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幸西極行宮,總管阮文儀帶頭迎駕,他看起來比去年老了很多,因為跪得久了,起身時甚至晃了晃,趁著姬深進殿的光景,顧長福一臉孝順的上前攙扶了一把——也只他這么做,旁的人,包括在阮文儀還是大監時候連跑腿的差使都很難挨上邊的卓衡等人皆對他目不斜視。
姬深對這個伺候自己多年的內侍印象不是太好,等他磕過頭,就打發了下去。
隨駕妃嬪住處照例是何氏和牧碧微做主,安置的時候卻出了點問題——楊凝華想讓世婦孔氏住得離自己近一些,問題是她看中的那個院子卻是牧碧微打算給曹氏的,牧碧微自然不客氣,冷冷掃了眼她們表姐妹:“聽說孔世婦這次隨駕主要是為了散心?既然是散心,恐怕人多了反而看著厭煩,不如就挑僻靜點的地方好,這一個院子本宮看還是曹氏去住罷。”
曹氏立刻道:“妾身遵命!”
楊氏蹙了下眉,向何氏看去,何氏安然而笑:“說是散心么,這回隨駕出來誰不是散心呢?成日里在宮里守著,連本宮也覺得悶的,至于這個院子,本宮看距離楊凝華住的地方的確比較近,到底孔世婦是楊凝華的表姐……”
“本宮倒是忘記楊凝華是為了體恤表姐了?!蹦帘涛⒙冻鲆唤z恍然之色,欣然點頭,說的卻是,“既然如此,那楊凝華也一起住得偏僻些罷,這樣既方便表姐妹來往說話,也不至于被打擾?!?
楊氏一噎,何氏道:“牧妹妹這話說的,你將楊凝華安排的那么遠,仔細回頭陛下向你要人,楊凝華一時間卻到不了?!?
“那有什么關系?!蹦帘涛⑤p描淡寫的道,“若是楊凝華到不了,還有旁的隨駕之人么!曹世婦?”
曹氏會意,抿嘴笑道:“娘娘但請放心,妾身一定竭盡全力服侍好陛下!必不敢有任何耽誤!”
“隨駕的也不只是曹世婦?!蹦帘涛⒌牡溃氨緦m想大家都是用心的人,難道這回伺候陛下就指望楊凝華了嗎?若是楊凝華不便,難道陛下就沒人理會了?哪有這樣的道理?誰若是這么想著躲懶,本宮,可是不依的!”這么說著,就嚴厲的看著四周之人。
眾妃嬪只得道:“妾等不敢疏忽!”
何氏閃了閃目光,卻沒有接下去說話。
當晚姬深召幸康容華,楊氏就到何氏跟前去哭訴:“牧貴姬好生欺負人!”
“你為何一定要替你表姐搶曹氏的院子?”何氏很不高興,“本宮不記得叫你與長錦宮沖突過吧?”
楊氏委屈道:“左昭儀不知,那曹氏看著一副靦腆羞澀的模樣,實則極為無禮!只因表姐這些日子帝寵日稀,上一次陛下難得到瓊心樓去一次,不想她硬是借口要請教表姐絡子的打法去打擾不說,還仗著表姐老實,硬將陛下拉走……如今不是妾身招惹長錦宮,是長錦宮的先打了咱們的臉??!”
“你也別當本宮是好騙的。”何氏冷著臉,冷冷的道,“曹氏那么做,還不是因為你先前仗著位份,在宮里遇見了為難她?她如今還只是世婦,奈何不了你這下嬪,就先報復到了孔氏身上!說起來孔氏還不是受了你的牽累!”
“左昭儀!”楊氏不滿的道,“妾身是下嬪,那曹氏不過是個世婦,妾身教訓她幾句,她竟然敢不將妾身放在眼里!妾身氣不過才呵斥了她幾句的!這也是她先不把宮規放在眼里!”
何氏瞇起眼,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向來是個聰明人,與你同時進宮的那些人,步氏最為得意過,但她晉的快摔的也狠!高隆徽么,是生了個好人家,又有皇四女,才成了上嬪,余下的人里,葉寒夕靠著牧氏做到下嬪,云氏半靠牧氏半靠心機如今也才只是光訓,按序比你也后了一位!論勢力而來的前程究竟要數你!”
楊氏不知道她忽然說這個是什么意思,有些不安的叫了一聲:“左昭儀,妾身……”
“從前端明皇后在的時候就很喜歡你,不然端明皇后甍逝前大封六宮,為什么御女里只有你晉了妃?”何氏幽幽的道,“可端明皇后已經不在了,你是個乖巧的人,卻不能乖巧錯了,不然,步氏不就是個例子嗎?”
楊氏一怔,下意識的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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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月盈擔心的道:“左昭儀既然都這么說了,那依我看……咱們就不要管了罷?”
“不要管?”楊氏皺著眉,搖頭道,“表姐,咱們如今怎么收手?先不說這幾年來咱們從蘇家得的好處,他們會不留證據嗎?就說咱們的家人,上一回武英郡夫人說可以推薦表兄入仕……難道不能對表兄不利?”
孔月盈臉色一變!
“咱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楊氏苦笑了一聲,道,“左昭儀在明,咱們偏暗,但牧貴姬這些人心里還沒數嗎?咱們都是與蘇家綁在一條船上的,說不干就不干,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頓了一頓,她握著拳道,“再說左昭儀又算什么呢?她娘家還不如咱們!無非是先進宮幾年,才入了端明皇后的眼罷了,若我與她同時入宮……說到底咱們沒有子嗣到底不能放心啊!宮里一年又一年的進新人,陛下春秋正盛……”
孔月盈苦笑著道:“但這幾次挑釁牧貴姬,牧貴姬已有所覺,她是三夫人之一,位份僅次于左昭儀,甚至連左昭儀都忌憚著她,蘇家叫你這樣的打前鋒,哪里為你考慮呢?”
她心有余悸道,“叫我說寧可得罪了左昭儀也不要得罪牧貴姬,這樣武將家族里出來的人!華羅殿上敢讓女官當眾殺了那張氏!太后和陛下居然都沒和她說什么,連武英郡夫人也特意進宮向左昭儀賠禮……你說她……”
“那張氏不過是個奴婢罷了?!睏钍洗沽舜菇廾?,輕聲道,“咱們是正經的帝妃,就是正宮皇后也不能對咱們喊打喊殺的?!?
她心里卻盤算著,按照太后的性.子,阿善當眾在華羅殿殺人,雖然只是殺了個奴婢,但太后一定也會訓斥幾句的,即使知道牧碧微不當一回事,這個樣子總要做……問題是太后居然沒作聲,太后可不是姬深,太后是不大喜歡牧碧微的……那為什么這次和頤殿里什么話都沒有呢?
多半就是太后根本不知道此事!
高太后是從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然后才做了太后的,她曾經是皇宮名正言順的女主人,雖然從前任左昭儀曲氏進宮起她就交了權,但積年的人手還不至于如此閉塞罷?
那為什么六宮都知道的這件事情她竟然不知道?
楊氏咬了下唇——從端明皇后去世后,太后悲痛過度,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此后身子似乎就不如從前好了……加上撫養皇長子與皇次子,即使有宮人伺候,總也是耗費心神的事情……難道太后衰微到了這種地步,身邊人連個奴婢被殺的事情都不敢告訴她了嗎?
若是這樣……和頤殿的消息,妃嬪們向來很難打聽得到,當然這也和姬深與太后關系不算很好,太后說的話不大管用有關,不值得下死力氣去安插眼線,高太后用的又多是多年的舊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買通的……
只不過高太后如果當真不大成了……皇長子今年是六歲,春狩結束后就到生辰,便是開蒙了,已經可以入住麟止宮,但皇次子……差了一歲,勉強也到麟止宮去住也不是不可以,可要是再尋個人撫養也未必不行呀……太后如果沒了,姬深,可是哄高興了什么都肯答應的人……
楊氏不禁動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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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猜測著高太后身體的時候,牧碧微正叮囑著姬恊:“明兒個出獵,跟好了你父皇,母妃讓阿善陪你去,你小舅舅也在御前,記得要和你大兄、二兄招呼,他們早年染過天花,面上落了痕跡,你大兄腿也有些不便,不許妄自議論或多看他們臉上的痕跡,若是下了馬,與你大兄一同走路,須得走慢些……當然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只管跑你的,也不要去管他——母妃可只你一個兒子,至于你四弟,招呼一聲就成,也不要與他走的太近,知道嗎?”
姬恊對自己要跟著姬深很不滿意:“大兄和二兄,兒臣也不是沒見過,每次節宴母妃都要這么叮囑一番……兒臣可是從來沒犯過!如今都要能背了……兒臣一定要和他們一道跟著父皇嗎?兒臣比較喜歡與大姐二姐一起。”他去年過來的時候,也是先跟著姬深出獵了幾次,才和西平、新泰一道,比較之下,那三個除了逢年過節根本不見面的兄弟,和一起長大的姐姐,當然是與后者在一起更有意思了。
“不要任性?!蹦帘涛⑧恋溃澳憬憬銈円泊罅?,這回她們的伴讀都過來了,你一個郎君,跟女郎家家的湊什么熱鬧呢?”
姬恊又問:“表姐去哪里呢?”
“她當然是跟著你姐姐們一道了?!蹦帘涛⒌?。
姬恊就羨慕道:“我不能和表姐換嗎?”
“不許胡說!”牧碧微打了他一下,輕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