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如何處置的?”趙以可完全沒抓住要點,捨本逐末了。
“朝夕自作主張,被罰去閉門思過五日。”
“哇。”趙以可發出誇張的聲音,“有賞有罰,無言頗諳持家之道啊。”
君無言頓了頓,隨即笑笑。
“得了,他也是擔心自己主子,忠心可嘉,我都不怪罪了,你就從輕罰吧。嗯,閉門思過就不錯。”
夙夜忍不住輕撫額頭,說了半天,也沒有什麼減刑啊。
君無言仍然一笑。
趙以可見過的這麼多人中,君無言是最不吝嗇笑容的。他不笑的時候像暖陽,笑起來的時候像清茗。
在她認識的那麼多男性中,康樂笑得沒心沒肺,蕭逸笑得謙謙君子,裴歡如今不大笑了。爹爹笑得慈祥,曹淨喜歡裝大人,還沒見過他笑呢。
子兮嘛,笑得曇花一現,像初雪一樣。
而趙夕莫。。。。。。那種笑容,是寵溺和縱容吧。
“這幾天翻看醫書,對這鍼灸之術涉獵了不少,無言可願一試?”
“當然。。。。。。”
“歐陽姑娘有幾分把握?鍼灸之術可不是兒戲,偏了位置後果不堪設想。”君無言來不及回答就被夙夜截斷了話。
君無言那晚的樣子也實在嚇到了他,藥他都不敢輕易讓君無言用,更何況是鍼灸。
“瞧你這話說的。咱們小姐爲了用這鍼灸,把自己的胳膊都紮了個遍。如今不還坐這兒好好的嗎?你不願意也就罷了,說這話未免讓人心寒。”繁花第一個不服氣。她本是個寡言的人,可一碰上趙以可的事,就容不得她半點委屈。
再者那晚跟朝夕打了一架,算是結下仇了,這會兒見了夙夜也沒什麼好脾氣。
“夙夜,不得無禮。”君無言皺眉訓斥了一聲。看向趙以可的時候眉頭仍然深鎖:“歐陽,何必爲無言做到這份上。鍼灸之術確實困難,若是出了意外,你該如何是好?無言久病殘軀,早已習慣了。”
“經商之人,走南闖北的,很難遇上知心朋友。即便遇上了,也不敢深交。與無言之交,實爲難得。既是朋友,肝膽相照也是應當。無言不要因爲我是女子便小瞧了去。”
君無言心中感動。他這一生縱然深居淺出,但也年復一年見識了很多的人,嫌棄他的有,巴結他的也有,可從來也沒交到什麼朋友。
若說第一次見面,君無言只是對趙以可存了幾分好奇,那也是將其作爲女子看待。之後的交往,他就完全不存男女有別的心思了。普天下的女子,誰能有這等胸襟和勇氣,又哪來這樣的本事。
能認識她,君無言覺得挺幸運的。
接受了鍼灸後,君無言在牀上躺了一會兒。而趙以可則在那片蘭花園癡癡坐了半晌。
自從知道君無言是蘭姨的孩子後,趙以可想過利用他。
可是見到他本人,她又放棄了想法。她看著他,只覺得可憐。
他們之間有很大不同。她將性命看做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東西,而他卻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輕,好像隨時能隨風飄散。
然而很多時候,她竟能感同身受他的處境與憂傷。對於一個這樣的人,
她下不了手。
唉,可是她對他的國家,對他的兩個兄弟下了手,總有一天他會發現,他們是敵人,到時候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歐陽姑娘,我們殿下醒了。”
“。。。。。。哦,來了。”趙以可回神走向君無言房間。
“無言,感覺怎麼樣了?”
“挺好的。”
“你這身子老待在府中也不行。咱們去爬山吧,爬山對你的氣息調養有幫助。”
“好。”
夙夜在一旁看著砸吧嘴。殿下對這歐陽姑娘,簡直言聽計從了。
趙以可並不是隨便挑個山逛的,她把夙夜帶去的那座山上,躺著她的母親。
時隔十三年,她終於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爲她的母親掃掃墓。
“咱們走慢些吧。無言,若是覺得累了,就讓夙夜攙著你些。”
“呵呵,方纔還說無言小看了你,這會兒你便小看回來了。無言病體孱弱不假,可爬個山還不至於虛軟。小的時候,爲了強身健體,宮裡有給無言派過師傅的。聽手下們回來說歐陽功力不淺,哪日咱們不妨切磋一番。”
“好啊,如果有機會。”
君無言並沒有逞強,從山下到山上一段路,除了咳上幾聲,也沒見他狼狽的樣子。
兩人說說笑笑,排遣爬山的艱辛。
“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此山雖不高,可到了高處俯視,同樣壯觀。”放眼望去,大片山河皆入腳下,蒼翠欲滴。阡陌交通貫穿其中,宏大的皇宮也不過一手之大。
此情此景,君無言忍不住讚歎。
趙以可應了一聲,然後四處打量,終於看到了那久違的地方。
早已不是舊時的模樣了,墳前長著一顆碩大的柏樹,像要爲墓碑遮風擋雨似的。碑上覆著幾層土塵,因著沒人來看,便故意塵封了自己一樣。
趙以可眼中的淚眼當下便有些控制不住,拼命擡頭睜眼,指甲握進肉中,才忍住沒傾瀉出來。然後輕聲緩步靠近那座墳。
君無言察覺到她的動作,不由得好奇問道:“歐陽認得此人?”
“。。。。。。是家父的摯友,此次來北越,家父特意囑咐來墳前祭奠祭奠。”
不知是否是錯覺,君無言竟感覺歐陽語中帶哽。他朝那塊墓碑看去,卻驚奇地發現那是一塊未曾刻字的墓碑
趙以可在母親墳前站住,拂開身前的褲擺,屈膝跪在墳前,既而深深磕了三個響頭。
君無言又是皺眉。男兒雙膝跪天跪地,跪君王,跪父母,這墳內之人竟如此重要?
轉念一想,君無言又暗笑自己,他竟將歐陽當成男子看待了。
“父皇母后,是可兒來看你們了。。。。。。女兒不孝,十餘年未在陵前盡孝,不知父皇母后泉下是否安心。”趙以可在心中默默對父皇母后說著。
她把這些年的經歷刪減了一番全數告訴她的父皇母后。
告訴他們她交到了好幾個朋友,也有很多人關心照顧她。
對著父母,她將心底藏得最深的都傾吐了出來。
她喜歡上了一個男子,或者,像書中所說的——愛上了。他對她
很好,包容體貼,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他都能看到。
他會幫她把蔥挑走,他會時時注意不讓她生病,他會在所有人擔心她的安危的時候知道她最害怕的是失去驕傲,他會支持她的所有決定:好的他由著,不好的他受著。
而她,享受著他的一切。看到別人對他不客氣就生氣,看到別的女人對她獻殷勤就會嫉妒,他一不在身邊就會想。
沒人告訴她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是什麼樣子,她半知半解地摸索,這輩子除了他,再也不會有人帶給她這樣的感覺了,那就是愛了。
等到北越的事情結束,她決定,要勇敢一回。
“母后,站在我身邊的,是蘭姨的兒子。你還不知道,蘭姨在服侍你之前就有了孩子吧。他叫君無言,也是個可憐的人。”
最後,趙以可把身邊的君無言介紹給了父母。
君無言一直站在旁邊陪著趙以可,不打擾,不催促。他的身上,時時刻刻都有一種君子的魅力。
良久,趙以可才站起身來。臉上也變得風淡雲輕,輕鬆了不少。
“無言你看,咱們腳下踩著大好的河山呢!”
“是,很美。”
趙以可突然挑眉問道:“若是讓無言選擇,這錦繡江山,無言願意棲身何處呢?”
無言看向趙以可手指的方向。那裡,是北越皇宮。他的笑容一滯,帶著深意看了眼趙以可。
“若能選擇,無言願意棲身此處。”
趙以可收回手,看向君無言指的方向。乍一看是一片墨綠,仔細一看,是山高雲深處。
若能選擇,他不做謀士做隱士。
“無言就從未想過登臨高處嗎?”趙以可的聲音低得只能讓兩人聽見。
君無言沉默了許久,纔開口:“有的。年少輕狂時,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母后身爲皇后,卻常常爲人輕賤。那時候便想過,若有一日能擺佈所有,便能守護自己珍惜的。可是,後來才明白,母后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還有一個原因,是他的父親,那個高高在上、統攝六方的君王。靖國滅亡的那天,他無意中看見,父皇對著一方帕子哭得不像他自己。
他認識的那個父皇,將一切踩在腳下,殺伐果斷,凌厲駭人。卻不料,他得了天下,卻一夜白了青絲。
兩人之間靜默了片刻。
霞輝染上天際的時候,君無言和趙以可才盡興回府。
這一次關於理想的交談,兩人都饒有默契地刻意忘記。回來的路上,沒人再提到此事。
“歐陽,今日不早了,我讓府中的廚子備下晚膳,你用過再走吧。勞你費心費力,這頓算是謝禮。”
“那。。。。。。”好吧。
趙以可的回答還沒出口,就見管家對著君無言說道:“殿下,皇后娘娘來了。”
“母后?”君無言顯然有些錯愕。
“是。”
趙以可目光一閃,隨即笑著說道:“既然是皇后娘娘來了,你們母子敘敘舊我就不打擾了。反正還有機會,改日一定到府上蹭飯。”
君無言想了想也同意了。等趙以可離開,便轉身有些急切地朝府裡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