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裊婆羅香氣從寢殿內(nèi)傳出,重重帳幕掩住了里頭的動靜。
疊翠正倚著外間的榻上百無聊賴,卻見帷幄一挑,牧碧微面色微赤鬢發(fā)散亂的走了出來,身上雖然披了外袍,但衣帶卻只松松的系了,露出里頭牙色底繡蝶穿牡丹的圖案來,疊翠不覺一驚,向牧碧微身后一看,卻不見姬深的影子,牧碧微隨手?jǐn)n了攏鬢發(fā),低聲道:“陛下還在睡著。”
如今還是白晝,若是放在了其他帝王身上傳了出去少不得要被御史參一個白.日.宣.淫,連牧碧微也免不了落個禍水的罪名,只是姬深從出了孝以來這樣的事情委實沒少做,早先還有御史彈劾他,后來他連朝都不怎么上了,聽一回政都要左右丞相進宮求一回,漸漸的御史也對他要求一降再降——當(dāng)初姬深欲立孫氏為后時,因幾個御史激烈反對,很是說了孫氏的出身,若非高太后攔著,那幾人差點被姬深當(dāng)?shù)钔铣鋈フ葦溃词谷绱耍策h遠被發(fā)配出了鄴都。
這一下子冷了群臣之心,忠臣雖然有,可忠臣也不是傻子,為了點兒小事送了自己的命,君上還不是該做什么照樣做什么?對于如今的姬深,前朝只求他隔三岔五能夠上一回朝,后宮即使左昭儀暫時做不了曲皇后,好歹也不要弄一個連蔭封其家都沒法蔭封的孫皇后出來就謝天謝地了。
因此今兒這樣的事情早已不稀奇,牧碧微也不擔(dān)心。
“奴婢伺候青衣。”疊翠知道牧碧微這會出來定然是有事,忙站起了身,替她整理,牧碧微自己解了發(fā)髻,重新拿簪子挽了一個堆云髻,因外間沒有銅鏡,便問疊翠道:“我這樣子可能走出去?”
疊翠一面替她理著衣裙下擺,一面低聲道:“阮大監(jiān)就在外頭。”
牧碧微皺了下眉,她才得罪了阮文儀,這會出去倒也不怕阮文儀拿自己怎么樣,只是……她想了一想道:“那么我便不出去了,你去替我傳幾句話與顧長福。”
“青衣要奴婢說什么?”疊翠忙問。
“陛下著了阮大監(jiān)使顧長福去接阿善進宮,原本說了今兒是使小內(nèi)侍跑一趟的,但我想煩請顧公公設(shè)法叫阿善備些東西進宮。”牧碧微淡淡的道,“我進宮的倉促,許多心愛之物都不及帶入,想叫阿善帶些來。”
疊翠忙垂手應(yīng)了,牧碧微又道:“此外我這回能夠留在了宮里伺候陛下,聶侍郎亦有所美言,上一回我謝了他一方凝香墨,但陛下說侍郎向來只用瑞金墨的,所以我想著趁阿善進宮,問一問祖母可有什么稀罕物件兒帶上兩件做謝禮。”
聽她再提聶元生,疊翠便有些躊躇,小聲道:“青衣,顧公公是阮大監(jiān)的義子……”
“我又未叫他拿阮大監(jiān)怎么樣。”牧碧微冷笑了一聲,顧長福拜阮文儀為義父也不過是為了往上爬罷了,自己左右方才已經(jīng)得罪了阮文儀,也不怕顧長福去告訴!若是顧長福不去呢,倒是有些印證了他早上所言——奚仆不過是最末一等的內(nèi)侍,偏生內(nèi)侍還不似女官,還有伺候姬深之后搖身一變?yōu)閷m妃這條捷徑,顧長福如今的身份,說的好聽是宣室近侍,說的難聽一點,有阮文儀在,他這個所謂近侍再近也不過是跑腿罷了。
顧長福精明能干,不然也不至于在阮文儀眾多義子里頭脫穎而出,留在了宣室殿里伺候,可人心都是無止境的,他既然已經(jīng)在宣室殿當(dāng)然是更希望進一步——不然早上何必向牧碧微訴說自己的清閑又提到了阿善之事來提醒自己?無非是看自己如今得寵又有些手段,想著示好一二對他來說也沒有什么壞處。
疊翠聽她這么說了也不敢多問,只道:“那么奴婢這就去。”
“你不必特別避著阮大監(jiān),顧長福比你精明許多,他自有話回阮大監(jiān)那里去,你只要傳好了話就回這里來伺候,莫要叫其他人有機會問你便是。”牧碧微又叮囑道。
疊翠心想這話說的還不是嫌棄自己笨么?又想著阿善這樣快的就要進宮來,那一位非但是牧碧微身邊伺候的老人,還是乳母,聽牧碧微話里的意思也是個厲害得力的,以后風(fēng)荷院里的日子還不知道怎么過呢!
這樣想著,疊翠懨懨的去了。
牧碧微因阮文儀守在了外頭,便也不出去,重新折回了寢殿里去,里頭帳幕低垂,雖然是白晝到底還暗著,她挑了帳子到榻邊看了看,姬深倒還未醒,看著他呼吸勻凈眉目俊挺的模樣,怎么都與昏庸二字搭不上邊的,牧碧微打量著他不覺微微笑了一笑,心想固然自己進宮是因為姬深好色聽信寵妃之言的緣故,但也因此給牧家一條生機,可見天無絕人之路,又想著今日甘泉宮之行倒是占足了便宜,非到挑唆著姬深罰了歐陽氏,又敲定了阿善的進宮,只望顧長福是個當(dāng)真有野心的,而不是受了阮文儀之命來試探自己,如此阿善進宮前有所準(zhǔn)備,自己好歹也不至于前朝后宮都是半知不知。
理了理今兒的事情,想到了歐陽氏不免又想到何氏,牧碧微抿了抿嘴角,眼神轉(zhuǎn)冷,正如她在姬深跟前說的那樣,歐陽氏與她無怨無仇,好端端的與自己過不去做什么?到底是受了何氏的挑唆,何氏不除,有一個歐陽氏就有第二個歐陽氏,往后日子定然是安穩(wěn)不了的。
只是何氏與歐陽氏不一樣,她可沒有一個世家出身并太后姨母,全靠了容貌手段才從良人一路晉到了容華,固然這會還沒搬出宮去單獨執(zhí)掌一宮,但也差不了什么了。牧碧微以青衣之份能夠叫歐陽氏顏面無光,就是仗著姬深的寵愛,而何氏還沒失寵呢,位份又比自己高,沒有把握,牧碧微可不想貿(mào)然的把矛頭對準(zhǔn)了她。
不過就這么放過了何氏,牧碧微想想覺得心頭不快,她正琢磨著要怎么才能夠給何氏添點兒堵,姬深卻忽然張開眼睛醒了來,牧碧微一怔,卻聽姬深還帶著一絲困意問道:“是什么時辰了?”
“如今是未末。”牧碧微聞言,忙移步到帳內(nèi)不遠處的金盆邊,拿錫奴溫著的水倒在了盆中絞了帕子遞與姬深,殷勤道,“陛下可是要起了?”
“嗯。”姬深拿帕子擦了臉,感覺又清醒了些,便坐起身來,他這會僅著中衣,衣襟散開,坐起時便露出大片胸膛,牧碧微見狀,面上一紅,轉(zhuǎn)過了身,姬深瞥見,失笑道,“怎的如今還這樣害羞?”
牧碧微做足了嬌羞之狀,嗔道:“奴婢出去請阮大監(jiān)來伺候陛下更衣。”
“你是朕之貼身女官,服侍朕穿戴豈非你份內(nèi)之職,如何又推給了阮文儀?”姬深故意為難,牧碧微被他催促了幾次才勉強挨過去替他穿好了衣袍,只是她不會梳男子發(fā)式,梳了幾回都不成樣子,姬深只得在她手上捏了捏,含笑吩咐道:“罷了,去叫阮文儀進來罷。”
牧碧微正想著去看看疊翠的事情做的怎么樣,忙放下了玉梳出了內(nèi)間,卻見疊翠已經(jīng)回到外簡候著了,見牧碧微出來,忙起身道:“青衣……”
“陛下起了,請阮大監(jiān)領(lǐng)人進去收拾罷。”牧碧微對她點一點頭,止住了她的稟告,使眼色道。
疊翠連忙答應(yīng)了,出去招呼了一聲,阮文儀便領(lǐng)了幾名小內(nèi)侍魚貫而入,這些宣室侍者做事最是利落,各就其位的卷起了帳幕,阮文儀輕手輕腳的替姬深束起了長發(fā),覷著他的臉色插了一支羊脂玉頂簪,姬深瞥了眼銅鏡內(nèi),見儀容已整,便起了身,牧碧微自然是作恭順狀跟在了他身邊,阮文儀小心的提醒道:“陛下,方才貴嬪娘娘使人送了一對荷包來,說是昨兒陛下宿在祈年殿里,臨走時把容華娘娘上回做的那一個荷包落在了那里,偏生貴嬪娘娘身邊的小宮女收拾的時候不留神,踩了一腳,貴嬪娘娘就想著洗過了再還與陛下,便先送一對來與陛下先帶著。”
姬深因為高太后罰了孫氏,這會正覺得她委屈,當(dāng)然不會反對,點頭道:“荷包呢?拿了上來罷。”
牧碧微在旁冷眼看著,卻見人拿烏木漆盤托了一對鴛鴦戲水紋樣的荷包上來,兩只荷包分明出自一人之手,只是配色不同,繡工精致,但也沒精致到驚艷的地步,她心想見縫插針的倒也不只是自己一個,孫氏怕是也摸清了姬深的性.子,曉得今兒雖然被高太后下旨罰了份例,但在姬深這里卻更得心疼了,卻是借了這個機會踩了一次何氏。
姬深因這會穿的是一套厚緞石青常服,便指了那一個紺青色的荷包令牧碧微為自己換上了,牧碧微替他更換時留意了下?lián)Q下來的這個,卻見繡工也不是特別出色,想來不是何氏繡的,就是其他什么妃嬪——牧家也是養(yǎng)著幾個繡娘的,手藝比這個還好些,宮中內(nèi)司的手藝向來只有更好的道理。
因著阮文儀這么一提,姬深就動了去祈年殿的心思,只是阮文儀又道:“太后方才賞了東西到承光殿,又召了左昭儀并方賢人吩咐姜順華的份例從此刻起加倍,方賢人方才過來讓奴婢等陛下醒了與陛下說一聲。”
姬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姜氏有孕是昨天傳出的消息,今日早晨自己才到甘泉宮就因此挨了一頓斥責(zé),可見高太后最遲昨日傍晚便已經(jīng)曉得了,但賞賜之物卻是今日訓(xùn)斥過了自己才下去的——還是放在了訓(xùn)斥孫氏的懿旨后頭,怎么看也怎么不像是真心高興的樣子,這么想著倒覺得姜氏很有幾分委屈,道:“晚膳就擺在承光殿罷。”
阮文儀松了口氣,高太后讓方賢人過來傳話不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么?況且白日里高太后才壓了孫貴嬪,結(jié)果姬深回頭就跑到了祈年殿上安慰孫氏,高太后到底也顏面無光,不如借了姜氏壓一壓孫氏的氣焰。這也是他先提孫氏送來的荷包,復(fù)提姜氏的緣故。
牧碧微抿了抿嘴,暗想姜氏如今有了身子定然是不能侍寢的,一會若姬深繼續(xù)帶了自己過去伺候,怕是用過晚膳還是要回宣室殿,她倒不是多么在意姬深這個人,只是進宮才幾日,又只是青衣之位,若不將姬深抓緊了,接下來的日子實在不好過。
這么想著,牧碧微眼角忽然瞥見疊翠臉色在聽到姬深說要去承光殿時立刻變了,似乎還心虛的看了眼自己,恰好被牧碧微望了個正著,這下疊翠眼里的慌色卻越發(fā)明顯——牧碧微心下狐疑,然而此刻也不能立刻抓了疊翠追問,心下暗暗盤算莫非是顧長福今早那番話果然是奉了阮文儀之意試探自己嗎?還是昨兒在平樂宮里另外發(fā)生了自己不曉得的事情?
想到這里瞥了眼阮文儀,卻見阮文儀面色如常,又說起了去承光殿之事:“這幾日天雪路滑,陛下既然將晚膳擺在了承光殿,莫如現(xiàn)在就過去,免得冬日晝短,打著燈到底照不遠,萬一抬輦的宮人看不清路滑了驚擾圣駕很是不妥。”
宮中晚膳一般是在申酉之間,如今已經(jīng)是未末,再加上了平樂宮距離冀闕甚遠,姬深便也點了頭同意,阮文儀使個眼色,自有小內(nèi)侍出去安排帝輦。
這中間疊翠按捺不住,又幾次偷眼看著牧碧微,這一回倒沒再與她視線撞上,只是牧碧微垂目含笑著注視姬深,那溫柔似水的模樣叫疊翠忍不住哆嗦了下,越發(fā)的后悔自己昨晚沒有將笑人叮囑的事情告訴牧碧微,可如今懊悔也晚了,帝輦很快就到了后殿,小內(nèi)侍進來稟告,阮文儀自然請了姬深升輦。
姬深如今正寵著牧碧微,姜氏這會又不能侍寢,牧碧微還是貼身女官的身份,他當(dāng)然樂得帶在身邊,疊翠眼睜睜的望著牧碧微被姬深攜著手登上帝輦,攥著袖子的手絞得雪白,差點兒沒暈過去!
她可以想象,笑人發(fā)現(xiàn)認(rèn)錯了人傳錯了話后若是告訴了牧碧微其中關(guān)竅,牧碧微回到了風(fēng)荷院自己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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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更的早么?
咳,因為前天寫多了兩章
于是定時發(fā)布了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