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車了。
等他願意跟她解釋一切,想要告知她所有時,她卻已經(jīng)拒絕聆聽。
他睜開眼,拉開內(nèi)置的小櫃子,看到裡面的白色骨灰瓶,目光閃過一抹傷痛,輕輕地抱起它,然後吃力地打開車門跟著下了車,撐在車邊,對就要離開的她道,“揚揚就在這裡。”
慕雪定住腳步,猛然回頭,看到他手上的骨灰瓶子,頓時,潸然落淚,撲上去一把搶了過來抱在懷裡,蹲在地上痛哭出聲。
“揚揚……對不起……媽媽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都是媽媽的愚蠢害了你……你曾那麼堅強地留在媽媽身邊,可是媽媽卻因爲走錯了一步而永遠失去了你……”
雷厲風聽著,看著,每一個字都宛如利刃一刀刀的剜開他的心。
怎能怪她?是他沒有保護好他們的兒子,是他的錯啊!
老天彷彿也聽到了她淒涼地哭訴,三月的雨絲絲飄落。
好不容易恢復了些許力氣的雷厲風從車裡拿出西裝外套,上前默默地爲她遮雨。
想出聲安撫她,又怕她連讓他爲她遮雨的機會都不給了。
朦朧細雨中,人來人往的醫(yī)院大樓外,昂貴的車子旁,男人撐起外套爲蹲在地上悲痛欲絕的女人遮雨,男人臉上的悲痛也不亞於女人,來往行人只是報以同情的目光,畢竟在醫(yī)院外,誰都會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可能是他們最親的人去世了。
寒月冒雨出現(xiàn),手上已經(jīng)拎了專業(yè)的裝備醫(yī)用箱。
他顧不得看這對夫妻在演雨中悲情,把醫(yī)藥箱丟上車,然後上去看他的‘病人’。
“boss,是你還是夫人?什麼狀況,麻煩你說一下,我好對癥下藥。”
雷厲風冷厲地瞪了他一眼,想讓他自動消失,低泣聲忽然止住了,慕雪抹了抹淚,站起身,可能蹲太久,腳麻了,身子一晃,雷厲風飛快伸手扶住了她。
慕雪不領情地撥開他的手,擡起哭得通紅的眼眸,眸中除了淚還有對他的恨意,“揚揚我會安置好,這一次,你再也沒有理由出現(xiàn)在我的世界了!”
雷厲風身子不易察覺地顫了下,雨絲在他的發(fā)上抹了白卻一點也不顯狼狽。
“我已經(jīng)把揚揚登記到我的戶口了,他姓雷,叫雷爾楊,是我兒子!”
“是啊,如果不是在他死後去做的DNA,想必你這輩子是不會真心承認他是你兒子的吧?可惜,他不願認你這個父親,而我也不承認你是他的爸爸,因爲,你、不、配!”慕雪緊抱著兒子的骨灰,看著他,冷冷譏笑。
“你果然全都聽得進去,只是不願醒!”無論他怎麼求她,怎麼威脅她,她都不願醒來,不是沒聽見,只是因爲是他,所以不願意醒了。
“沒錯!要不是因爲學長,我今天根本不會站在這裡跟你說話!所以,跟你有過去的那個慕雪已經(jīng)死了,請你,也別再來騷擾我!”慕雪說完,抱著骨灰瓶冒雨跑回醫(yī)院大樓。
一直退避到一邊的寒月見到慕雪走了,趕緊上前,面露擔心,“boss,你臉色不太好,你手給我看看。”
雷厲風怔怔地看著她消失在視線裡,無力地揮揮手,有氣無力地說,‘送我回去。”
“……是。”
寒月還是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才扶著他坐進後座,自個回到駕駛座充當司機。
雷厲風沉痛地閉上眼,任悲傷侵蝕內(nèi)心,放在邊上的手機忽然亮起,嗡嗡作響。
響了好久,他才睜開眼,眼裡滿是傷痛,拿起手機接聽,“說!”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威嚴卻帶著壓抑痛苦的苦澀,齊修聽出來了,猶豫了下,才稟報道,“剛收到消息,威廉洛克菲勒先生的班機已經(jīng)到了,派人過去沒接到。”
“嗯,我會聯(lián)繫他……把收集到的拐賣孩童的犯罪團伙資料都放到我書房,我回去看。”
前座的寒月聽了忍不住暗裡打顫,他真慶幸自己是拿手術(shù)刀的。
要知道自從揚揚小少爺被棄屍山溝後,boss瘋狂地讓所有人全力打擊所搜查到的拐賣孩子的犯罪團伙,短短半個月,已經(jīng)在全國各地創(chuàng)下可怕的記錄,各地區(qū)的警察可是夢裡都會笑醒了,好端端有這麼強大的組織替他們破案,能不樂嗎?
而他們的boss也玩命地親自出馬,他還親眼看到過大boss痛揍其中一個犯罪團伙的頭目,那絕對是他這輩子看到過大boss最兇殘的一面,簡直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要血染人間一樣,也讓他偷偷在心裡給自己提了個醒,大boss只可遠觀不可以褻玩啊!
掛上電話,雷厲風放下手機,冷酷的臉色又籠罩上了濃濃的悲傷和悔恨。
查不出來揚揚究竟是給誰害死的,他只能將所有的悲憤都發(fā)泄在那些犯罪團伙上,越是這樣想,他越覺得自己連一個普通的男人都不如。
……
“顧醫(yī)生,我建議你還是認真考慮一下吧,你也是醫(yī)生應該比一般人更清楚越拖越嚴重,你更應該知道目前的保守治療起不到太大的作用。”這所醫(yī)院裡最權(quán)威的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季以安誠心勸道。
“就是因爲比別人更清楚一些,所以才更害怕做決定。”顧淮恩苦笑,開顱手術(shù)所可能留下的後遺癥也有很多,有的可能從此再也醒不來,有的會失語,偏癱,還有癲癇的可能,何況他這個血塊還在那麼危險的部位。
“我明白你的擔心,但手術(shù)怎麼說也有百分之五十,如果你不做你會失明,更可怕的是你腦子裡的血塊就像個*,隨時都會要了你的命,我以爲你是醫(yī)生,見慣了生死,不應該這麼畏縮纔對。”
“我曾經(jīng)也這麼以爲做醫(yī)生的在面對病魔考驗的時候可以泰然處之,但其實不是,反而更害怕,因爲見多了太多太多的生離死別,麻木了,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變成那樣……你想想,當醫(yī)生對你的家人宣佈‘盡力了’這三個字時,那是怎樣的天崩地裂……”
“我相信你家人都做好了準備,比起害怕那個‘可能’,他們更害怕你腦袋裡的*,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奪走你的性命,或者又會折磨你到什麼地步……”
“……”顧淮恩笑著沉默。
季以安看著他,忽然猜測道,“難道是因爲你那個漂亮的學妹?”
顧淮恩擡頭,眼底閃過一抹被看透的色彩。
季以安知道自己猜對了,“我看她每天都來醫(yī)院陪你,應該不是那麼膚淺的人,假如就算你手術(shù)留下後遺癥,我也堅信她不會離你而去。”
顧淮恩苦笑,“你不懂。”
就是因爲知道她不會,所以他纔不能。倘若真的動了手術(shù)留下後遺癥,她勢必因爲自責和愧疚留在他身邊照顧,他想她留在自己的身邊卻不是以這樣的方式,他怎麼捨得她受苦,怎麼捨得讓她難受?
“好吧,你還是再好好想想吧,或者可以到國外去,你是從國外回來的,應該知道國外的醫(yī)學技術(shù)和醫(yī)療儀器都比國內(nèi)先進,好好考慮一下,想想伯父伯母……”季以安起身,以朋友的立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慕小姐?”季以安剛拉開房門,就看到慕雪滿眼紅腫地站在門外,外面在下細雨,她只是沾了些雨絲,讓他觸目驚心的是她緊緊抱在懷裡的骨灰盒。
顧淮恩聽到聲音趕緊走出來,看到失魂落魄地慕雪站在門外,再看向她懷裡抱著的東西,他心疼地伸手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她,“沒事了。”
季以安識趣地離開了,人家小情侶的事他留下來也幫不上忙。
“嗚嗚……”慕雪在他懷裡低低地哭著。
顧淮恩靜靜地擁著她,以爲她是因爲懷裡的骨灰而哭,溫柔的包容她的所有,直到埋在肩頭的小腦袋傳來一句含糊的話,他有些不確定地放開她。
“小雪,你……”
“學長,我們到國外去做手術(shù)好不好?”慕雪擡起淚眼婆裟的臉,抽泣道。
沒錯,她剛纔說的就是這句!
原來他沒聽錯,她哭是因爲早已在門外聽到了他和季以安的談話。
“這是爲我掉的嗎?”他擡手,珍惜地抹去滑落在她臉上的淚珠,像是對待稀世珍寶一樣。
慕雪的淚落得更兇,“學長,答應我,做手術(shù)吧,我不想再失去身邊的任何一個了。”
原來,只是不想失去身邊的任何一個。
顧淮恩心底劃過淡淡的失落,重新將她輕輕擁入懷,“好,只要你別哭,我都答應。”
他早就知道,從看到她的第一眼,他這輩子都沒辦法再拒絕她……
傍晚,雨後天晴,霞光萬丈。
慕雪隻身一人來到海邊橋的盡頭,手裡抱著孩子的骨灰盒,滿臉哀傷,失魂落魄。
她站在橋的盡頭對著一望無際地大海,抱著骨灰坐下,打開瓶蓋,將抓出一把骨灰,輕輕攤開手心,淚,洶涌而出,“揚揚,喜歡大海嗎?從你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媽媽就讓你受了那麼多苦,現(xiàn)在,媽媽想讓你隨風而去,重新回到天堂,再找個好人家投胎……下輩子我們再做母子好不好?”
話音剛落,一陣清風吹來,掌心裡的骨灰化作一縷煙般飄散入大海,似乎是孩子在迴應她。