哄道:“嘆什麼氣?下次再吃,還有呢。”
龔寶珠別開臉,不理睬繼母。
姜玉姝若無其事,指了指桌上的桑葉,又指了指裡間,“蠶餓了,給它喂點兒桑葉,它們吃飽了纔會吐絲。”
“好!”三個孩子愛玩,順從拎起一籃桑葉,跑進裡間喂蠶。
少頃,蠶“沙沙”啃食桑葉的動靜裡,響起了兒童嬉笑玩鬧聲。
姜玉姝吁了口氣,眸光一轉,發現對方定定盯著自己的肚子,好笑問:“看什麼?你不也懷了孩子麼。”
“我——”林小紅臉羞紅,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肚子,訥訥說:“你的是雙胎,快臨盆了,我、我只有一個,才兩個月而已。”
姜玉姝心煩氣悶,嘆道:“單胎好,雙胎太遭罪了。我的腳早就腫了,多走幾步都難,夜裡躺下時,幾乎喘不上氣,只能半躺半坐地睡。”
“千萬要小心啊,忍一忍,孩子快出生了。”
姜玉姝笑了笑,“多謝。你的胎兒月份小,也要小心,等穩當之後再去秦州探親。”
“嗯,鵬哥也是這個意思,不然早就啓程了。”
林小紅憂心忡忡,愁眉苦臉,忐忑表示:“秦州杜家,隆順鏢局……我有些記得,有些毫無記憶,大夫說,我可能一輩子都記不起來。我真的是‘杜飛燕’嗎?”
姜玉姝溫和答:“八/九不離十。否則,你怎會有‘習武走鏢’、‘父母兄長’的記憶?”
“唉,也是。”林小紅既期待,又不安。
下一刻,僕婦忽然奔進門,心急火燎地稟告:“夫人,不好了!”
“門口、門口來了一大羣鏢師,其中有幾個披麻戴孝的,指名求見、求見您,說是求您高擡貴手,把人還給他們。三爺和四爺外出赴宴了,龔大人又不在,老夫人氣得喊‘報官’。您看該怎麼辦?”
“什麼?”
姜玉姝驚訝站起,起身時猛了些,高高隆起的腹部一陣難受——
作者有話要說: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