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四十多分,陳靜瑜打開自家大門,客廳里隱隱約約的電視聲傳來,關門的手頓了頓,浮躁了一整天的心重歸平靜。
打開鞋柜,入眼的是一雙嶄新的藍白格子棉拖。御寒的日用品他還沒來得及去買,這雙棉拖應該是溫炘買的。
很自覺的穿上新拖鞋,走起路來安靜無聲,沒了塑料敲擊地板的聲音,竟然也不覺得空曠安靜,跟他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感覺區別太大。
嘴角不自覺的勾起,心想著其實可以在家里養只狗,等溫炘不住這里了,屋子里也好歹有個活的。
客廳里沒有開燈,電視屏幕里映照出來的亮光明明滅滅,將溫炘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深邃。
這人正拿著遙控器,窩在沙發上,身上披著小毛毯,雙眼無神。
盯著那條小毛毯看了許久,看來這幾天在家里,這人沒有少翻他的東西啊,那條毛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塞哪了,這個新來的卻能翻出來。
陳靜瑜走了過去,坐在他的身邊,縮了縮脖子,動手把溫炘身上的毛毯扯了一點過來。
南方的冬天,室內可沒有地暖,現在這樣的溫度又還不到開暖氣的時候,猛然間跟冰涼的皮質沙發接觸,腚涼。
“怎么不開燈?”
身邊的人按著遙控器,找了一個最近很火的綜藝節目,聽到他的話,也沒有半點反應,嘴巴閉得死緊,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陳靜瑜有些莫名其妙,撐著頭看著他,現在的人對房東都是這么不客氣的嗎?
深深的嘆了口氣,他的精力在翁家的壽宴上已經耗盡,這會兒只想洗個熱水澡美美的睡上一覺,于是,他很干脆的站起身,扭動僵硬的脖子,往房間走去。
“我生病了,兩天。”
溫炘低沉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陳靜瑜停下腳步,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回過身,借著微弱的燈光,仔細看倒是也能看出他臉上的蒼白。
邁開步子往回走,陳靜瑜站在他的面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看視線,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溫炘抬起眼,任由他在臉上七摸八摸的,昏暗的光線下,雙眼無神的眼這會兒卻出奇的亮,“喉嚨疼。”
眉頭輕輕的挑起,陳靜瑜仗著手長,繞過這人的頭頂,打開墻壁上的電燈開關,接著低下頭,很認真的看著他,“一加一等于幾還算得出來嗎?”
聽了這句話,眼前的人似乎有些懵,陳靜瑜臉上帶著和善的笑意,手掌上移,在他的頭頂上輕輕拍了一下,“說不出來?那離傻子不遠了,再接再厲。”
溫炘張開嘴,正要說話,喉間傳來的癢意硬是把他的話給堵了回去,過了好一陣子,不適感才漸漸平復。
把頭上作亂的手拿下來,溫炘警告性的握了一下,沒做過多的停留,便把手放開,“你去哪里了?”
他的眼睛被剛才那一頓咳逼出了水氣,濕漉漉的,看起來就像一只驚惶失措的小鹿,對著這樣的他,要出口的話在舌尖饒了一圈,鬼使神差般的吐出兩個字,“約會。”
面前的人聽到這句話,先是一愣,接著就笑開了,身上的毯子滑落,素白的手及時將它拉了回來,陳靜瑜的目光跟著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晃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那雙帶著笑意的眼。
“還好沒有打電話給你。”
他是這樣說的。
陳靜瑜直直的看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從這雙眼里看到什么,在心里漸漸發酵著的感情晦澀莫名,他別開眼,用遙控器把電視關掉,“穿上衣服,我們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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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便轉過身,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才回家不到十分鐘就又要出門,他真是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勞碌命。
溫炘出門的基本裝備,鴨舌帽和口罩,由于天氣冷,他又穿上了厚重的深色大衣,融在濃濃的夜色里,陳靜瑜敢保證,就是這人的死忠粉見了,都得楞上幾分鐘才認得出來。
老城區不遠的地方有個公立醫院,搬了新的醫院大樓,現在就剩下些年紀大的醫生守著,快退休了,特地申請留守,醫生嘛,在慣性思維的影響下,越老越吃香,來老院看病的人還不少。
晚上十點多,人不多,門診已經下班了,他只能帶著溫炘上急診,買好了病例,在交費處辦卡的時候,他問了個很實在的問題,“你們公司給你交醫保么?”
戴著帽子的人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默默的將帽沿往下扯,擋住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往一旁挪了幾步,有些無語。
在他們那個圈子,給自家藝人交醫社保的其實不多,有交的那幾家還挺出名的,而溫炘他們家公司并不在此列。
這句腦殘的話一問出口,他自己都有些無語,這可不能怪他,家里有過病人才知道醫保的好處,他不就順口問了一下而已。
像帶兒子看病一樣,陳靜瑜忙前忙后的拖著他把病給瞧清楚了,扁桃體發炎,喉嚨化膿。
看著坐在看診臺旁邊的小屁孩,陳靜瑜腦子里只出現了一個詞,熊孩子。
開了三天的吊瓶,又開了口服的藥,陳靜瑜跟在病號身后,看他健步如飛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正在發燒的人。
醫院的輸液室零零星星的坐著幾個人,身上蓋著外套,也不知道睡著了沒有,陳靜瑜和溫炘不自覺的放輕了腳步,安安靜靜的坐下等護士小姐姐。
陳靜瑜坐在小板凳上,把口服的藥拿出來,輕聲問道:“今天晚上吃飯了?”
某病號乖巧的點了點頭。
把藥塞到他的手里,陳靜瑜心道還好,燒成這樣也還記得要吃飯,沒燒傻,他站起身,到醫院的熱水房里打了一大杯熱水回來,回來時溫炘已經掛上了吊瓶,只是這人有些不老實,他就站在門口,看著某人偷偷的將吊瓶的速度調快。
“你在干什么?”
本就在偷偷摸摸怕人發現,溫炘被他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定住,右手還停在調速的滑輪上。
他的喉結不安的上下滑動,“很晚了,快點吊完回去睡覺。”
陳靜瑜呵呵一笑,“干嘛這么麻煩?張開嘴,我幫你倒進嘴里不是更快?”
聞言,溫炘條件反射的抬起頭,雙眼發直的看著輸液袋,對著那透明的液體吞了口口水,“不用了。”
輸液室里傳來幾聲悶笑,陳靜瑜抬眼望去,這才發現躺在床上的輸液的老大爺。
老人家呵呵笑著,一口白牙分外醒目,“小伙子說話有意思的咧。”
這是本地話,溫炘聽得一頭霧水,在這里呆了幾年的陳靜瑜卻聽得懂,被老人家的誠摯的笑容感染,他回了個友好的笑臉。
“介個是你弟弟莫?”
弟弟?陳靜瑜搖頭,轉頭看了眼溫炘黑色的鴨舌帽,被他剝奪了睡眠時間,他總該討點什么回來,于是,目光一閃,陳靜瑜笑著回了句,“兒子。”
老人原本笑嘻嘻的臉瞬間僵住,眼神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變換,“誒?辣鍋小哥今年幾多歲哦?”
把手上的水杯放下,陳靜瑜裝模作樣的壓著手指數了起來,“十四,長得著急了點。”
老人家本就眼神不好,迷迷糊糊見看到兩個高高大大的小哥進來,溫炘又包的嚴嚴實實的,被陳靜瑜這么一忽悠,懵了。
“那你嘞?看著很年輕呀,腫么娃子都芥莫大啦?”
陳靜瑜摸了下鼻子,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笑,這種事他說出來連自己都覺得離譜,這個可愛的老大爺竟然信了?
“誒呀,我是看著年輕,都快四十啦!”
本地話,陳靜瑜會聽不會說,這句話一出,老大爺驚嘆,溫炘驚悚。
四十歲,還有那句兒子,一直帶腦子活著的溫炘驚了,口罩下的嘴唇動了動,視線轉向已經深信不疑的老大爺,從老人家閃金光的眼神里發覺一切已經太晚,他現在說什么人家也不會信,干脆閉上眼,往后靠了靠,他放棄,“爸,吃藥了。”
陳靜瑜誒的應了一聲,假裝沒聽出來他的一語雙關,把單次的藥量剝出來,放到溫炘的手里,“來,兒子。”
等溫炘輸完液,兩人回到家時,已經是凌晨一點,陳靜瑜半癱在沙發上,看著到廚房找水喝的溫炘,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兒子,扶爸爸回房睡覺去。”
屋子里安靜了幾秒,傳來某人冷淡的一句,“滾。”
陳靜瑜閉著眼,在沙發上笑得肚子疼,溫炘這個人,一直都很嚴肅,情緒也很穩定,能逼出他的一句滾,實屬不易。
說來也怪,溫叔叔是個幽默的人,陳阿姨的性格也很有趣,為什么溫炘的性格會這樣?負負得正嗎?
陳靜瑜正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一旁的沙發卻突然陷下去,鼻腔里快速涌入一股淡淡的洗衣皂味。
眼皮抖了抖,陳靜瑜猛的睜開眼,入眼的是溫炘那張帥得人神共憤的臉,放大N倍版。
手上用力,陳靜瑜想都沒想,把人一把推開,“臥槽!你干嘛?”
溫炘站直了身子,雙手插進口袋里,狹長的眼半瞇著,像只慵懶的貓。
陳靜瑜從小就是模范生,出了名的好教養,秉性純良溫和,可與他相處多年的溫炘自然知道他的本性。
陳靜瑜是教養好沒錯,他比溫炘大了兩歲,一般的時候的確是一個負責任的好哥哥,仗著自己的好名聲,將他護得很好,在很多時候,溫炘是很依賴他的。
當時,因為種種原因,溫家夫婦把溫炘托給了陳靜瑜照顧,兩家是鄰居,陳靜瑜的父母也喜歡他,可正好處在叛逆期的陳靜瑜卻有些難以接受,年幼的男孩還不懂的包容別人,總是私底下給溫炘小鞋穿。
因此,在溫炘的認知里,陳靜瑜在面對他的時候就是個幼稚鬼,沒少坑他,但這個人又精明得很,每回惹人生氣了,就會乖乖的哄,打一棒子給顆棗的手段玩得爐火純青,偏偏溫炘又吃他這一套。
看著面無表情的溫炘,陳靜瑜喉結滾動,他竟然有些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