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存慧便在客位上坐下,打起精神應付。
不一會兒擺上飯來,三人一同來至偏廳用飯。
鋪著明黃繡金桌布的大圓桌上,大大小小擺了十八道菜,俱是盛在明黃彩繪花紋的盤碗中,望去精致而好看,令人賞心悅目,卻沒有什么煙火氣息,更適宜擺在高高的供臺上給人欣賞而不是果腹之用。
宮女們悄無聲息侍奉一旁,布菜的宮女太監手持銀筷與小圓碟子,靜靜立在自己的主子身側,看著主子的目光落在哪道菜上,便知趣的夾一筷子,用碟子接著,小心翼翼放到主子面前的碟子中。
太子的話很少,云芷不時含笑小聲招呼著姚存慧,命站在姚存慧身側的月兒替她布菜,姚存慧笑著謝過。
飯后,太子略坐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起身去了,云芷等人送至聽鸝館門口,眼看著太子的身影消失不見,方轉身回屋。
胡姑姑恨鐵不成鋼的目光忍不住又瞥向了云芷的背影,暗暗替她惋惜。
太子每個月有半個月都歇在太子妃那邊,剩下半個月中,至少有五天歇在書房,剩下的幾天里,便是在云芷和另外兩位最早跟著他的侍妾那里或者別的美人那里。
一個月中,太子歇在聽鸝館最多不會超過三天。
胡姑姑眼睜睜的看著太子來了,又眼睜睜的看著太子離開,心中豈有不嘆氣?
云芷倒是渾然不覺,滿臉是笑的挽著姚存慧進屋,“小怡,等會兒晚些時候叫小廚房下兩碗面條!”
姚存慧忍不住瞟了她一眼,抿唇莞爾。看來表姐跟她一樣,都沒怎么吃飽。也不知往常太子在這過夜的時候,她會不會也要再吃宵夜。
晚上,二人照例同榻而眠,睡在為姚存慧準備的廂房中客床上。姚存慧本來還有滿肚子的話想要問云芷的,見她沒心沒肺、混不介意的神情,便硬生生忍住了沒有問,只說些女兒家的悄悄話。
姚存慧甚至忍不住想,也許,太子妃就是因為云芷這種沒心沒肺的態度才會不斷的試探、更加的惱火吧?
不過不要緊,等她試探夠了,自然就會停下來!
只要云芷自己不覺得苦,自己不把那些刁難、為難放在心上,就沒有人能夠傷害到她!
次日,云芷命人抬了張小桌子放到方室之中,調了顏料,讓姚存慧照著觀音描畫,她自己則在一旁笑吟吟的觀看著。
姚存慧卻不想讓她在一旁,找了個借口將她哄了出去。
姚存慧擱下筆,仰頭盯著那觀音的眼睛半響,確定外頭無人偷看,她上前將那尊觀音端了下來,抱在懷中,輕輕觸摸著她那雙黑亮的眼眸。
端詳片刻,姚存慧心頭大震,驚得手心冰涼,渾身如墜冰窖,一股透徹的寒意沿著脊梁骨往上直沖大腦。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這尊觀音的眼睛,乃是用鳳凰瑩石打磨而成。
鳳凰瑩石沒有毒,卻有輻射,很強烈的輻射。
這種輻射不會毒害人的性命,也不會令人絕育,只會令人生產出畸形的怪胎!
如果,云芷將來生下來一個怪物,這東宮之中絕對再無她的立足之地!
為了皇室的顏面,到時她能夠留一條命打入冷宮或者出家修行已是蒼天有眼,便是宮里下來一條旨意命她自裁,也不是不可能!
同時受影響的,還會有云家。
今后,誰還敢娶云家的女兒?
姚存慧身上一陣一陣的感到發冷,臉色發白,雙手不受控制的輕輕發起抖來。
太子妃,做得好絕!
甚至沒有留下半點兒可以周旋的余地!
如果不是身為中醫藥師,她曾經接觸了解過不少用于輔助治療、配合藥性的礦物礦石,她也不會發現其中古怪!
送子觀音何等尊貴,除了她這般大膽之人,有誰會緊緊盯著觀音的眼睛不放?
太子妃這個局,可以說是沒有半點兒紕漏!即便如今姚存慧看出了端倪,也沒有辦法說出來!
“姚小姐,你這是——”
冷不防被人打斷思緒,姚存慧手一抖,驚呼一聲差點兒將懷中的觀音像打碎!
“胡姑姑!”姚存慧后怕的舒了口氣,笑道:“你嚇死我了!”
“小姐這是——做什么?”胡姑姑笑了笑,緩緩走了進來,疑惑的盯著姚存慧。
“哦,”姚存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心翼翼將觀音像重新放了回去,“我是想看仔細一點兒,等會兒好下筆。胡姑姑,您可千萬別告訴我二表姐,不然她會教訓我的,我真的不是故意對觀音娘娘不敬!”
盡管從昨日看來,胡姑姑其實頗為維護云芷,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是她究竟是誰的人?萬一將姚存慧此舉說成是云芷挑唆、對太子妃娘娘不敬,豈不冤枉?
姚存慧不是沒有想過趁著剛才那一嚇,假裝失手將觀音像打碎,拼著一頓懲罰,太子妃總不會要了她的命。可轉念一想,去了一尊觀音像,誰知道太子妃會不會用什么別的稀奇古怪的法子卷土重來,那樣反倒防不勝防!
“呵呵!”胡姑姑見她滿臉緊張祈求的望著自己忍不住好笑了起來,繃著的臉上也露出了兩分笑容,柔聲道:“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側妃娘娘的。”
“那就好!那就好!謝謝姑姑!”姚存慧輕輕撫了撫胸口,輕輕的舒了口氣。
姚存慧偏頭,發現胡姑姑仰頭怔怔的凝著上方的觀音出神,一時有些詫異,忍不住挑了挑眉,疑惑的望著她。
感覺到她的目光,胡姑姑轉頭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復又調開目光,雙手合十朝上拜了三拜,淡淡道:“大慈大悲的觀音娘娘,世人皆虔誠供奉,以求賜福,姚小姐你說,真的有用嗎?”
“觀音娘娘慈悲為懷,普度眾生,難道姑姑覺得世人不應該信?”姚存慧好笑起來。
胡姑姑目光閃了閃,輕輕說道:“若神佛有靈,有慈悲普度之心,不必人求,自會救人;若神佛無知,便是世人求了,又有何用?”
姚存慧悄悄瞥了一眼胡姑姑那平靜的容顏、淡淡的神情,心里微微的有些納悶,不知她跑來和自己說這番話究竟有何用意。
不管有何用意,她也不敢表示什么。她是來陪二表姐解悶的,而不是給她攬麻煩的。
“姑姑這番話聽著怪有趣的,就是民女愚鈍,不太聽得懂!”姚存慧呵呵一笑,憨憨的望著胡姑姑,清澈的目光帶著些許困惑茫然。
胡姑姑亦笑了笑,意味深長的瞥了姚存慧一眼。“姚小姐若是愚鈍,這世上可就沒有聰明的女人了!我的意思很簡單,求菩薩,不如求太子。這送子觀音再靈驗,終究是個泥胎。”
姚存慧心頭大震,愈發搞不懂胡姑姑究竟想干什么。想讓她勸云芷爭寵?
開玩笑,身份、娘家背景、心計手段,云芷沒有一樣能比得上太子妃,如何去爭?能自保就不錯了!
照如今看來,自保都需要努力,還顧得上“爭”?
直言無諱說太子妃賞賜的送子觀音是個泥胎,這話若是傳到太子妃耳中,胡姑姑就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姚存慧心驚肉跳,覺得不能再同她繼續說下去了,便垂下了頭,別扭羞澀道:“姑姑這話,越發叫人糊涂了……”
胡姑姑見她一味裝憨裝傻,知道她心里不敢相信自己,自嘲一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略說了兩句閑話便出去了。
姚存慧怔怔的出了一會兒神,搖了搖頭,執筆對照著座上的觀音一筆一劃認認真真的描繪著,務求不錯過一絲絲的細節。
姚存慧沒有急著回府,而是又在聽鸝館住了一晚,第二天午飯過后,才辭別了云芷離去。
依舊是月兒送她們主仆至東宮門口,再由小樂子送出宮外。
東宮門口告別的時候,姚存慧的目光不經意望向月兒,月兒一怯收回目光,隨即又小心翼翼的向她望過來,抿著唇微不可覺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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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存慧一笑,轉身去了。
太子妃賞賜的送子觀音是毀不得的,卻可以換。
偷龍轉鳳雖然冒險,但送子觀音安置在方室之中高高的供案之上,又有誰會沒事盯著她瞅?
姚存慧下筆之時之所以一筆一劃務求一模一樣,正是做了此等打算!
回了姚府之后,姚存慧便讓千山幫著打聽了一個技藝高超的工匠,按照原像大小,對照著畫像雕琢了一尊一模一樣的觀音,隨后借著元宵節進獻的機會夾在云府的東西里頭悄悄送了進去。由月兒里應外合,悄悄的替換掉。
元宵佳節,姚存慧歡慶。
姚老爺難得興致好,抱著姚詩贊出去看花燈。
盡管姚詩贊十分熱情的邀請姐姐同行,姚存慧哪里習慣同父親一道賞燈?找了借口笑著推辭了,自己帶著紅蓼、小杏、小梨一起出門,留下容媽看屋。
前兩日已經將云芷小方室中的觀音問題解決掉,近日姚存慧的心情格外的松快,與紅蓼等徜徉于燈火璀璨、光華絢麗的長街上說說笑笑,興致頗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